而陆家的四姑娘陆姣姣,此时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正在高声喊道:“我不管,我就要嫁给永宁侯世子!就算是姐姐,也不能和我抢永宁侯世子!”
“我爹是右相!我看你们谁敢得罪我爹!”
“都给我滚开,我可是陆家的四千金!”
陆姣姣生了一张娇憨可爱的脸,瞧着个子不小,吼起来却能传遍半个花园,宴会上的宾客们都被震惊到了,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六个字:此女脑内有疾。
在众人的眼里,陆家一片和谐,陆姣姣是陆家四嫡女,有着名门出身与姣好容貌,父母疼爱姐妹亲切,她为什么非要抢姐姐的未婚夫呢?而且抢就抢了,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广而告之,当众撒泼丢人呢?
她自己丢人不说,整个陆府也跟着丢人。
人群中议论纷纷,只有石清莲知道,陆姣姣要的就是整个陆府跟她一起两败俱伤。
别人
只能看到她疯癫的表面,但石清莲知道内里的原因。
在此时,陆姣姣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母亲从陆府跑掉之后失踪了,她自己也逃不出陆府的门,被人当场猪狗一样被赶着去替嫁,她不甘心咽下这口气,干脆当个搅屎棍,把所有人都搅和的不能安生。
陆府的人反应还挺快,陆夫人很快就赶到了,她听说自己的亲生女儿被陆姣姣推进水里、陆姣姣在宴会上发疯之后当场倒吸了一口气,险些当场晕倒。
这是被自家捡回来的狗给咬了一口啊!
陆夫人咬着牙,硬挺着腰杆安排嬷嬷把衣衫尽湿的三姑娘送走,宴会自然也开不下去了,陆夫人硬撑着一张脸开始送客。
石清莲便随着人群一起走,只是在她经过陆姣姣的时候,她无意间的露出来手里拿着的,属于陆姣姣母亲的那方手帕。
那是一方用了很久,都有些抽丝泛黄的手帕,旁人不认得,但陆姣姣在看到那方手帕的一瞬间眼眸都亮起来了,抬起眼眸,定定的盯着石清莲看。
那时候宴会上人群吵杂,陆姣姣迎着所有明里暗里的打量,却浑然不在意,一双眼只盯着石清莲看,石清莲站在宾客堆儿里,与旁人没有任何不同,正缓缓地往门外走,只是在离开时,抬起眼眸,别有深意的与陆姣姣对了一眼。
隔着人群的衣衫鬓发,繁花树木,她们俩都看到了彼此眼眸中的试探。
有些人,只需要对上一眼,便隐约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场,石清莲将之称为“眼缘”,她上辈子没能瞧见过陆姣姣,但幸而这辈子瞧上了,希望陆姣姣不要让她失望。
陆姣姣定定的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没动,目送着石清莲踏出了陆府的门。
陆府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一个大脸,还得想办法处理家务事,估计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出来冒头了,石清莲打算过段时间找机会跟陆姣姣见面。
她从陆府回了之后,直接回了清心院,她前脚刚回到清心院,后脚便瞧见江照木面容青白、眼下乌黑、行色匆匆的从落乌院走出、离开,怀里还塞着银票,银票在他怀中露出来一个角,塞的很匆忙,在江照木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小厮的脸上都带着迟疑和不安。
江照木心里揣着事儿,没看见石清莲,倒是
那两个小厮都看见石清莲了,但是他们主子头都不抬的往外跑,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行礼,只是缓和了一下脚步,然后又咬着牙跟上了前面的江照木。
他们做小厮的,自然要紧跟着自家的主子,只是他们经过石清莲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石清莲望过来时冰冷的眼神。
小厮们苦不堪言,他们也知道自家主子做得不对,但是他们那配说话呢?
石清莲眯着眼睛看着江照木,她知道,他是往內京的怡红楼里去了。
江照木与金襄郡主一夜风流之后也是中了毒的,以往江照木被江逾白压制着,一直没有沾过多少女色,现如今毒一上身,便像是洪水漫天,压不住了,江逾白一忙起来,根本没人管他,他便不断的在欲海中下沉,与多个青楼女子搅和在一起,全无了之前刻苦读书时的清正与风骨。
石清莲也并不管,只是冷眼瞧着他。
江府的人,没一个干净的,江照木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带来某种恶果,他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她不会管,只看着江照木与金襄互相折磨去吧。
就单以她对金襄的了解,要不了多长时间,金襄就得闹出事情来,这个江照木又没有足够的手腕压制住金襄,闹到最后,这两个人只有反目成仇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走入了清心院之后,让所有丫鬟都下去,又叫墨言去烧水,本想脱衣先小憩一会儿,然后沐浴,她这身子折腾了一日,沉甸甸、空落落的,走一步都觉得身子发虚,懒得不想动,只想在床上卷着被子滚一圈。
但她刚走到床榻前,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幔后突然伸出一只臂膀,直接将她整个人拽入幔后,她的绣鞋都被她踢的飞到半空中,天旋地转间,一张日角珠庭、眉目凌厉的脸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是沈蕴玉!
