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时辰后,曙光乍现,一缕缕绚丽霞光照射在气势浩大的仪仗队伍中,晦暗的天帷被徐徐拉开,整个大地霎时豁然开朗、金光洒满。
又行驶了片刻,终于到了天寿山主峰,其南麓就是明长陵所在之地,无数辆马车缓缓停驻了下来,步行的人也都停住疲惫的脚步。
此处就是十三陵中的祖陵的明长陵,也是雍正帝此次拜谒的主要陵墓,其它明朝皇帝的陵墓则由皇室宗亲的代表前去祭拜。
马车都停在了处于高岗之上的大红门前,气势非凡的大红门是明长陵通行之门,门前左右两侧立有下马碑,到此碑前的所有人必须下马,再步入明陵内。
舒舒下了马车,站在山脚下,远眺这座天寿山,只见峰峦叠嶂,郁郁葱葱,既巍峨雄峻,又泓峥森然,蜿蜒起伏的山形宛若腾跃的巨龙,又有茫茫雾霭波澜笼罩,令人望之浮生敬畏之心。
走过大红门,又步行至直通恩门的御路,道路十分平坦宽阔,皇上率领皇子公主们,皇后则携后宫众妃嫔跟在皇帝的仪仗之后缓缓行走。
舒舒搭着锦思的手臂,灵动的双眼四处张望着,只见不远处在苍松翠柏掩映下的建筑群十分耀眼辉煌,连御路上浮雕石板都精美异常。舒舒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附近似乎有丰沛的水源,泉水淙淙,草木秀美,熏沐在其中,令人心爽神怡,犹如仙境。
徒步二刻钟后,众人来到了恩殿前,身娇体弱的后宫众人不由长长呼了一口气,走这么久的路,一个个都乏累了,但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嫔都得注重仪态,因此每个都装作精神尚佳的样子。
舒舒拈起湖水色手绢,轻轻擦拭了下额角的汗水,她往前头望去,只见皇上一身清爽的素服,阔步走进了殿内,站在最前方一副身姿挺拔、意气轩昂的样子,看上去他还可以出去跑好几千米。
巍峨的恩宫殿建造在汉白玉雕刻成的三层台基上,殿宇恢弘无比,以坚硬的金砖铺地,以高大的楠木为承,建筑堪比皇宫,尊崇了“事死如事生”的礼制,彰显了帝王高高在上的神圣地位。
礼部和光禄寺的官员先行一步在这里等候,他们已先将殿内悬挂的二十四盏长明灯点燃,又在楠木供案上摆满祭品,最中间是一牛头两羊头的牺牲,两旁摆着一碟碟的}饭、饼饵、水果等物。
最上首则是设有地平宝座,安放着金丝楠木神龛和髹漆涂金祭器,神龛里供奉的是明成祖和徐皇后的牌位,鎏金龙鼎炉里点燃的檀香缭绕四溢。
赞引官在香气缥缈中进行唱礼引导,“祭祀开始――跪――”
皇上为首,接着是皇后和理亲王、皇子公主们,妃嫔们则按照位份的高低,依次进行排列齐齐跪拜。
舒舒缓缓地屈下膝盖,跪倒在硬实冰凉的金砖上,伏在地上磕了三次头,一听到“起”,她立即站起身。但舒舒没想到,赞引官冷不丁又高呼道“跪――”,舒舒又接着跪下,片刻后,众人终于行完了三跪九叩大礼。
接下来奠酒礼只由皇上一人完成,他举起一爵酒,将酒水洒匀在供案前,每洒一次便诵读祝文一句,大意是赞颂明成祖的丰功伟绩,直到奠完三爵酒,奠酒礼才完成。
最后由理亲王将祝祷过的祭品、祀文送至燔炉中和松柏枝一起焚烧,皇上和其他人则站在望燎台观看这一过程,几个光禄寺的官员跪在焚帛炉旁进行唱挽歌。
所有的祭物焚化完毕,哀恸的哭祭唱好,至此,清朝为前明皇室举行的清明节祭礼才算全部完成。
这样的明皇陵祭拜已经成为大清的一项传统,意蕴着大清是合法传续了大明王朝的统治,他们没有夺取大明的江山,而是承袭了明皇室的皇位,正正当当,合情合理。
而明皇陵也因为清朝皇帝的崇尚,得到了严密的保护,从清世祖起就严申律令,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入明皇陵。清帝还派军队和官员驻扎在此,进行层层防御和维护修缮,因此明皇陵成为远离喧闹的世外桃源,不受外界干扰。
舒舒走下望燎台,等候在旁的锦思连忙走向她身侧,锦思边用手指着前面一处角落,边低声道:“小主,老爷也来了,在那里。”
老爷?舒舒一脸懵然,她的视线循着锦思指的方向,看到伫立在焚帛炉旁的中年官员身影,刹那间记忆涌现,原来那是舒舒的阿玛――冬果尔喇宁。
