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她母亲那双天真的眼睛,一时心头微哽,更添无力。
公主和公主,那也是有巨大差距的。
哪怕是坊间都知道,三公主从来不受帝王宠爱,背后又没有母族……若是没有当年那一桩祸事,那位娘娘还好好活着,定国公也还在,那又另当别论了。
定国公可是开国大将军,为太/祖打江山立下了不世之功,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年若没有定国公的存在,如今这个天下究竟姓不姓单都还不一定呢。
便是帝王对待定国公都得小心翼翼尊着敬着,有这样一个外祖父在的话,三公主怎么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身为三公主的驸马,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自然也是毫无疑问的事。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定国公一族覆灭殆尽一个不剩。
当然了,若那位娘娘和定国公都还在,三公主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也是轮不到林家姑父的。
以如今三公主这样的情况来看,能给林家姑父在朝堂之上带来的助力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忽略不计,自然更轮不到贾家跟着沾什么光了。
沾不上光也就罢了,偏人家又的确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甭管人家自家人如何,那也绝受不得旁人轻贱怠慢,得处处尊着敬着让着。
总而言之,这是请回来了一尊大佛,一尊没有丝毫用处利益的大佛。
老太太可不得闹心憋屈死吗?但凡将三公主换成六公主看看?保准儿喜笑颜开。
全不知自己竟然被贾家老太太嫌弃的单若泱此时却坐在了皇后的寝宫里,正按捺着不耐烦应付她虚伪的示好。
“听闻林大人的独女此时正在京城的外祖母家住着,本宫想着你们两个日后总是要长长久久地相处着,不如趁早试探着接触接触。赶明儿本宫派人将那姑娘召进宫来咱们娘儿俩仔细观察观察,若是个好的自是再好不过,若有什么不好,本宫也刚好能给你支支招儿,你早做打算,以免将来进门之后再手忙脚乱头疼不已。”
第7章
次日一早,一顶小巧精致的轿子缓缓抬进了永安宫。
小姑娘被搀扶着出来往正殿而去,一路上都微微垂着眼眸不敢肆意乱瞟,整个人脊背挺拔,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展现出更好的仪态,只显然是有些过于紧张了,肉眼可见的僵硬。
“姑娘放松些,皇后娘娘和三公主都是宽和的性子。”亲自站在门口迎接的许嬷嬷上前两步握住了小姑娘的手,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湿润,于是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安抚,边拿出帕子为其擦拭清爽。
林黛玉微微红了脸,整个人却还是放松不下来,甚至连小腿肚子都在发颤。
无论是在扬州自己家时还是来到京城的外祖母家后,她所接触到的从来也都只有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罢了,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出门见识,便连陌生人都不曾见过几个。
今日冷不丁独自一人踏进皇宫面见皇后娘娘和公主,叫她怎能放松得了呢?
打从接到召见的那一刻起,她这颗心就扑腾扑腾没个消停的时候,仿佛随时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离着越近她就越是感到一阵窒息。
然而该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掉。
“快进去吧,皇后娘娘和三公主正等着姑娘呢。”
林黛玉的脸色不禁白了白,很是深呼吸一通,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慌张恐惧,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得体些,而后才一脚踏进门槛。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三公主,皇后娘娘万福,三公主万福。”
这就是传说中的绛珠仙子?