这人不应该在陆府跟着周伯良、办公务吗?怎么跑到她的厢房里来了!
石清莲只觉得后腰一麻,一股惊慌直顶上头皮,此时是青天白日,院子里不知道多少丫鬟都在呢,这么多双眼睛一直看着,沈蕴玉是如何进来的?
江府内可养了不少会武的家丁,但凡是谁眼睛尖利些,瞧见了他,他们俩都会死的!
但沈蕴玉压根不管这些,他艺高人胆
大,白天来就算了,甚至还堂而皇之的藏在了她的厢房内!
他们俩离的太近了,石清莲怕被人听见,连语调都变的绵软,细声细气的冒出来。
“沈大人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她的尾音颤巍巍的,一点点钻进沈蕴玉的耳朵里:“青天白日,若是被人瞧见了——”
沈蕴玉一垂眸,便是石清莲这张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仅仅两日没见,她像是又艳了些,沈蕴玉盯着她看了片刻,声线低沉的问:“沈某瞧着石三姑娘今日在陆府的模样,怕是急需沈某帮忙,故而也未曾等华灯初上,便自己来了,可是沈某唐突?若是石三姑娘不需要,沈某现下走便是。”
彼时床幔层叠而落,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天地,石清莲看着他,哪里说得出让沈蕴玉走的话?
她实在是不争气,漂亮的桃花眼里夹杂着些许羞恼,清亮亮的盯着沈蕴玉看,她是发现了,沈蕴玉这个人就是坏,明知道她体内有毒,偏偏要来欺负她,逼着她开口留下他。
她不开口,他就继续这样看着他,反正他有一身深厚内力,他不怕,石清莲当场恼羞成怒,抬手打了沈蕴玉一下,沈蕴玉骤然抬眸看她,轻轻的哼笑一声。
厢房内的气氛渐渐变的旖旎粘稠,像是拔丝地瓜一般,夹起来一块,还拉着甜蜜蜜的丝。
正是此时,院内突然响起一阵阵行礼声。
沈蕴玉缓缓扫向帐外,透过飘动的纱帐,他能够听见男子沉稳的脚步声。
但沈蕴玉没动。
他垂下眼眸,双眸猩红的望着无知无觉的石清莲,眸光亮的摄人,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的独占欲在叫嚣,他的反骨在咆哮。
他可以走,但他不走,这是他的,这是他的。
他不走,这是他的。
他不走不走不走不走!是他的,是他的!
石清莲浑然不知。
所以,当厢房外的江逾白推门而入,唤她的时候,石清莲整个人都骤然一惊。
“清莲?”帷帐之外,江逾白的声音在厢房内荡开,还伴随着折扇“刷”的一声打开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般道:“这么早便休憩么,可是在陆家参宴累着了?”!
第33章 手帕
石清莲听到江逾白声音的时候,惊的魂飞天外的时候,竟是被沈蕴玉唤回过神来的。
“清莲?”帷帐外,江逾白的脚步声越靠越近,他道:“是睡了吗?”
石清莲整个人都绷起来了,她本能的想要坐起来,但是又在起身之前牢牢地控制住了自己,她不能冒出来任何一点动静。
石清莲电光火石之间,硬是出了几分急智,望着那飘动的纱帐,以及已经走到纱帐半米处的江逾白的身影,她高声道:“夫君,你不要进来,我来了葵水,染了衣裳被褥,不大好看。”
江逾白果真站住了步伐。
他自诩公子,一向远庖丁之事,也认为女子月事污秽,绝不会沾染上半分。
而隔着一层纱幔,他那小妻子正红着脸,声线发颤,艰难的维持着平缓语调,与他道:“不知夫君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平时江逾白都不会过来的,自从江逾白与康安在一起之后,直接将此处视为禁地,他周遭的小厮都不往清心院中走,也不知江逾白为何来这么一趟。
石清莲倒是想把江逾白赶出去,但是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赶人,会让江逾白起疑,便又把话头吞了回去,她最起码也要硬撑着寒暄两句才行。
“也无甚要事,只是听闻陆府今日出了些热闹,又瞧见你今日回得早,便过来问一问。”江逾白转而退了两步,也没走,只是坐在了一旁的桌椅上,道:“我去帮你唤墨言进来?”
