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面无表情地瞪了皇上一眼,然后不疾不徐地解开身上戴着的银红绣花卉葫芦式香包,从里面拿出一枚青玉石印章,勾起一抹轻讽的微笑:“万岁爷,你可曾记得这个是什么?”
“印章?破尘居士?”皇上的视线落在舒舒的手掌中,莹白柔软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长条形青玉石。
“对……”话落,舒舒粉唇紧抿,沉默了一瞬,旋即仰起脸直呼万岁爷的名字:“胤G,你当时在雍亲王府给了我一个允诺,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一件事情。”
倏而,舒舒的头顶上方传来万岁爷清越温润的声音:“噢……舒舒,朕记得,朕只是说做一件事情,可没有承诺‘任何’这两个字。”
舒舒有些错愕,随即咬牙切齿道:“哼,我不管。总之我现在拿出这枚印章,你就要立即答应我,罢免冬果尔晟铭的官职,最好再派人去申斥那个有觊觎之心的墨尔迪勒氏。”
皇上嘴角的笑意已消隐,他看着眼前任性蛮横的舒舒,眼神中第一次蕴起冷冽的寒气,他沉声道:“罢免官员不是儿戏,可以随性恣意地贬黜。朕只能答应你,不会敕封你阿玛的那个妾室。”
闻言,舒舒仰起头定定地凝视着万岁爷,那双澄澈明亮的美眸娇怯怯地望着万岁爷,眼波盈盈流转中,有晶莹潋滟的泪珠瞬间涌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皇上心头一软,他思量了半晌,徐徐叹了声,冷然说道:“看在你的份上,朕会晋封你额娘为正四品恭人,你阿玛也升个正四品的闲职做做。”
舒舒眼睛陡然发亮,露出粲然明艳的微笑,她踮起脚双手环住万岁爷的脖子,重重亲吻了好几口他俊美的脸庞:“呀,万岁爷您真好,您现在真好看,是世界上最最最英俊帅气的男人了。”这时候的舒舒完全不吝啬的,一句又一句地对着万岁爷说着甜言蜜语,务必让万岁爷感受到自己的欣喜欢愉。
皇上有些无言地承受着她的热情,见舒舒这么开心雀跃,心里头那最后一丝不耐烦也荡然无存,他像抱大宝宝似的抱起舒舒,亲了亲她笑意盎然的粉嫩脸蛋,细细啄着她脸上的软肉,接着含住她嫣红的唇瓣,辗转良久。
片刻后,变的是舒舒招架不住万岁爷的热情,她偏了偏脑袋,挣扎着从万岁爷的身上滑落下来。忽然,她泛着水光的眼眸,被御案上的天青凿花彩釉冰纹茶盏给吸引住。
舒舒清凌凌的眸光顿时一冷,想起了她之前在外头遇见的奉茶宫女,她瞪着万岁爷,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万岁爷的养心殿里,是不是偷偷养了好几个娇娇俏俏的小宫女?”