冬果尔喇宁此时神色肃穆,可能是因为刚刚唱完祭歌,脸上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伤,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视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女儿。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和舒舒打了个招呼,看到女儿要走过来,立马摆了摆手,示意舒舒止住脚步,圣驾凤驾都在此,他们父女俩还是就这样照个面就好。
远远望去,冬果尔喇宁看女儿的气色红润、神采奕奕,听说在后宫众多妃嫔中,女儿是极受皇上宠爱的,整个人比之在家中更加长高了些,也好看了许多。
另一头的舒舒只能微微颔首,没有走过去和阿玛诉衷亲情,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和舒舒的阿玛没有近距离碰面交谈,不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和阿玛相处,生怕这个亲生阿玛发现她的不一样。
舒舒转身搜寻皇上的所在位置,祭祀典礼已经完毕,不知道接下来皇上还有何安排?还是直接打道回宫?舒舒正踮脚张望着,皇上已经捕捉到她的视线。
皇上吩咐了旁边的礼部官员几句,那官员频频点头,随即官员站到高处上,扬声道:“皇上有谕,大家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御驾回程。另光禄寺已派人在茶膳房预备好糕点和茶水,可自行取用。”
皇上则走到舒舒面前,轻声问道:“饿不饿?”
舒舒摇摇头:“不饿,我在马车上吃了两块松仁枣泥酥饼,还有荔香玫瑰糕。”幸好锦思聪明,准备了一个食盒,装了一些糕点,不然从凌晨到现在,她早就肚子空空了。
“嗯,朕带你去游览下明长陵,这里不仅是规模最大的陵墓,还有许多精湛的石雕,瑰丽的建筑。”皇上牵起舒舒的手,带着她走上长陵的神道。
神道起始左右两旁高高耸立着一座雕云龙纹望柱,再往后矗立着十二对石兽和六对石人,舒舒走近一只神态安详的石骆驼旁,发现这只伏卧的骆驼都高大无比,她踮起脚都够不着它的驼峰。
她被万岁爷牵着,继续沿着神道前行,除了石骆驼,还有神兽獬豸、麒麟等,看上去都凶猛无比。神道的末端则是屹立敬候着文臣武将,雕刻栩栩如生,仿若真人在护卫着明皇陵。
皇上看她感兴趣,便说道:“这些石人又被称为‘翁仲’,乃是秦朝时期的大将,因他击退匈奴的侵略有功,死后为纪念他,秦始皇专门为他铸造了铜像。”
“所以明朝皇帝的陵墓里也铸造了很多这样的石人,希望这些石人跟翁仲一样,能驱逐贼人恶鬼,忠诚地保护皇帝的陵墓。”
皇上讲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森然道:“不过他们的陵寝里是真的有活人,皇帝死后,都带走后宫的妃嫔一同葬进寝宫里。”
舒舒顿觉一股凉气就脚底冒上来,她发颤道:“万岁爷是骗我的吧?这么可怕?”她抬头望着崇山峻岭下的陵寝,想着那黑qq的地宫里有妃嫔被活活关在里面,就惶悚不安。
皇上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逗弄之意,他伸手把舒舒拉进怀中,凛然说道:“舒舒你是我的女人,朕崩逝后,想让你陪伴朕一起,来世我们还有可能会成为一对普通的夫妇。”
“哼,我才不要呢。”舒舒气呼呼地甩开皇上的手,远离他好几步,接着她恼怒道:“我肯定走在万岁爷的前头,到时候皇上千万不要把我葬在这地底下,也不需要给我建陵墓,一把火就足以。”
她继续道:“人死如灯灭,剩下一副躯壳而已,用大火让躯壳化作青烟,化作灰沙,任你要把它们撒向哪里,只要撒到一个地方就可以,不让它们四处飘荡。”
这番话让皇上十分震惊,人死后入土为安、方得其所,况且对于帝王的寿宫,其陵墓的选址更是关乎天运之发祥、国祚之绵长的的大事。
第41章 心若有尘
皇上打算在登基几年后修建自己的寿终正寝之地,除了帝王的陵墓,到时候他还会在帝陵附近择选福地,建造妃园寝让后宫的女人安葬于此。
而今日舒舒的这一番话,是表明她只想和自己生时同衾,死不同穴吗?
