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明白,妇人晦事就是指女子每月例行来的葵水,女子都认为这种事是污秽并且会带来晦气的事情,因此常常羞于口,即使不是因为它导致的身体异常,也都将一些发生的不好的事归咎于它。
听完苏培盛的一番话,贵妃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东西都在这,太医也在,就验证验证到底有没有毒。”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似针尖,刺向顺嫔,“皇上最是中正,可不能偏听顺嫔的一面之词。”
皇上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几位太医去检查。
没过多久,几位太医都得出结论,除了李太医,其他几位太医都摇摇头,表示这白山茶花无毒无害,只是普通的护发香膏,有滋润亮发的作用,其余就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今夜李太医特地留下来值班,就是为了说明真相,他用鄙视的目光扫了几位太医一眼,旋即站出来禀告道:“回皇上,微臣已细细分析过香膏里的成分,里面确实含有天仙子花毒液。”
他边说着,边拿出两个小瓷罐,扬声说道:“这两个罐子里,一个是天仙子花液,一个是银丹草汁液,几位太医都来闻一闻,辨别下哪一罐是天仙子花液。”
几位太医纷纷围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嗅闻了这两种气味,他们使劲耸了耸鼻子,没有嗅出两者的区别来,就连外观都是无色透明的,太过相似,难以区分。
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太医打了个不雅的喷嚏,他急忙捂住嘴脸,深呼了一口气,才说道:“左边这罐是有毒的天仙子花,微臣刚刚先深嗅了这气体,感到有点胸闷气短,再闻右边这罐的银丹草汁液,则让微臣立刻通窍醒神。”
太医院很多太医都闻习惯了药草的气味,年老太医的七窍都变得有些迟钝,而这位年轻的太医尚未被麻木,容易受气味的刺激,因此他能辨别出不一样。
经过太医的验证,皇上犹存疑虑的心顿时消散,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斥责贵妃,他挂念的目光落在舒舒身上,抬手命令道:“李太医,你现在马上给顺嫔诊脉。”
李太医二话不说,从药箱里拿出脉枕递给锦思,让她给顺嫔娘娘垫着,就开始再仔细诊脉一番。这两日顺嫔娘娘已服用了解毒汤,身体虽未痊愈,但已无大概。
须臾后,李太医移开搭脉的手指,露出详和安心的笑容,语气泰然道:“回皇上,顺嫔娘娘身体内虽还有残余一点毒液,但这点毒液不会对顺嫔娘娘造成伤害,再过一个月左右,娘娘的身体就能全面康复。”
皇上眉峰一皱,还要这么久时间,他担忧地问道:“可会对顺嫔肚中的孩儿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太医一脸笃定地回道:“请皇上放心,毒液只存于娘娘脑中,不会流于腹内,对皇子或公主造成伤害。”
闻言,皇上悬着的心总算镇定下来,随即他看向贵妃,眼底凝着一抹看不透眼前人的漠然:“贵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上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大发雷霆之怒气,但透着一股凛冽森然的寒气,殿中之人听了都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陪侍在贵妃身边的鹭夏更是面色忧心忡忡,两只手攥着紧紧地扭成麻花样。
鹭夏内心畏惧,但还是大着胆子插言道:“即使证明有毒,也不能说明是贵妃下的毒,山茶花香膏又不是我们娘娘制作的,我们娘娘根本毫不知情里面有天仙子花这东西,娘娘素来爱银丹草沁凉的香味,哪能想到香膏里有气味那么相似的天仙子花液。”
鹭夏愈说愈激动,她恳切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几位太医:“你们也嗅不出两种气味的不同,不是吗?”