“陆府宴会上确实出了些热闹,他们新接回来的四姑娘,与三姑娘生了些矛盾,据说还与永定侯世子有关。”石清莲坐在沈蕴玉的旁边,手指都在出汗,求饶一般用手掌讨好的拍了拍沈蕴玉的手臂,祈求沈蕴玉不要在这个时候使坏。
沈蕴玉并没有动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他觉得不满足。
他侵入了江逾白的府邸,侵占了江逾白的床榻,拥有了江逾白的女人,但他还觉得不满足,他不想当帷帐内的这个,他想光明正大的,把一切都打上他的痕迹。
所以,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捏着自己腰侧挂着的绣春刀。
石清莲不敢动——这样近的距离,只要发出来一点动静,便会被江逾白
察觉到。
沈蕴玉定定的望着石清莲,然后安抚似的拍了拍石清莲的手背。
他无法再容忍自己处于暗处,沈蕴玉在无声的宣战。
而石清莲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了,她心脏被惊的疯狂弹跳,她的心跳震的自己头皮发麻,身子却是冷的,她甚至都坐不住。
沈蕴玉的手臂滚热,她的指尖冰凉,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差。
“知道了。”床帐外面,江逾白拧眉听了片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思索他的计划该怎样实施。
他想要自导自演出一场惊天大案,那就免不了要在朝中动用一些人手,想办事,就难免要被下面的人知道一些秘密,而陆右相,是他最大的障碍,同为朝中宰相,他与右相之间有很多权利重叠的地方,而右相此人生性谨慎,年岁渐大,只图安稳致辞,若是知道了他的图谋,定会将他掀出来。
他在想,该如何解决掉陆右相这个大障碍,把陆右相的位置换上自己的人。
只是这念头在转瞬间便从脑海中闪过了,他手中没笔,无法随时记录,便不再去想,而是站起身来道:“我叫墨言进来替你拿衣裳。”
石清莲在帐内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毕恭毕敬的道:“劳烦夫君。”
江逾白便自厢房内走出去。
江逾白离开之后,石清莲便彻底变成了一滩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期间墨言进来送衣物,她也只是“嗯”了一声,墨言便退出去了。
石清莲心中的后怕让她手脚发麻,她甚至都没有去看沈蕴玉。
墨言一走,她眼底里的眼泪便夺眶而出,纯粹是被吓的,她就算是早就想过被发现,但时到今日,还是被吓得够呛。
她眼泪下来的时候,沈蕴玉便不吓她了。
他一时拈酸吃味,明明听到了声音,但就是不想走,不想藏,也仗着他自己身份特殊,江逾白奈何不了他,故而出格放肆也不害怕,却不成想把石清莲吓成这样。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沈蕴玉见不得她这样一副不说话,受了委屈,一直哭的模样,便低声道:“沈某于石三姑娘保证过,就算被发现,也定会保石三姑娘无碍,况且,沈某今日也在此,没有谁
能动石三姑娘。”
石清莲还是哭,她被吓坏了,一时间没了分寸,沈蕴玉一开口,她就哽咽着道:“我,我只是害怕。”
她一哽咽,便开始抖,她一抖,沈蕴玉便跟着胸口发闷,他低下头,一点点安抚着石清莲,拿起一旁的被子将她裹起来,像是哄小孩一样拍她的背。
石清莲渐渐缓下来,她大概是被安抚好了,语气也软下来,因为哭过,所以变的像是撒娇一般,道:“大人下次不可白天过来了,太吓人了。”
沈蕴玉隔着一层被子抱紧她,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在思索石清莲的父兄什么时候回来。
石清莲的父亲是户部右侍郎,年岁已近花甲,不过从四品,大哥为员外郎,此次勘察南边的水渠与建造水库是工部的事,户部是去负责监督、拨款的,若是顺利,他们大概还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
半个月。
若是不顺利,恐怕还要耽误个一两个月,入秋了之后才能回。
沈蕴玉琢磨着这个时间,这么久的时日,迟则生变。
只是和离一事确实事关女子日后的名节,北典府司的强硬手段不能用在这,他也不能脏了石清莲的名声,再着急,也只能硬熬着时间等。
沈蕴玉思索这些的时候,石清莲把脸枕靠在他的肩膀上,枕靠时特别舒服,且十分有安全感。
她本就是随意一贴,没想到一贴上去就不想下来了。
床榻太软,骨肉太暖,被被子裹着的姿势又太舒服,这个人又太让她安心,石清莲竟然一闭眼,直接昏睡了过去。
那时正是盛夏八月底的申时,烈阳被云层遮盖,清风拂过,带来了几分凉爽之意,厢房内一阵安静,沈蕴玉垂眸时便能瞧见石清莲睡着时的脸。
她的脸压在他的肩膀上,鼓出来白软软的一小块,粉嫩的唇瓣被挤的微微嘟起来,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满头鬓发乱糟糟的堆在枕头上,垂在她的脸侧,与她的手臂卷在一起。
很可爱。
真奇妙,这个女人有无数张脸,失神的,沉溺的,渴求的,狡黠的,蠢笨的,畏惧的,活泼的,记仇的,各种各样的,好的坏的,他什么都看过,却依旧如此喜爱。
沈蕴玉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
等到天色渐晚,他要回去办正事了,才从床榻间起身。
他翻下床时,还没忘割破手掌,在床褥与石清莲的腿间洒上一些血迹,然后从清心院中离开。
出了清心院、离开江府后,他便去了北典府司。
他进北典府司时是酉时末,戌时初,天边将暗,湛蓝色的天空与绯红的晚霞碰撞到一起,在天上绘出了一副瑰丽画卷,半边夕阳坠于山后,半轮明月藏于云间,日月同天晨昏交界,正是北典府司交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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