小小的个头,身材很是单薄,身着一袭藕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一左一右两条流苏从双丫髻上垂落于耳旁,乖巧可人的同时又显出几分娇俏来。
还是个小孩子呢。
单若泱不禁莞尔。
“免礼,赐座。”皇后笑得很是柔和,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仿佛给她更添了几分慈爱的气息,“抬起头来叫本宫仔细瞧瞧。”
才谢恩入座的林黛玉听闻这话连忙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目光并不敢直视凤颜。
小姑娘白嫩无瑕的脸蛋儿看起来软乎乎的很好揉捏,精致的五官还尚未长开,仍是一团稚气的模样,却不难预见,再过几年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当然了,眼下虽年岁尚幼满身稚气,不过那眉眼之间却已隐约显露出来些许高洁出尘之姿,透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
倒真不愧是仙子转世,打小就是小仙女呢。
单若泱不禁暗自感慨,瞥了眼皇后的神情,就知她心里必定也是喜欢小姑娘这模样的。
果然,就见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本宫活了这几十年,除了当年的你以外,还是头一回见着生得如此精致可人的小姑娘,就跟那观音菩萨座下的仙子似的。”
单若泱听见这话就抿起唇瓣露出一抹略显腼腆害羞的笑意来,嗔道:“母后这样说,叫五妹妹听见了可是该伤心了。”
五公主并非是皇后亲生的,与单子i一样,皆是生下来就没了亲娘。
只不过她比单子i好命些,托生成了一个公主,这才很顺利的被皇后抱养了过来,一养就是十七年,感情非比寻常。故而听到这打趣皇后也笑得自然,就如同亲娘那般颇有些嫌弃地吐槽道:“但凡大差不差的也就罢了,本宫也就厚颜一回了,奈何……”
其实五公主的样貌生得并不差,甚至比小美人六公主还要略胜一筹,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坯子,只不过若硬是将之与单若泱放一块儿比着,那就是凡夫俗子和天仙下凡的差距了,任谁也没法硬吹。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叫人家有一个红颜祸水般的亲娘呢。
哪怕那人都已经死了将近二十年,可那张脸却仍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她也深信不疑,但凡曾经见过那个女人的任何一个都绝不可能淡忘。
真真就是千年难遇的一个绝世妖姬,只奈何性子太倔,否则哪里还能有她们这些女人什么事儿啊,又哪里还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皇后摇了摇头,收敛起心中不合时宜的思绪,笑盈盈地拉着林黛玉闲聊开来。
今年几岁了,喜欢读什么书啊,看着身子过分单薄可是有什么不妥……类似种种皆不过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加上那副刻意摆出来的慈爱模样,就如同家中长辈一般和蔼可亲,倒是很能糊弄人。
傻丫头都快将自己家的老底儿全倒出来了。
单若泱瞟了她一眼,眼神里透着股淡淡的无奈好笑。
这一问一答来回几次下来不难看出林妹妹果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但终究年纪阅历摆在那儿呢,在这些于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眼里看来简直一览无余。
正寻思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傻丫头捞出来呢,突然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带着浓浓的好奇和打量。
傻丫头竟是一心二用,忍不住在偷摸看她这个准继母呢。
显然意外的对视令小姑娘猝不及防,刹那间的错愕慌张窘迫如此生动有趣,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可可爱爱。
单若泱不禁心中一软,手痒得厉害,好想狠狠欺……怜爱小萝莉。
“这是怎么了?”皇后诧异地看着突然惊慌的小姑娘,又转头看看身旁的少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单若泱忍俊不禁,“被我吓着了,母后快瞧瞧我当真那般吓人不成?”
“不是……”林黛玉忙就要解释,却谁想猛地一抬头就看见她那一脸促狭的笑意,顿时心下一松,竟也不由得弯了嘴角。
这位三公主看起来仿佛是个有趣的人呢。
“你今日倒是活泼不少。”皇后一脸好笑地摇摇头,转过来又对着小姑娘说道:“你别怕,她是个软和性子,打小就从没跟哪个红过脸的。”
显然她这是已经选择性遗忘了先前掌掴六公主的事儿,又或者说压根儿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一时憋屈得狠了才意外爆发一回罢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固有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于是乎,懵懂无知的林黛玉就这么被大意的皇后给忽悠了个彻底,打死她也绝不会想到,她以为的柔弱的小白兔实则却是个比凤辣子还辣的食人花呢。
不管如何,好歹是误打误撞将话题给打断岔开了。
单若泱暗自叹了口气,看着一脸单纯好骗的小姑娘,深感任重而道远。
又闲聊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后就打发人将小姑娘送回了,为表喜爱之情,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单若泱也紧随其后,赏的东西并不多,只那几件却已是她能从自己的私房中扒拉出来最好的了,其他的根本就拿不出手送人。
这个公主当的,着实寒酸得很。
林黛玉是看不出她这位小继母的窘迫,但皇后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毕竟那东西都还是上回她赏赐下去的。
等着小姑娘离开,单若泱就先笑着赔了不是。
皇后倒也不曾怪罪,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吩咐许嬷嬷又去准备了些上好的物件补上,叹道:“本宫知晓你不易,却没想到……回头本宫想法子试探试探你父皇,若他肯将你母妃的遗物拿出来给你,莫说全部,便只拿个一部分出来那也尽够你一辈子风光享福了。”
当年但凡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那部分人,无不家财万贯盆满钵满,定国公更是其中之最,而单若泱的母妃身为家中唯一的嫡女,那可真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虽以贵妃身份入宫伴驾,却破例得了恩宠,允许她带上了家中为其筹备多年的十里红妆。
更遑论那时的帝王痴迷她到了几乎神魂颠倒的地步,见天儿的往关雎宫送东西,甭管是自己私库里的宝贝还是底下属国送来的贡品,但凡帝王瞧得上眼的通通都被送进了关雎宫,旁人包括太后都只能拣她剩下不要的,不知刺激得多少人得了红眼病。
直到这会儿回想起来,皇后这心里头都还止不住地泛酸呢。
大致扒拉手指头算算,那女人的私房怕是比皇帝的私库还要丰厚,只可惜自打她死后关雎宫就被封了起来,身为她唯一的亲生女儿是一点儿没落着不说,还过得如此窘迫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单若泱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还有生母遗产这一回事呢,毕竟记忆里从来就没出现过,不过惊讶过后她却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幻想。
她是完全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她却知道,但凡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心里头对“单若泱”这个女儿还有那么一丝怜惜慈爱之情,原主的日子也绝不会过成这样。
这么多年都如同什么碍眼的物件一般恨不能扔得远远的,还能奢望他突然就转性了不成?