看着舒舒冷然的脸庞,皇上眸光微顿,陡然伸出一只手把舒舒拉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尖,沉声问道:“你不愿意葬在朕的身边吗?”
没等舒舒回答,皇上凝视着舒舒乌黑澄澈的杏眼,蓦地心中一软,他叹了声:“你傻不傻?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在死后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只有入土为安,方能得到安息。”
也许是舒舒自出生后,她的肉/体不断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因此舒舒内心一直有个坚定的想法:那就是在她死后,她的身体不想在黑暗中慢慢腐烂,只想一把火把自己的肉/体给烧毁了。
她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万岁爷身上,面色淡然道:“万岁爷,那就我让我葬在你身边吧,不过还是把我的尸体烧成灰,再给我做一个镶金嵌玉的骨灰盒子,装进去就好了,不占多少地方。”
“简直是悖谬!”皇上断然怒喝了一声,他实在不能理解舒舒的无稽之言。
长陵神道上,突然刮过一道寒风,卷起刚掉落下的K椤树叶子。舒舒和皇上彼此间的谈话不能相契,两人干脆沉默不语。刚刚还是灿烂晴朗的天空,转眼间天边挂着的云彩染上一层阴霾。
舒舒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她走在皇上背后,凝视了几秒,开口道:“皇上,这天有些转凉了,妾身去寻地方更衣下。”
“好,你自去吧。”皇上浅笑道,已恢复一派泰然的样子,此时的他面色温煦从容,但细细端量,他眼神中却殊无一丝笑意。
通过神道,远在五十步的地方是巍峨壮观的碑亭,亭内树立着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懋嫔娘娘站在通高近八米的石碑下,她抬手轻轻掠过那些浮雕的水波漩流。
“落叶风残,衣衾冷透,无处话凄凄,倚阑独寂寂,皇上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他只记得给这碑上的人虚伪地歌功颂德,却已然忘记了我可爱的两个女儿。”懋嫔冷冷地痛斥道,她的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怨气,泪水早已如干涸的枯井般,当年女儿的夭折已让她流尽了泪水。
懋嫔的贴身宫女歆素紧张地四处张望,这大不敬的话,娘娘躲在钟粹宫埋怨两句就好,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放肆地议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他耳:“娘娘,两位小格格可能早已投胎到富贵人家去了,娘娘是时候放下心结,振作起来了。”
突然听到一声嗤笑,那声音极其轻微,但宛若曼妙诱人的空谷幽兰,嘶哑中透着魅惑人的娇媚。
懋嫔转过石碑后面,视线倏地被眼前的女子定住,一名约莫桃李年华,恍若世界上最蛊惑人心的妖精,美艳至极,风流天成。
懋嫔宋瑶娘微闭上双眼,不再看女子,同样是女人,她都难逃眼前女子罗织的魔网,更何况那些为色所迷的男人?