“什么?”皇上拧紧眉心,愕然地看着舒舒,一脸的疑惑不解。
“哼,万岁爷果真是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进后宫,怕别人说你沉溺美色,却在养心殿里暗藏着见不得光的小美人,红袖添香,好不惬意。”舒舒眼神轻蔑,冷冷地讽刺道,心中冒起的苦涩酸意仿佛将她的理智湮没。
皇上一头雾水,面露纳闷之色:“你是说养心殿的御前宫女,朕背着人垂幸了她们。”他看着舒舒的眼神十分坦然,丝毫没有做了坏事被抓住的羞愧样子。
第81章 似是而非
舒舒清凌凌的眸光落在神安气定的万岁爷身上,她此刻并不想理会他,反而是轻莲移步走到御案前,伸出柔白纤细的手,重重拂过桌面上的一角。
只听“啪啦”一声,御案上静静摆放地天青凿花彩釉冰纹茶杯,突兀间,掉落在坚硬无比的金砖墁地上。
清脆刺耳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回荡在静谧的养心殿西暖阁中,皇上愣了下,大步流星地奔至舒舒身边,绕开那一地的青瓷碎片,把她带离御案前。
“没有被碎片溅伤到吧?”皇上一脸紧张地问道,他见舒舒半晌都无回应,于是他蹲了下来,自顾自地掀开舒舒的裙袍和里裤,仔仔细细地抚摸详视,想要看看舒舒的肌肤,有没有被瓷片划伤的痕迹。
“我没事。”舒舒情不自禁地面红耳赤起来,她有些尴尬地跳离皇上的身边,弯腰把自己的裙子和裤脚整理好。
随即舒舒轻轻咳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一脸肃色道:“万岁爷想知道你做了哪些好事?那就去问问你的好奴才苏培盛吧!臣妾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舒舒也不等皇上的准许,就慌里慌张地走出西暖阁,逃离养心殿,回到自己的启祥宫,独留皇上一人静静负手伫立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离去背影。
皇上清俊的眉头紧皱,琢磨着舒舒刚才的举动,沉着脸高声喝道:“来人,叫苏培盛马上滚进来!”他停顿了下,继续扬声道:“还有新进的御前宫女也叫进来。”
殿外有守门太监立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去。”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去请苏总管了,听皇上这满是威厉的呼喝,也不知是不是苏总管做错了什么事惹怒到皇上了。
这厢的苏培盛在得知顺妃娘娘见到庆蓉姑娘后,就已经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了,当下听到小太监告知他:皇上要召见他和新进宫女,苏培盛浑身顿时寒毛竖起。
然而他再是胆战心慌,也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尽快地滚到皇上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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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前,苏培盛扬起自认为讨喜的微笑,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槛边沿,极为恭敬地大声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福寿永康。”
他身后站的一排御前宫女见状,连忙跟着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都走上前来。”皇上此时面色平淡如水,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愤然的情绪。但苏培盛却愈加惶惶不安了,他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旋即紧握着抱在胸前的拂尘,定了定心神,招呼着让那五个宫女一起走进殿中。
皇上背着手目光沉沉地掠视过五个福身垂首的曼妙宫女,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殊无笑色,温言道:“都抬起头来。”
五位宫女闻言,都带着一丝期待和忐忑仰起自己娇美的脸庞,她们一个个正是处于清新娇嫩、含苞待放的年纪,各有各的风姿、让人赏心悦目,宛若春日里鲜嫩无比的花朵。
粗略望去,这几个宫女中最艳丽最俏媚的一朵花,便是那位舒舒见过的庆蓉姑娘。不过再是倾城绝艳的花朵,此时在皇上眼里,和路边草丛中的小花没什么两样,他丝毫没有看在眼里。
这是庆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皇帝的俊美龙颜,她出自下三旗的包衣家族,所以小选入宫后没有被分配到皇后、妃嫔、公主身边伺候,但家里也是花了银两打通关节,于是她被安排到清闲无争端的坤宁宫。
坤宁宫本是皇后的寝宫,但皇帝即位后,安排皇后住进了长春宫,坤宁宫则成为专供萨满教祭神的宫殿,被分配到这里的小宫女,每日做的活计很是轻松,只要打扫干净殿内的摆设物品就好。
但没想到新年伊始,在苏公公见到了庆蓉的样貌之后,她平静的宫女生涯发生了改变,她成了宫女们趋之若鹜的养心殿御前宫女。
但庆蓉虽然是奉茶宫女,却很少陪侍在帝王的身侧,唯有几次候在皇帝的身后静静侍奉,可是庆蓉并不敢直视天颜,只诺诺垂首等待皇上的吩咐。
就在庆蓉纷乱的心绪飘荡时,冷不丁地听到上首传来声音,皇帝清越凌然的声音很好听,但透着一丝冷漠:“行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说罢,皇上闲适地走到御案后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庆蓉福了福身,默默退下,走出殿中的那刻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皇上就是一时兴起,见见她们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完全没听出皇上的那句“以后不要再出现”的真正含义。
只苏培盛能清楚地明白皇上的言外之意,他的脸色旋而变得煞白,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已。
待那几个宫女出去后,苏培盛立即双腿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墁地上,他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了御案前的地面有茶杯裂开的碎片,心里更觉惶遽。
皇上望着几个宫女的背影渐渐消失,方才把凛然的视线,投向作出惊惶万状的苏培盛身上,瞧着这奴才浑身哆嗦个不停,皇上勾起嘴角轻嗤了一声。
苏培盛不安地跪了片刻,没有听到皇上怒喝,便偷偷抬眼看了皇上一下,这一眼顿时一惊,只见皇上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温度,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苏培盛心里咯噔了一下,蓦然听到皇上冷漠的声音:“苏培盛,朕真是低看了你,没想到你眼光如此之高,胆子如此之大,都敢做朕的主了。”他的语气如刺骨的寒风一样凛冽。
苏培盛浑身透寒,跪着的膝盖都有些软了,他强撑起上半身,结结巴巴地应道:“回……回皇上,奴才不敢啊……奴才怎敢做皇上的主啊?”
