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仰面直视,看也不看她们几个一眼。
吴灵珊立马柔声细语道:“行,那就听你的。”旋即同庆琳她们几个道:“你们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什么叫“都听她的”?现下连淑宁郡主也都听瓜尔佳挽月的了吗?
有人眼中是羡慕,有人眼中是嫉恨,也有不流露出分毫喜怒的。不过唯恐郡主再次改主意,一行人纷纷福礼后告退。
吴灵珊同挽月抱以歉意,“我是不是差点给你添麻烦?”她虽长在公主府,因爹娘地位尴尬,几乎不怎么出去应酬交际,对这些人情世故也不很精通。
挽月同她笑笑道:“没有,格格很率真,我喜欢格格。”她才懒得同她们生气扯头花。惹急了她就真当一回奸臣之女,让她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鳌拜。
吴灵珊欣然地笑了,“那晚膳过后见,听说草原上的傍晚风吹着可舒服了。”
待那些人走远后,挽月便同吴灵珊告退,回了自己的留芳阁。
屋中,流云如瀑布般从琴弦上倾斜于灵巧指尖,两手骤然停下猛地摁在了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屋内瞬间寂静无声。
“小妹还想要活血化瘀的药膏是吧?”
吴灵珊愣了愣,点了点头。她的这位二哥哥,平素待她是极好的,就是这两年有点令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不像大哥,有什么喜怒都会同她与爹娘说一说,二哥是个什么事都爱往心里藏的人。上次大哥说想鼓动她去接近皇表兄,二哥发了很大的火,是她想也没想到的。不过她还是从内心里同这个自小便护着她的二哥更亲近,比跟爹娘还要亲。
吴世[抬了抬眼眸,“我回寝宫去取给你吧。”
“多谢二哥。”
见妹妹脸上仍旧洋溢着笑意,吴世[心生怜爱,“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能交到朋友,二哥也很替你高兴。不必想太多了,常与你那些伴读出去走走吧。”
“嗯。”吴灵珊乖巧地应允道。
不用去看赛马,挽月便彻底在寝宫里放飞了自我,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日头已迟。斜阳正浓,照在东墙之上,墙边一株银杏树扇子般的金叶熠熠灼人眼。
晚膳,她便只要了些清淡的,因着午膳在淑宁郡主宫里吃的羊肉太肥腻,还喝了一碗羊肉汤。再吃些大鱼大肉下去,非得口中起溃疡不可。
南星给她舀了一碗小米粥,就着一碟子切得细细的酱菜,旁的一概不要。
不一会儿,漱玉宫里的福嬷嬷过来了,手里捧着个托盘,“挽月小姐。”
“福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一看她手里的东西,挽月便知定然又是淑宁郡主派的,再这样下去,她可就真的要受宠若惊了。
福嬷嬷笑道:“方才格格想要多给您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但此次来南苑仓促,老奴并未准备太多。格格特从二少爷那里多要来一瓶,令有两个荷包,里面放的是驱蚊虫的草药,还有安神凝神的功效。这南苑草木多,格格说了,挽月小姐皮肤白皙又嫩,若是叫哪只不长眼的蚊虫叮了,定又要起大红包,到时候她的药膏就不够您用到回宫了。”
挽月忍俊不禁,更十分感念淑宁郡主的挂念,于是便同福嬷嬷道:“代我谢过格格厚爱,我的手已经好多了,明日一定就能好。”
福嬷嬷极懂规矩地没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荷包,一看便是宫里绣娘的手艺,一个宝石蓝绣柳下双飞燕,一个是蔷薇粉绣并蒂红莲开,都是吉祥喜庆的花色。拎起来闻闻,隐隐有薄荷瑞脑茉莉花的清香。
南星笑道:“方才奴婢还忧心这里树木草木多,会不会有蚊虫。回头小姐若被咬了起红包可该怎么办?这下好了,郡主想得可真周到。”
“是啊!”挽月心里更生愧疚,只可惜她自身也难保。倘若瓜尔佳氏鳌拜一族能平安度过此劫,她愿意尽绵薄之力,让淑宁郡主后半生能过得好一些。
“那咱们要出去遛遛食儿吗?您都待了一下午了,想那些骑马赛马的人也都回来了,咱们这会儿出去,一定人不多。”
挽月赞同地点了点头,“走吧!”
过了九月,秋后的天入晚得更早。临出门的时候,天边还是五彩锦缎般的晚霞,待挽月走到草原之上,已经起了风,天边变得绛紫深蓝,使人想起大漠落日的苍凉。
“小姐,您跑慢点儿!”南星在后面追着,挽月却如撒了欢的小马,这里的草比她想象得要高多了,几乎要到她的膝盖,跑起来并不容易,她却忘我地向前奔着。
不知名的小花在前方不停向她摇曳,远处安营扎寨的地方传来悠扬的马头琴声。
“是月儿吗?”
天边下的小山坡,有个少年骑在马背上,冲她拼命挥了挥手。
挽月停下了脚步,南星终于追了上来,也同她一起遥望着,“小姐,好像是马齐少爷。”
南星似懂非懂地看着小姐脸上的神情,她始终不明白,马齐少爷不是同小姐挺般配的,待小姐也真心,可为何小姐似乎总对他回避着呢?