几位太医听了这一番话,也颇觉有道理,他们刚刚也没闻出两者的不一样,更何况贵妃娘娘不懂得这些,有可能是制作香膏的作坊弄错了原料。
皇上并没有被这番话动摇,他在还是阿哥时,虽不曾被皇阿玛派去内务府做事,但他从出生就在宫里生活,和内务府那帮人打过不少交道,他登基后,更是下重手整治了内务府。
那些皇商进供的物品都要经过重重把关,才能进得了内务府,而内务府在被整治后,一向秉持着无为而治、少做少错的原则,几十年来只会遵循旧例。
但贵妃执掌半壁宫权后,就立刻增添了新的份例,皇上虽看不透贵妃,但也深谙贵妃做一些事,都是有利益可图,绝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喜好让内务府的人去忙活。
半晌,皇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贵妃无罪的话,那王姓皇商更加无辜。贵妃,朕不想动用刑罚,也不想浪费时间去一一审讯,不管怎样,都是由你在高位,主导了此事发生,无论如何你都推脱不了罪责。”
贵妃缓缓走到皇上面前,淡然道:“既然皇上不信臣妾的辩解,臣妾只能……”话未说完,贵妃促然转身走向敞开的门口,所有人只听“扑通”一声,就见到贵妃猛不丁地跪伏在门外。
她高高举起右手,竖起三指,对着苍茫如墨染的天空,肃然高声道:“臣妾发誓,若我赫佳语蓉有做了毒害顺嫔的事,便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肉/体摧残之苦,死后我的灵魂也将永远不得安宁,下辈子不能投胎为人!”
静默无声……殿内之人都怔怔地望着贵妃绝然凄厉的背影,这样严重的毒誓比任何辩解都来得可怕和有力,连锦思、锦年的脸上都不由地露出一丝犹疑,难道下毒一事真的不是贵妃所做?
古人最是看重誓言,他们相信神灵在上,在高高的云层天际中,时刻倾听来自凡间的祈愿和诅咒,更何况生而为人,入世而活,即使有苦难,也凌驾于其他动物之上,谁都怕投胎为猪狗等畜生,下辈子不能轮回转世。
胶凝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舒舒瞄了几眼身旁的锦思锦年,她们都被贵妃的誓言震撼到,只舒舒这个现代人对此嗤之以鼻。
她托着下巴,小小声地念叨道:“发誓有用的话,坏事做尽的人一个个都是发誓高手了。那古代设衙门有何用?现代建法院有何用?”
皇上一时有些踌躇,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贵妃的誓言确实在皇上内心起了一丝波澜,但皇上更多的是想到了三公主和六阿哥。
三公主和六阿哥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且贵妃在后宫和其她妃嫔结怨已深,他如若对贵妃降罚太重,那落井下石之人则会蜂拥而出,三公主和六阿哥将处于覆巢之下。
皇上沉吟片刻,目光冷厉地看向贵妃,凛然下旨道:“从今日起,贵妃不再执掌后宫权柄,宫中之事由齐妃、裕妃、熹妃三人分管,再罚俸一年作为惩罚。”
“另内务府及其他有干系之人,除去职位,杖责五十后,驱逐出紫禁城。”皇上面无表情道,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呃……呃……”皇上话音刚落,凝滞压抑的大殿内,霍然响起一阵呕吐的声音,是舒舒憋闷了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这永寿宫的殿内待了那么久,舒舒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烦躁郁闷之气,接着又听了皇上对贵妃不痛不痒的糟心惩戒,她心中的难受之意仿佛被放大了数倍似的,陡然发作了出来,她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皇上登时站起身,“刷”的一声飞快地来到舒舒面前,急切地呼唤道:“李太医,快来看看。”
舒舒看见皇上走过来更加地反胃,她一巴掌推开皇上,皇上刚走过来的身子,一时间被推得有些趔趔趄趄起来,皇上随即站定身子,在众人面前被顺嫔直接厌恶地推开,他的面色一时有些讪讪。
舒舒捂着胸口缓了缓气息,冷冷说道:“我没事,李太医你不用看了。”说完,她就在锦思锦年的搀扶下从座位上起来,低垂着头平淡无波道:“事情已了,臣妾先告退了。”
皇上却不在意舒舒不悦的脸色,他直接伸手把舒舒的斗篷风帽戴上,全身裹好,臂膀微一用力,将舒舒打横抱了起来,边大步走出殿内,边吩咐道:“备软轿。”
太医几位看着皇上抱着顺嫔娘娘离开,也跟随在身后慢慢走着。富丽堂皇的永寿宫殿内霎时间寂寞冷清下来,鹭夏扶起还跪在冰冷石砖上的贵妃,戚戚然宽慰道:“娘娘,皇上还是顾念情分的,没有剥夺您的贵妃之位。”
贵妃淡定地笑着,好似这些都不重要,她冷眼看着皇上和顺嫔离去的背影,满脸讥诮道:“这本就在本宫预料之中,本宫那么良善,怎会毒害孕妇和孩子,本宫是为了顺嫔‘好’啊!”
