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国公千金,身后站的是整个家族,一个却是受尽冷眼欺凌的小可怜,身后无一人可依。
两者怎么可能一样?
她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可原主却是真真切切就这样一副性格,自卑怯懦软弱可欺……的确没有一丁点儿公主的风范,可那又是谁的锅谁的过错呢?
怪只怪这个当爹的太不做个人罢了,还好意思舔个脸在这儿嫌弃说教呢。
然而还没等她作何反应,高高在上的那位又接着叭叭开了。
“你身上穿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朕跟前的宫女都比你这一身像个人样,没事去跟你六妹妹多学习学习,既是顶着公主的名头就拿出皇家风范来,别嫁了人走出去丢皇家的脸面。”
“……”
本就脾气极大的单若泱这时只觉一股邪火直窜天灵盖儿,猛地抬起头来,扯着嘴角状似乖巧实则阴阳怪气地说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也知自个儿素日的穿戴打扮实在是过于简朴上不得台面,只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六妹妹命好,有李贵妃百般宠溺,打小便要什么有什么,不是顶尖的好物压根儿就入不得她的眼,哪像儿臣呢?儿臣命苦,对着六妹妹也唯有羡慕的份儿罢了,哪里敢跟六妹妹相比较呢。”
“还请父皇体谅儿臣的难处,儿臣并非有心想要丢皇家的脸面,实在是有心无力罢了。”
丁有福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一时竟是表情管理彻底失控,活像见了鬼似的。
然而周景帝看着眼前的面容却是瞬间恍惚了一下,神色颇为复杂,“牙尖嘴利,倒是像了几分。怎么,吃穿用度短了你的?”
语气竟是意外软和了些。
单若泱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不是旁人挑剩下的也轮不找我。”
那一声轻笑,透着股子刺耳的讽刺讥诮,也不知究竟是冲着谁的,或许是那些捧高踩低的狗奴才,又或许是眼前这位明知故问的帝王。
周景帝复杂至极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并未恼怒,却也并未再接茬说什么,直接就话锋一转,“听说今日皇后召了林如海的女儿进宫来,感觉如何?”
“是个单纯可人的好姑娘。”
“那就好。”周景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林如海这些年为了整顿两淮盐业付出无数心血,更是牺牲不小,可以说恨不得是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过日子,理应好生嘉奖。”升官是理所当然的,那额外奖赏又该给什么呢?
赏金银珠宝吧……林家祖上五代列侯,又向来是一脉单传,从未因儿孙分家或外嫁女这些原因导致家中财富资源被瓜分。
加之林如海做了这么多年的巡盐御史,哪怕再怎么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其中干干净净的那部分油水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巨额数目。
两者相加,如今林家的家底究竟有多丰厚连他都有些摸不准了,反正缺什么都不缺金银珠宝就是了。
黄白之物人家瞧不上眼,难不成赏赐爵位?
周景帝是打心底不乐意的,倒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当年打天下有功的那群人大多都封了爵位,数量多到已经让他有些过分心烦了,哪里还愿意再添乱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思来想去索性就赐婚拉倒,总归男人这一辈子所追求无外乎钱权美人。
叫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下嫁林家,这是何等荣宠啊?林如海还不得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更加深了君臣情谊,稳固了林如海的忠心,也不怕哪个不安分的儿子能轻易将之俘获过去了。
周景帝觉得自己这一招儿实在是高明得很,却不知单若泱都要憋不住想跳起来打人了。
不解释倒也罢了,这么一解释反倒是要将人气笑了,细想下来却更觉悲哀。
封建时代的女子根本就不算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在这群高高在上的男人的眼里不过只是一种资源罢了,可以拿来做人情,可以拿来做交易……物化得极其彻底,哪怕贵为公主也不例外,顶多不过算是更珍贵更稀有的资源。
这还不如说他是太过厌憎她这个女儿故意变着花样磋磨人呢。
单若泱不免深感无力,一时无言以对。
周景帝却也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仍旧自说自话,“你也不必担心将来千里迢迢去往一个陌生之地生活,朕已有了可以接替他的人选,待交接完毕之后他就回京城任职了,届时刚好差不多也到了你们大婚的日子。”
“公主府还尚未动工吧?”单若泱突然插了一嘴,看他那一脸懵逼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狗父皇压根儿没想过这一茬,于是当即眉头一蹙,开始了莲言莲语,“听说六妹妹的公主府已经连夜开始兴建了……父皇别误会,儿臣并非有意想跟六妹妹攀比,只是我们姐妹二人的婚期太过接近,若落差太大,只怕……只怕林大人该被人耻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而然嫁妆的事也该考虑进去了。
固然没人敢克扣公主的嫁妆,但按着规矩准备的东西要说有多出彩那就纯属做梦呢,寻常单拎出来看或许不觉得什么不妥,可到时候被精心准备风光大嫁的六公主搁旁边一对比,毫无疑问会被衬出几分寒酸味儿来。
总而言之,既是要拿她去笼络臣子,那就绝不能搞区别对待,六公主有的她也必须得有。
该她的凭什么不争?此时不争又更待何时?