“噢?朕看你是敢得很啊!看来你这个御前大总管是不想当了是吗?”皇上的语气越发森冷,只听“砰”的一声,御案上重新端来的茶盏被皇上大手一挥,掀翻到桌角,茶盖堪堪悬在桌子边沿上没有掉落,只冒着热气的茶水静静地顺着绣龙明黄锦罩流淌到地面。
苏培盛眼睛一闭又猝然睁开,下定决心似的,面容上显出一抹为难之色:“是……是太后娘娘宣召了奴才去慈宁宫,说……”苏培盛的话语稍稍卡住了下,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铁心继续说道:“太后娘娘说皇上既然对后宫妃嫔感到乏味,那就要找点新鲜的乐趣,于是娘娘就吩咐奴才去挑选几个可心的小宫女,在养心殿侍候。”
闻言,皇上更加愤然,“既然你如此效忠于慈宁宫,那朕就跟皇额娘说一声,调遣你过去伺候她老人家吧。”皇上的语气愈加沉肃,他墨色幽晦的眸底仿若凝了冰冷的霜雪,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跪地的苏培盛,这个忠心耿耿陪侍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奴才。
苏培盛一怔,喉舌中仿佛被冰块堵住似的,发不出倾吐冤屈的声音,他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咚咚咚咚”连续不断的磕头声,苏培盛拼命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金砖墁地上很快就有鲜红的血丝黏连在上面。
“行了,停下。”皇上淡然瞥了苏培盛一眼,倏然厉声道:“你自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今后慈宁宫那边吩咐的事情,不管事无大小都要禀明朕,如若有下次,你的脑袋就不用安在身上了。”
“谢皇上宽宥奴才,奴才知错了,知错了。”苏培盛心中一热,双眼霎红,泪水止不住地潸潸而落,泣不成声地叩谢圣恩。
“还有那几个宫女就送出紫禁城,让内务府安排到其它地方去。”皇上思量了一会儿,漠然地宣告了这五个宫女的另一波命运。
“是,奴才领命。”苏培盛诺诺地应道,随即蹑手蹑脚地告退离开,生怕惊扰到皇上,从而引起皇上不耐烦,改变只责令他打板子的处罚。等出了西暖阁,苏培盛才唉唉痛呼了几声,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额头的伤口,油煎火燎地去处理那几个宫女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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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后,紫禁城的后花园――春意盎然、郁郁葱葱的景山,迎来了一个小宫女,从上等的御前宫女沦落为末等的苦力宫女,庆蓉姑娘提着小包袱,悄然向护国忠义庙的方向迈去。
原本她和其她四个宫女可以安排到皇室宗亲的府中,但她不想再伺候那些高人一等的皇族中人,遂央求内务府管事的,安排了这么一个去处。在护国忠义庙,虽是做杂活的,但不用应付那些复杂的交际。
在护国忠义庙里,除了那些清心寡欲、六尘不染的和尚,就是十多个在此度过残余岁月的老嬷嬷、老太监,所幸的是这些老精怪也许是受了佛音的影响,变得安分知足、蔼然可亲,他们对待庆蓉很温和很慈祥,甚至怜惜小庆蓉,这么一个娇娇嫩嫩的鲜活小姑娘就留在这一眼望到头的地方,真是毫无远景和乐趣可言。
庆蓉倒是挺乐陶陶、安于现状的,她今年十五岁,再过满十年就能平安归家了,到时候就做个老姑娘,和她小姑爸一样,赖在阿玛额娘身边,不用去嫁人生子。