“她应该不会再傻傻地相信帝王有爱了吧,与其用尽办法地抓住这飘忽不定的爱情,不如早早地放弃……”贵妃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几乎不可闻见。
贵妃在心里默默叹道:我不想害她的,害这个和自己来自同一世界的人。可那个人却在自己的背后,推着自己不断朝前……朝前。
舒舒不期然被皇上抱起,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十分气恼地握着拳头,一圈又一圈砸向皇上的肩膀,皇上闷哼一声,还是不管不顾抱着她坐进轿子里。
这乘轿辇并不宽敞,皇上抱着舒舒进去后,就没剩下多少空间,因此舒舒的肚子紧紧挨着皇上,皇上疑惑的目光定在她的肚子上,刚刚一路抱过来,皇上就觉得自己的身上被不知名的坚硬物什硌着。
他缓缓伸手摸向舒舒的肚子,里面不是垫了软垫?在抚摸中,奇怪的触感霎时在皇上手中传递,他不禁惊愕失色,纳罕地问道:“怀有孩子的孕肚这么结实吗?跟一根根木头一样?”
舒舒翻了一个白眼,她解开斗篷,又掀开了自己的裙摆,从底下掏出藤条簸箕在皇上面前晃了晃,“看,是这个簸箕,我还特意选了藤条的,之前是竹条的摸得好冰噢。”
第62章 梦呓乡语
四个御前太监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抬着软轿平稳地走在宫道上。在寂静深幽的黑夜中,只有他们“咯噔咯噔”的薄底靴磨擦着青石砖板的脚步声,还有残星的树叶伴着寒风的沙沙作响声。
轿子内唯有顶上一盏乞赐封灯在摇曳出晕黄的光线,皇上看着舒舒手中硕大的藤条簸箕,无奈地摇摇头,轻笑道:“难为你底下人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合适的簸箕,将肚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舒舒迫不得已地紧贴着皇上的身躯,在说完那句话后,舒舒就保持着沉默地看着皇上,他的脸上含着朦胧而闪烁的笑意,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暖暖的温情之意,好似他们之前的不愉快已随风消逝。
莫名的,舒舒心中产生了一种触动――对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回去的地方的怀念。她把头依偎在皇上的肩膀,喃喃自语道:“我想离开这里了,我想回去了,回去…不要待在这里……”不要在这里当个连小三都不是的小七小八……
细弱的抱怨声在皇上耳边回荡,皇上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跟安抚小宝宝似的,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这就离开了,马上就回启祥宫了。”
轿辇确实如皇上所说的,很快就被抬到了启祥宫门前,皇上又再次打横抱起怏怏不乐的舒舒,进了寝殿,弯腰极小心地将舒舒安放在圈椅里,身后跟随的锦思几人忙围至主子身边,利索地伺候主子更衣和洗漱。
皇上今夜并不打算在启祥宫就寝,待舒舒安适地躺在床榻上后,皇上撩起衣袍下摆,坐在了床头。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舒舒的脸颊,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睡吧,朕今晚不留宿在这里,不打扰你安寝。”
舒舒无所谓皇上留不留宿,她的胸口突然像裹了一团火似的,浑身燥热得很难受,头皮也隐隐发胀紧绷起来,她烦躁地坐起身,两只手胡乱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霎时一头柔顺的乌发变得乱七八糟,跟鸟窝似的。
皇上立即把舒舒的手抓住,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舒舒眸中泛着委屈的泪光,瓮声瓮气地低语道:“我头发脏污了,我要洗头!”