马蹄声渐近,待临到她跟前时,马齐勒住了缰绳,“吁!”
洁白的骏马嘶鸣了一声,乖乖地停了下来。马齐翻身下马,“一下午都没寻着你,你去哪儿了?”
挽月想了想道:“我压根就没来。困了,睡觉了。”
马齐想起上午比箭时,皇上教她拉弓时的情形,箭矢过他的头顶,仿佛穿过的是他的心。有些情愫,注定如这荒草,只能任由其在心中野蛮生长。但是结不了果。
“那明天狩猎,你回来看吗?”
挽月钝钝地点了点头,“嗯,会吧。郡主去,我就去。”
马齐也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少年牵着马的背影在落日下格外孤寂落寞。
挽月面露不忍,低头抚了抚快半人高的荒草,手触及处摸到一样东西,她心头一热追了上去,“等一下!”
马齐回过头来,只见挽月手中捧着一只宝蓝色的荷包。
她转念又想,这是郡主赏赐,荷包又不是一般的物件,万一给有心人利用了,别传出不清不楚的谣言来。她可不能到头来害了马齐。
忽然灵机一动,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这是淑宁郡主赠给我的,说里面是驱虫的草药,我倒一些到你的荷包里。明儿你不是要狩猎吗?可别被叮得满头包。”
马齐欣慰一笑,“好。”
“月儿别倒了,再倒就盛不下了。”
待马齐那只略小些的荷包快装不下来,挽月才停手,看他荷包鼓鼓囊囊,挽月很有成就感似的,冲他一笑道:“看看你明日能打回多少猎物来。”
“那一定多,我是大清新第一勇士么?”
“那旧的是谁?”
“你阿玛鳌拜呀!”
骏马嘶鸣几声,动了动马蹄。不远处,三匹骏马驰骋而来。
马齐顺着扭头过去看了一眼,旋即又看向挽月,“你的天子来了。”
挽月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谁的天子?”
马齐笑道:“既你已经心有决定,那便全力以赴。虽我也不明白为何你那么执着于此,不过我也能理解的,咱们这些人的婚姻本就难以自己做主,多为了家族荣耀联姻。只不过倘若你愿意,我能愿意为了你同阿玛额娘跟前放手一搏。”
挽月心道:但我不是为了家族荣耀,是为了家族不要血流成河。我阿玛是个奸臣,将来在清算他的时候,你阿玛米思翰也会站在对立面。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对你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喜欢。
至少现在,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和我的家人,儿女情长排在后面。
那原本要靠近的棕色马却在半途中打了个弯,停了停,远远地看了这边一眼似的,旋即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他走了。”马齐也有些不解,“会不会是……误解了。”
挽月抬头看了一眼玄烨离去的方向,“不知道。那我也走了,总归叫旁人瞧见了也不好看,免得生出许多是非来。”
曼妙的身影隐没在草地间,向一只消失的野兔。
远去的棕色马不知跑了有多久,才停留在山坡。纳兰容若和曹寅拼命地追赶,许久才终于跟上,见玄烨已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站在落日余晖下,仰面饮了一口水,最终一言不发挨着他心爱的小棕马坐了下来,拔了一根草,吹出笛音。
曹寅不解地问容若道:“他怎么了?”
容若摇摇头,说了四个字:“痴男怨女。”
曹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内帑和国库里那么多银子,想要什么买不到?还惆怅个什么?不懂!
第30章 诸葛(大修文)
秋草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恣意生长,将将没过小腿,有青黄的蚱蜢从眼前跳着飞去。不远处是蜿蜒曲折的河流,并不宽,像条轻轻落在青黄红三色草地间的绸带,南苑围场中有好几处这样的海子。
蒙古部落来的人并没有同她们一样住在行宫里,而是就着草原扎了蒙古包,远远看去像一朵朵圆圆的蘑菇。挽月从小山坡上往下走着,南星紧紧跟在后面。
主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挽月不说,南星也不多问。这点上,她很令挽月喜欢。
“南星,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南星趁着挽月放慢步子的间隙,赶紧加快了几步追赶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道:“谁说的小姐?您对我和忍冬她们可好啦!奴婢永远记得刚到府里的那天,您为了我和大小姐打了一架。您是把我们当成人看的。”
挽月猛地回头,对南星这话感到十分诧异,旋即了解了过来:在这个时候,签了身契的奴仆,是可以被主家发卖打杀的。像南星,恐怕永远都很难想象到,在多年后的另一个时空里,不再有奴仆,她也可以有独立的自我,去学写字,自由选择婚恋。
这里一点都不好。
但在这里,比死更可怕的是,还有可能生不如死,所以她没理由清高自负。毕竟权臣之女和阶下囚之女不过一时之差,随时都会转换。
一阵零乱的马蹄迅速由远及近,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经过她俩身边就离去。落日从背后的山坡沉下,月升东方,尚未很明,几个骑着马的高大黑影如同一座座塔山遮挡在了挽月和南星的周围。
骑马的人在围着他们打转,打着戏谑的呼哨声和嬉笑。
“呦,这不是为大清格格挺身而出的那位女中豪杰吗?”僧格台吉从马上勾着脖子俯身弯腰,试图靠近挽月同她说话。一股子浓浓的烈酒味扑面而来,挽月被呛得往后退了几步。
上午光顾着和康熙皇帝的人较量,直到最后僧格才看清这女子的长相。当时就心痒痒起来,觉得国色天香比之自己营帐里的那些姬妾美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现在近处看着,对方横眉冷对,瞟都不瞟他一眼,更有一股子桀骜难驯的野性美。
僧格骑在马上,一手随意把持缰绳,一手插着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挽月来。
南星上午没去观望台,并不知道眼前的几个不速之客是谁,但一看便知来者不善。这会儿竟然这般无所顾忌地打量上小姐,于是赶忙挡在了挽月的身前。
僧格一扬鞭子,做出要打南星的威吓姿态,“贱婢快滚开!不要碍老子眼!”