只惋叹可悲的是,有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庆蓉的人生,打破了她恬然安谧的生活,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日傍晚时分,因午后下了一场小雨,不管是屋子里头还是外面都有些料峭寒冷,庆蓉在轻薄的春衫外头又穿上一件青碧色襦袄,再在腰部裹了一件厚重的围裳,接着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这样子和那农间劳作的妇女没什么两样。
趁着人迹罕见的时光,庆蓉端着水盆和抹布进到护国忠义庙大殿,将殿中墙壁上的彩绘图案沾染的灰尘污物一一清理,使它们变得更加洁净光滑。此时的殿内很是幽静,庆蓉擦拭地很是认真、心无旁骛。
陡然间,一缕缕清芬馥郁的冷香,伴随着晚春的瑟瑟寒风,飘飘忽忽向庆蓉袭来,庆蓉停下手中的活计,往大殿中央望去,不知何时那里站立着三位女子。
即使不用看装扮,庆蓉也知道为首的贵气女子来自皇室,因为平民百姓乃至普通官宦之家,是没有资格进入景山的。刹那间那芬香越发浓郁了起来,缥缈的香气转眼就将庆蓉的感官全部笼住。
就在庆蓉被眼前妩媚艳逸至极的女子所魅惑恍神时,那张在落日的朦胧余晖下,越发明艳耀眼、颠倒众生的容颜直接贴近她的面前,昏暗的光影映衬着女子精致瑰丽的红唇,女子微微俯身,细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抬起庆蓉的脸庞,端量她良久后,玉质般清冷美妙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庆蓉眼睫低垂,不去看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呐呐地应道:“庆蓉,我叫额勒赫・庆蓉。”她的声音很小声,只面前的女子听得清。
“庆……蓉,哪个‘蓉’字?可是‘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中的蓉?”女子有些急切地问道,可这句诗里并没有蓉字,只是它前一句表达的意思是:木芙蓉花盛开的时候,那人就会归来。
庆蓉没读过什么书,更何况这样的诗句,她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女子,嘴里喃喃自语道:“芙蓉花,是芙蓉花的‘蓉’。”
女子嫣然一笑,缓缓直起风姿绰约的腰身,笑盈盈地俯视着在她身前蹲伏的庆蓉,眼底竟然有一丝绵绵的情意,声音温柔得宛若一匹最上好的柔滑丝绸:“庆蓉,这名字真是美好,像芙蓉花一样清香纯洁。”
话落,她伸出双臂扶起庆蓉,转身对她的侍女吩咐道:“你去和这里主事的说一声,这丫头本王妃带走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决定了庆蓉的未来之路。
如果说庆蓉当时被分配到其他王府,她可能这一生也不会遇见眼前的理亲王妃,而是过完平淡的一辈子,但是往事不可悔矣,这时候她的去向,只要有景山主事太监的准允就可,更何况理亲王府,那是没几人得罪起的皇室权贵。
日子在缓慢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午后的理亲王府,华贵富丽、美轮美奂的寝屋中,有一婀娜娇媚的侍女半跪在绚丽精致的锦毯上,她的身侧放置着一张金丝楠木贵妃榻,理亲王妃慵懒地倚靠在榻上,侍女在轻轻替她按揉着肩背。
“蓉蓉,你喜欢这里吗?你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舒穆禄瑾若脉脉深情地凝视着在她身前的庆蓉。
“喜欢。”庆蓉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她明白眼前这美丽魅惑的理亲王妃,是在透过她的脸,对着另一个女人吐露抒情,她在心里默默答道:不喜欢,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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