与其惦记那份遗产,倒不如赶紧嫁了出去自己努力挣钱潇洒。
说曹操曹操到,这人还真就经不起念叨。
正跟皇后说着话呢,突然就来人传话,“皇上请三公主过去一趟。”
第8章
自打有记忆以来,原主也就只有在每年的中秋宴、年宴、万寿节等这样的大型宴会上才能有幸见到这位亲爹一面,正儿八经说上两句话的机会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明明是亲生的父女,却活像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哪怕还不曾接触过这位帝王,仅从记忆中来看,单若泱都能无比直观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那份冷漠厌憎。
这样一个人突然想要见她?莫不是吃错药失心疯了。
单若泱颇为讽刺的勾起嘴角,抬头瞧了眼“景福殿”三个大字,微微垂下头收敛起情绪,安静地等候传召。
“三公主请稍候片刻。”一年轻的小太监从里头出来轻轻带上了大门,解释道:“昨儿夜里皇上睡得并不很好,一早又起来忙于朝政,这会儿正眯瞪着……”
顿时柳眉微蹙。
单若泱心里的头一个反应就是扯淡,分明前脚才派人去叫她来,怎的这会儿功夫就睡了?这是健忘症还是老年痴呆了?怕不是故意折腾人吧?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手段未免太“内宅”了,大多都是正妻给小妾下马威、婆婆给媳妇立规矩时才会用的。
好歹是堂堂天子,应当不至于如此吧?真有什么不满意她想要收拾她的,直白出手就是了,连个冠冕堂皇的由头都不需要找。
难不成是真困成了这样?一小会儿的功夫都挺不住歪了过去?
若当真是昨儿夜里没睡好,那又究竟是为什么睡得不好?
一早在永安宫还看见皇后盖戳呢,昨儿夜里皇上可是歇在李贵妃那儿的,面对一个都当了祖母的女人,怎么也不至于折腾到这地步吧?
难道是因为朝政?
单若泱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早年时期的周景帝还算得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帝王,但随着年纪越大,他便仿佛也与历史上不少帝王一般陷入了一个怪圈,渐渐变得开始耽于享乐、好大喜功,甚至还养了不少道士在瞎折腾。
满心满眼除了美人美酒也就剩下长生不老这点追求了,纵是还有一份心思放在朝政上却也绝不多。
所以这究竟是摊上什么事儿了?总不会是做噩梦了吧?梦见原主的母妃找他算账来了?
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亏心事干多了。
显然,胡乱寻思的单若泱绝不会想到,自己竟是无意中真相了。
要么说向来不待见这个女儿的周景帝今儿怎么就如此反常呢?果真就是夜里被折磨得够呛。
“打她去世至今,将近二十年内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满脸疲态的帝王愈发显得苍老了许多,摸着自己明显松弛的脸,又想起梦中那倾城绝色的少女,眼神晦暗不明,“你说,她是不是在怨恨朕这般对待若泱?”
那赤红的满含恨意的双眸,像是恨不得活撕了他似的,纵然这会儿青天白日的,想起来却还是不由浑身发冷。
自己唯一的女儿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得了?那棺材板儿怕是都压不住了。
丁有福心中暗道,嘴上却劝慰,“皇上怎会这样想?您对Z贵妃娘娘的心天地可鉴,娘娘哪能怨恨您呢。”
“不错,她才不会因女儿怨恨朕,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儿,否则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抛下女儿一心求死了。”周景帝冷笑一声,言语之中充满了深深的怨气。
“……”丁有福觉得自个儿是实在接不住这个话题了,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三公主还在外头候着呢……”
周景帝皱了皱眉,“罢了,叫她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
“起来吧,抬起头来说话。”周景帝有些不耐烦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模样,语气愈发不好了,充斥着浓浓的不满嫌弃,“你母妃当年那般鲜衣怒马骄傲矜贵的一个人,便是站在朕的面前也从未低下过头颅,你身为她的女儿竟连她的半分风采都未能习得,反倒是一身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单若泱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当真是好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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