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昂起头来,伸手去抱沈蕴玉的脖颈,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沈蕴玉面无表情,眸色沉沉的看着她。
石清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沈蕴玉这样的表情了。
像是审视。
石清莲心口一突,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僵硬,收起,她与沈蕴玉对视了三个瞬息,她才问:“怎么了?你怎么这般看着我。”
沈蕴玉的目光从她粉嫩的唇瓣,一直看到她艳丽的桃花眼,像是看不够一样,直到石清莲又问了一句,他才缓缓眨了眨眼。
他抬手,将石清莲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先拿下来,然后在石清莲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说道:“沈某有一事,想要请教石三姑娘。”
他的语气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平静的,听不出什么喜怒的语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石清莲的心就是跟着又突了一下。
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她的胸腔之中蔓延,她莫名的觉得害怕,她想要再笑一下,却笑不出来了。
她想要靠近沈蕴玉,想抱着他,想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来,想离他近一点,但是沈蕴玉的手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固在原地,不让她靠近他。
她只能昂着头,一双眼有些迷茫的望着他。
那张脸依旧和之前一样,美丽的,温柔的,可爱的,全世界最好的词都形容不过来,但沈蕴玉看一眼,就觉得胸口处被生铁搅动一般的疼。
他强迫自己去看。
他定定的望着她的眉眼,问道:“劳烦石三姑娘,为沈某解惑。”
石清莲依旧愣愣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差这么大。
然后,石清莲就听见他问。
“沈某想知道,石三姑娘卧房中,那些写满了名字的宣纸,都是从何而来。”!
第72章 石清莲被戳穿(二)
石清莲听见“写满人名的宣纸”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震,她骤然抬眸,正撞上沈蕴玉盯着她的眼神。
那双眼猩红,眼眸里泛着狠意,要将她拆皮拔骨,一口气都吃掉一样。
江逾白既然从未将书房里的手稿带出来,那石清莲桌上摆放着的,那些写满了惊天秘密、恰好被他看见了的手稿,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石清莲脑子“嗡”了一下,一股凉意瞬间遍布全身。
写满人名的宣纸,自然是她从江逾白书房中看到的名字,然后她偷偷记住,自己重新仿写了笔迹,又放到了自己的房中。
她自认为自己做的还算天衣无缝,但是沈蕴玉这么问,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跟牢里的江逾白有关系。
江逾白会是假铜币案幕后主使这件事,她根本没想到,自然也没想到沈蕴玉跟江逾白还能有凑到一起审讯的时候。
她一时心乱如麻。
她上辈子根本不知道假铜币案是如何结束的,那是朝堂上处理的事情,她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更不知道那么大一件事,曾经被她轻轻松松写在纸上透露给了沈蕴玉,她只知道,事情现在捅穿了,她不知道怎么糊弄过沈蕴玉这一关。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都强做出来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只假装自己想不起来,想糊弄一下沈蕴玉。
她下意识地道:“我,什么、什么宣纸?我——”
她唇瓣颤了颤,又勉强撑起来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时候,沈蕴玉已经逼到了她身前来。
“石三姑娘说不出来,那便由沈某来说。”
他向前一步,石清莲便后退一步。
她不断的向后退,一直退到床榻间,她身后就是床榻,沈蕴玉把她逼到避无可避的地步了,两人离的太近,沈蕴玉身上毫不掩盖的侵略性便扑到了她的脸上,带着强壮男人独有的血气与热气,压的石清莲小腿发软,她的后背贴在床柱上撑着,唇瓣抿的紧紧的,想抬头去正视沈蕴玉的眼,结果一抬头,对上了三瞬,她又头皮发麻的挪开了。
石清莲满手都开始渗出冷汗来了。
她鼓起勇气看向沈蕴玉,就看见了一
张面无表情的脸。
又来了,她又看不出沈蕴玉是否真的在生气了,只有那双眼,一片猩红。
“石三姑娘的时机卡的真好。”沈蕴玉死死地盯着她看,语调越来越沉,说话时,大概是因为太过用力,咬自时脸颊都跟着微抽了一下:“走私案刚过,南方生水患,假铜币案便起来,你的木材一出手,便能够引来假铜币的人,恰好引着沈某抓住钱老板和钱庄的掌柜,沈某只是好奇,石三姑娘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呢,为了今日,石三姑娘又筹谋了多久呢?”
石清莲唇瓣一颤,就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硬吞回去了,没开口。
她是从哪儿来的消息呢?