南星心里怕得要死,却依旧死死在前方护住。挽月宽慰地摸了摸她的胳膊,感觉出她在发抖,冷冷开口道:“僧格可汗您喝醉了。天色已不早,您还是快些回营帐歇息吧,免得耽误您明日狩猎。”
哪知僧格听罢这话,非但没有知趣离开,反倒气上头来,狩猎?今日的比试本来他想狠狠给康熙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折损了自己部落的颜面,其中也有这小女子的份!
听她这么一说,僧格更加不想离去。“笑话!区区中原的破酒也能让我喝醉?那得我们的马奶酒才叫烈!”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挽月,借着昏暗的天光,眼前女子的面目更加叫他心猿意马,“你们主仆躲什么?这里四面八方都是你们的人,我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而已,就怕本汗成这样,你不会以为我能对你做什么吧?啊哈哈哈!”
这话说的就太下流不堪了。
僧格和身后的几个随从一起大笑起来。虽说不远处的确都有巡查的御林军,但草地广袤,这边说话,恐怕要用喊,附近才听得到。而且估计他们只看到了僧格骑马过来,所以不以为会有什么不妥。
“我上午便同你们那皇帝说了,让他将你赐婚于我做大王妃。我保管你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南星已然气得要哭,挽月却依旧平静。这种时候哭没有用,硬刚刚不过,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她不欲这个时候得罪僧格,只神色淡淡道:“我一届草民,且非你们族人,配不上做僧格可汗的王妃。”
风过荒草处,僧格的酒意也退了大半,“我知道你阿玛是大清一等一的大臣,大权在握。”忽然,他从马上俯下身来,放低了声音同挽月道:“我也知道他其实野心不小,跟本汗都是一样的人。若你嫁与了本汗,到时候与你阿玛里应外合,那这大清朝不迟早都在我们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得意之色洋溢僧格的脸上,“彼时你会比那紫禁城里的皇后还尊贵,不比嫁与那小皇帝或者其他什么王孙公子的好?”
挽月微微笑道:“多谢可汗的‘好意’了。只依照我们中原人的规矩,婚姻非挽月一人所能决定。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我们这等宗室之女,婚姻恐连我阿玛都难以自主。要让您失望了。”
僧格轻“嗤”一声,“你不必特意抬出你那阿玛和你们皇帝搪塞本汗。若本汗同你那阿玛说,只要他肯同意将你嫁于我,届时他若想举兵逼宫,我准格尔部的铁骑必定南下支持,直达紫禁城。你道他会不会同意?若本汗是去同你们康熙皇帝说,只要他肯将你赐婚于我,再予我一座城池、牛马和车羊,我准格尔部落便退守部落疆土,三年之内不侵扰北地其余诸部落。你道他会不会同意?”
草原上秋风萧瑟,挽月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刺人脊骨,令她没由来感到一阵阵恶寒。
僧格说罢直起身子,得意地坐在马背上又打量了挽月几眼,慢悠悠地同随从策马而去。
挽月赶紧拉起了南星的手,发现她手心已经皆是汗。“我们快走吧!”
南星边跑边后悔道:“都是奴婢不好!是我考虑不周,应当出门的时候劝您把马家和陈家小姐都邀上。”
“不怪你!”挽月同南星一路小跑在草甸子上,四下里若说人迹罕至也谈不上,分明能听到不远处时不时的胡笛声,看到帐篷那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和巡查的侍卫。
“小姐,这儿住的不都是王公大臣、世家贵族以及侍卫吗?怎么会突然遇上这么一个外族登徒子,还敢公然言语不敬。”
身上和旗头上的环佩相碰发出悦耳的声响,“他是准葛尔部落的首领,为人嚣张,别说刚才在草原上骑马了,便是在行宫遇上,他照样也敢。”郡主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她一个大臣的女儿?
日头落了西山,天边晚霞已彻底变为深蓝,与天幕即将融为一体。若在京城人多的地方,有屋舍人群遮挡,这秋日的晚间还不显得多凉。如今一到这草原之上,四下里广袤无垠,又有山林、溪流,自然要比城中凉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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