女子缓缓走到宋瑶娘身边,福了福身:“娘娘安好。”
宋瑶娘一惊,忙侧身避过,屈膝回礼道:“该是臣妾向您请安才对。”
女子灿然一笑,风情万种,她手中拈着一朵娇艳的淡粉垂丝海棠,轻轻点缀在懋嫔娘娘的乌髻上,“娘娘眉如翠羽,恰似芙蓉,怎么老是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多笑笑才适合你。”
懋嫔睁开双眼,凝视着女人朝霞似的艳容,话语中含愁含恨:“再倾国倾城的花朵,无栽花人悉心看护,也会黯然离春,无人怜惜,衰败听天由命,坠入泥土里任凭他人践踏罢了。”
“这里曾发生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娘娘想听听吗?”女子翩然一笑,没有回应她的话。
“你找到我,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女子微微颔首,“娘娘果然聪慧,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我听说好些个驻守十三陵的士兵被活活吓死了,没死的也是苟延残喘中,日不能安,夜不能眠。”
懋嫔后背一凉,不明白女子的话中之意。
“传言这一队士兵在夜晚巡逻时,碰见了一个穿绣花鞋的小女孩,外表和常人无异,后来他们在一处石床上找到了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绫罗绸缎化为碎片,露出干干净净的肚子。”
“小女孩发出银铃的声音:陪我玩,大家一起玩。”女子娓娓道来,仿佛在诉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懋嫔原本郁郁的面容更加失色,她颤抖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似乎在欣赏懋嫔惶恐不安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徐徐道:“我给娘娘送几件东西而已,娘娘这样灵心慧性的人,一望便知怎么做。”
女子的侍从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布袋,歆素抬眸看了眼自家的主子,在看到懋嫔点头致意后,上前伸手接过那个布袋。
女子不再与她们多言,匆匆抛下一句:“不用言谢,举手之劳而已。”裙下的金莲衣角随着轻风,翩翩翻飞摇曳,隐隐留下如蔷薇花朵的撩人暗香。
主仆注目女子的背影良久,歆素小声道:“娘娘,是时候报仇雪恨了,让有罪的人付出她们的代价。”
懋嫔想起女儿,语气缓而沉道:“我是该立起来了。”
***
大约在巳时时分,仪仗队伍已整装待发,排得长长的浩浩荡荡的马车在一声令下,开启回紫禁城的路。舒舒蓦然回首,庄严神圣的明十三陵渐渐远去。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后,后宫诸妃嫔仿佛是被遗落在沧海中的一叶扁舟,翘首以望皇上的驾临挽救。
喜云轩内,舒舒倒是淡定如初,完全没有露出和锦思她们一样的心慌,她想着皇上的宠爱跟过眼云烟似的,没有令人心安的牢固,何必去执着呢?
养心殿笼罩在皇上性情不定的阴霾之中,在养心殿侍奉的宫人们整日惴惴不安,只能端起最严谨的态度、最敏慧的心眼来服侍圣上。
直到一封加急军报打破了这让众人焦心僵硬的局面,年羹尧率领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郭罗克等势力掀起的叛乱,强悍勇武的大军震慑西陲,横扫叛军,对方士兵毫无抵抗之类,连战皆捷,终大获全胜。
“好!年大将军果真是骁勇善战,不愧于他‘常胜将军’的威名。”养心殿终于雨过天晴,皇上龙颜大悦,对年羹尧赞叹不断。
连原本在奏折末尾歌功颂德的空泛辞藻,都看得顺眼起来。
年羹尧在奏折称:荇海府的一处百姓家中,有牛生出了麒麟,头上有光彩夺目的犄角,鹿身为体,全身披甲。此异象乃是因为皇帝圣德无边的清明统治,才天降祥瑞,护佑大军胜利凯旋。
察言观色的苏培盛立即通知了敬事房,机灵敬事房总管孙三福带着底下小太监,早就手举着绿头牌托盘在养心殿外头等候。
进了养心殿,孙三福悄悄瞅了皇上一眼,只见皇上笑容满面,看到敬事房的人来,语气颇为温和道:“今天不翻牌子了,朕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和大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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