从她的上辈子,她无法解释的上辈子。
石清莲小腿膝窝处磕碰到床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沈蕴玉居高临下的压在她身上,垂着眸,神色冷冽的看着她。
安静的厢房里,挺拔的飞鱼服将淡蓝色裙摆压在床榻上,他们的动作暧昧的摩擦着,但其中却瞧不出半点柔情,沈蕴玉如同毒蛇缠住了猎物,毒牙紧迫,缠到让人逃脱不能。
石清莲听见沈蕴玉一点点开口,每一个字都打在她的身上。
“沈某前些时日,一直被石三姑娘的无辜柔弱蒙住了眼,□□熏心,就瞧不见那些不大顺眼的错处。”
沈蕴玉那双通透如琉璃般的眼眸倒映着石清莲的脸,他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过石清莲的面颊,一点一点往下滑。
“沈某夜夜去石三姑娘厢房中缠绵时,总能瞧见些纸张,上面写满了江逾白的字,初初时,只觉得是江逾白留在石三姑娘那边的东西,后来便想,江逾白与石三姑娘早已离心,已许久不去你房中了,又如何会留下东西呢,当时瞧不清,现在细想,便能觉出不对来。”
那只手滑到了后背上,留恋的揉了揉,像是过去那些夜晚一样,用力的把石清莲摁在了他的怀里。
另一只手则钳起了石清莲的脖颈,石清莲的脸色有些苍白,被他将脸捏起来,被迫迎着他的视线和打量。
“再仔细想想,沈某在石三姑娘处瞧见的东西,多都是与康安帝姬与江逾白有关,顺着这条线,沈某挖出了帝姬收受贿赂一案,将帝姬伤的不轻呢,十四条人命,帝姬可恨上沈某
了。”
掐着石清莲脖颈的手骤然收紧,沈蕴玉眼底里掠过几丝冷光,那张漂亮的脸在他面前微微痛苦的挣扎了一瞬,眼底都含了泪。
“石三姑娘能否告知沈某,当沈某以那些消息去办案、去调查江逾白与帝姬,去将帝姬的所有贪污都揭露出来的时候,您在想什么吗?”
沈蕴玉低下头,那双琉璃一般透亮的眼中满是燃烧的愤怒,他望着石清莲,一字一顿的说:“您是不是在想,沈某这把刀,当真好用。”
石清莲脸色骤然变的惨白。
在过去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那些事会被沈蕴玉知道,但是她已经全都做完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让自己全都忘掉。
这段时日里,沈蕴玉对她又极好,她沉溺在爱河中,渐渐就真的将那些事给忘了。
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却没想到,那些旧事如同梦魇,在她最幸福的时候翻起来,狠狠给了她致命一击。
石清莲的唇瓣颤抖了片刻,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用唇瓣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喊了一声“玉哥哥”。
沈蕴玉骤然捏上了她的脖颈。
不要喊这三个字。
不要喊。
石清莲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窒息使她在床上不由自主的翻滚,她纤细的手指湿冷冷的贴在他的手背上,让沈蕴玉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沈蕴玉想起了周伯良。
那个倭寇,那个走私案里,跟康安帝姬有联系、跟何采见过面的倭寇。
石清莲那一日在佛堂里,趴在他身上抽抽噎噎的说想去看过花河玩儿,他便带着石清莲从佛堂出来,一路去了京城中看过花河。
他们恰好便撞见了周伯良,恰好又看见周伯便跟康安帝姬搭上了线。
一切都恰如其分,他这把刀,精准的砍上了所有该砍上的人。
“沈某带着石三姑娘去看过花河的时候,石三姑娘又在想什么呢?”沈蕴玉看着她,声线因为过于紧绷而在发颤,像是愤怒,又像是悲怆,他问:“石三姑娘,真的有看过花河,看过沈某吗?”
他像是在问石清莲,但是却不需要石清莲回答他,他攥紧了石清莲的脖颈,石清莲无法回答。
他像是在自问自答一般。
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面前一一闪过,他们去看过花河,石清莲拉着他站在周伯良身后,他们去翻那清倌人的船,他们亲密无间的站在一起,他以为,石清莲那时候有对他动过心。
没有的。
从始至终都没有的。
石清莲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
石清莲要的是指挥使,要的是北典府司,要的是一个能帮她翻盘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她可以毫不在意的与他滚在一起,然后做出来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诱引他入局,将他当成棋子操控。
之前去查这个铜币案的时候,沈蕴玉便隐隐觉得铜币案的手法有些熟,他一方面唤人去南典府司内查户部的人,查铜模的事,查户部所有人物名单,越想越觉得熟悉,却又总是想不起来在哪瞧见过,一方面又跟何采出来查案,去抓郑桥,郑桥只稍微提了一句,他就顺理成章的想起了那些人名。
他还记得当日,他把石清莲抱到窗户前,石清莲趴在床上哭,他一转头,便能看见矮榻上放着的几案上的一片片纸张。
那时他的脑子都被石清莲的哭求声塞满,一声又一声缠着他的骨头,他只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下了那些人名与莫名其妙的联系,却并没有将它们深思熟虑,刻在脑子里去,现下再一一回想而过,只觉得骨头发寒,心里发恨。
那些事情不能细想,一想,全都是破绽,每一处破绽都是一把刀,狠狠地刺上他的胸膛,告知他这就是他动心的下场。
他又开始想当日假山的事。
那一日在假山上时,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是他先对石清莲动的手,还是石清莲先对他动的手呢?