皇上抚弄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一脸不赞同地劝道:“夜深风露重,现在洗发难免着凉,乖,等明日太阳高升时,再沐发。”
舒舒却抗拒着把皇上的手拂开,一意孤行地叫嚷道:“我不嘛,我就要现在洗头,你走开。”她边说着,边掀开被子,任性地想推开皇上,就要下床。
皇上抬手止住她下床的举动,好声好气地温言道:“乖,你的头发很干净,还香香的,不用洗了。”
听着皇上劝阻的话,舒舒瞬间泪眼蒙,湿漉漉的大眼睛就那么执拗地看着皇上,刹那间眼眸里面的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她的眼神中带着很可怜的乞求,好似不沐发是一件非常严重痛苦的事情。
皇上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抚摸着舒舒蔓淌满热泪的脸庞,他的心也揪成一团混乱,两人无言对峙半晌后,皇上还是没有同意舒舒的请求,他半哄半劝道:“你乖乖听话,过几日朕就派人接你额娘,进宫陪伴你。”
后宫妃嫔在怀胎八个月后,妃嫔的额娘才能被恩准进宫。皇上察觉出舒舒有些想念娘家人,她现在怀胎六个月,但是怀着头一胎,内心想必十分惶恐生产之事,早些将舒舒的额娘接进宫,有额娘时时刻刻的关怀,也能有利于舒舒的顺利生产。
闻言,还在酝酿大哭一场的舒舒登时愣住,她呆呆地瞧着皇上,吸了吸泛着酸意的鼻子,似乎是自言自语道:“额娘?舒舒的额娘吗?”
“当然,难道你是想让太后来照顾你吗?”皇上笑谑道,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舒舒傻乎乎地点点头,她还没缓过神来,自己要见到舒舒的额娘了?也不知额娘见到她,会不会发现舒舒的不一样?
皇上把她重新塞进被子中,隔着被子轻柔地拍着她的胸口,笑道:“你想让皇额娘来照顾你,她老人家可没这份闲情逸致,你就乖乖地等着你额娘来吧。”
“嗯嗯。”舒舒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额娘的惶恐,也不闹着要洗头了。她这副非常乖顺的样子,惹得皇上怜爱地捏了捏她软乎乎的绯红脸蛋,他轻声细语道:“现在闭上眼睛,快睡觉。”
舒舒情不自禁地打了哈欠,她其实早已困到不行,经历了在永寿宫审问贵妃一事,情绪大起大落,刚刚还哭了一小会,在听话地阖上眼睛不过几息后,就没了动静,香甜地睡着了。
皇上听着她细密平缓的呼吸声,伸出手仔细地给舒舒掖了掖被角,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的眼眸沉沉如水,眼底深处如海一般深邃,令人难以琢磨他此刻的心思。
就这样静静地对着舒舒凝目了良久,皇上才站起身,放下两边厚实的床帐,只隐隐地映照进一缕颤动的红色烛光,跳跃的烛光晃动下,皇上神色冷漠,面上无一丝暖意,刚才抚慰佳人的温柔面孔已荡然无存。
皇上转过身刚要抬脚走出寝殿时,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唤,似乎是在梦呓。皇上顿时停住脚步,旋身回到床榻上,只见躺着的舒舒嗫嚅着嘴唇,嘟嘟囔囔道:“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是我犯了错吗?”
在睡梦中的舒舒似乎非常的委屈心酸,虽然没有再流出泪水,但脸上满是凄凄的哀楚,她一直恳切地呼唤着:妈妈,妈妈……
皇上一怔,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有的地方,汉人称呼额娘为“妈妈”,当初贵妃在教三公主和六阿哥说话时,也经常自称“妈妈”,所以皇上不意外舒舒呼唤妈妈。但舒舒这么难过委屈的样子,难道是她额娘对舒舒特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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