金襄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在他耳侧又一次响起。
“她是在利用你!”
“她骗了我,她也骗了你!”
“她早有预谋!”
沈蕴玉的耳廓一声声的跟着响,像是一声声雷鸣,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劈的搅在一起,血肉迸溅,碾作尘泥。
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你要的,只是报复康安帝姬和江逾白吗?”沈蕴玉看着她的脸,声线极轻的问
她。
“只要能报复这两个人,做什么你都无所谓,是吗?跟沈某睡了也无所谓,或者,不是沈某,其他人也行,只要他也能当你的刀,你就能毫无芥蒂的使用他,等到一切都成了,便一脚踢开他,是吗?”
沈蕴玉望着她痛苦的脸,道:“石三姑娘,也会疼吗?”
石清莲原先从江府出来,重新回到石府,不再联系他的时候,沈蕴玉只觉得生气、恼羞,他原先只觉得,石清莲把他当成解毒的工具,不喜欢他,他可以接受,不爱他并不是错处,石清莲没欠他什么,所以他就算心中难熬,也从未来为难过石清莲。
他第一次爱一个女人,尚不知什么叫情爱,一栽进去,就起不来了,一贯的手段都用不了了,见了她,就只能一再放软,什么都能接受。
她的好,她的坏,她的无理取闹,他什么都能接受。
可是他不能接受所有都是骗局。
如果石清莲最开始在假山接近他,就是利用他,那后来的情意绵绵呢?现在要嫁他呢?也都是利用吗?
石清莲就从未有爱过他吗?
他们睡在一起,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是否感觉厌烦?
他在为石清莲请旨的时候,石清莲在想什么呢?
他把桂花糕送给石清莲的时候,石清莲是否会有一瞬间的嗤笑?
他一头热血的撞进来,石清莲是不是在冷眼看着他,权衡利弊?
石清莲嫁给他,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想利用他北典府司的权势,继续去做点什么呢?
毕竟,江逾白现在虽然捏在他手里,但康安帝姬还高坐皇宫内,没被拉下水呢,如果石清莲想继续报复康安帝姬,就需要一个能给她支撑的人。
这大概也就是石清莲答应嫁给他的原因吧?
沈蕴玉心口在喷发怒火,将他整个人烧的飞灰湮灭,只剩下死寂的魂魄。
他可以接受不被爱,但他不能接受被欺骗。
他掏出一颗真心出来,换来了什么?
沈蕴玉攥着石清莲脖颈的手在收紧,那张娇媚的脸蛋在他的面前逐渐涨红,她喘不上气了,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淹没在她的发鬓间。
沈蕴玉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掐死她。
看着石清莲的脸色越来越红,沈蕴玉的面色也跟着变的凶狠,他的额头上有青筋在跳,他想,掐死她算了,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人让他如此狼狈了。
可石清莲的眼泪却滚烫的像是岩浆,落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滴滑落到了沈蕴玉的手指上,沈蕴玉浑身一颤,手指松开了。
久违的空气进入喉口,石清莲呛的一塌糊涂,但她重获空气、能说出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与沈蕴玉道歉。
她不敢再说谎了,她的那些谎言根本隐瞒不了沈蕴玉,只会让沈蕴玉更加讨厌她。
她好怕沈蕴玉看她的眼神。
那双眼里只有一片冰冷。
“我知道错了。”石清莲在哭,她喉头好疼,哽咽着道:“我不该骗你,是我不好,玉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
沈蕴玉听着她的话,竟从胸腔里溢出一声自嘲的笑来。
她怎么可能骗得了他呢?是他自己在骗自己。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啊,是看一眼犯罪现场,就能推测出作案手法的人,是扫一眼人面,就能看出人心的人,他有什么不知道呢?
若是换另外一个人与他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他早便把人揪出来,扔到北典府司的大牢里去过一遍刑审了。
他只是——
他只是被情爱迷住了眼,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了那些细小的不妥,他只是无条件的相信她,他的心偏了,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过滤掉那些不好,为她圆谎,为她找理由,为她扫尾,自然就再也不能用那双眼来寻找真相了。
沈蕴玉脸上的恨意与灰败最后都凝成了一片死寂,看的石清莲心痛。
她突然开始后悔。
她以前为了报复康安和江逾白不择手段的时候,觉得伤害谁都没关系,只要她活下来,他们石家人活下来就好,可是当她看到沈蕴玉这幅模样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心都要跟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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