周景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意味不明地轻“嗯”一声。
“行了,退下罢。”
“父皇恕罪,今日父皇最好还是别往御花园去了。”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话后单若泱就爽快地拔腿离去。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景帝一脸茫然。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人能给他解答了,不过他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转头很快就被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吸引了全部心神。
这一忙就忙活到了傍晚时分,对于已经年岁不小又不知节制沉溺酒色的周景帝来说,如此巨大又耗费精力的工作量实在是有些不堪重负,整个人都心力交瘁。
“趁着天还没黑,随朕去溜达溜达。”
至于说溜达上哪儿去,他没说,丁有福却再清楚不过。
做皇上的想要散散心放松放松,那还能往哪儿去呢?
无非就是御花园罢了,那里总有美人在等候着与皇上“偶遇”,这个弹弹琴那个唱小曲儿……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花样百出地邀宠,可不就是男人最美好的乐园。
全然忘记了单若泱那句提醒的主仆几个抱着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就这么溜达进了御花园,谁想远远儿的就听见一阵嘈杂声,仔细侧耳细听,仿佛是几个女人在吵架呢,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尤为尖锐刺耳,令人不由得眉头紧锁。
待走近了一瞧――好家伙这哪里是吵架啊,都撸起袖子撕吧开了。
那个穿粉衣服的,怎么这么像他的小美人陈常在?可是说好的胆小害羞呢?这挥舞着爪子照人脸挠的野猫是怎么回事?
还有被挠的那个,可不正是他那温柔似水的陆答应吗?好嘛,这会儿正一脸狰狞地薅着陈常在的头发。
另外还有个穿白衣服的有些面生,也不知是在拉架还是拱火呢,偷摸踩这个一脚、掐那个一把……再加上三人的宫女嬷嬷,一群人撕扯得不可开交。
周景帝的脸都绿了,当即气沉丹田,谁想一声怒喝还未来得及出口,那一群女人就突然出了状况。
也不知究竟是谁A了谁又或是谁推了谁,总之那一群女人哗啦啦就倒了下来,好巧不巧正是他这个方向。
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们这边都还未能来得及反应呢,站在最前头的周景帝就被这群女人给撞了个满怀。
幸亏后面丁有福等人站得都不远,这才避免了叫他脑袋着地的下场。
“放肆!”
“皇上?”
小美人们登时小脸儿煞白,乌泱泱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周景帝都要气疯了,不过此时却没那闲工夫收拾她们,惨白着脸咬牙道:“请太医,再叫人来抬朕回去。”
“皇上伤着哪儿了?”丁有福险些没吓死,目光上上下下一顿打量观察,最终落在他虚撑着的右腿上,脸色大变,“皇上快别站着了,奴才背您去亭子里坐着等。”
不出所料,的确是被冲撞之中不小心崴了一下,按说原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不过周景帝毕竟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俗话说“人老骨头脆”,容易磕着碰着是其一,一旦伤了哪儿还更难照料恢复,若不万分小心唯恐留下什么后遗症。
总之至少这前头三四个月内他是只能被人抬着走背着走了。
一想到自己被人背着坐上龙椅上朝的情形,周景帝那张脸瞬间就黑透了,当即将那三个闯祸的小美人全都贬进冷宫呆着去了。
一众宫女嬷嬷则被杖责后送去了掖庭,该刷马桶刷马桶,该洗衣服洗衣服,一个都落不着好。
“皇上……”是夜,丁有福小心翼翼地为他盖好了被子,迟疑道:“皇上可还记得上午三公主临走前的那句话?”
周景帝先是愣了愣,随即目露惊疑,“她叫朕今日别往御花园去?”
“正是呢,奴才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邪乎劲儿。”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蓄意谋害朕,恰巧被她知晓了,所以她才有那么一句提醒?”
丁有福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恕奴才直言,若当真有人蓄意谋害皇上,那后果恐怕就不是这般了,奴才倒更相信这确实是一场意外。不知皇上可还有印象,前几日六公主外出打马球意外被人打破了脑袋?”
见他点头,丁有福接着说道:“当时李贵妃娘娘来景福宫时无意提了一嘴,说六公主认为这是三公主乌鸦嘴咒的,盖因前一日两位公主发生争执时三公主曾说……说六公主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有这事儿?”周景帝大惊失色。
“皇上日理万机,怕是早已将这随口一言给忘了,不过奴才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真有这么回事儿。”
话落,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一回两回都刚刚好对上了,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周景帝的心里更倾向于这个猜测。
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了,更何况一个能养道士炼丹追求长生不老的人,自己本身就是个神神叨叨的。
当然了,他倒也还没完全丢了帝王的那份疑心,“立即派人去仔细调查今日之事,以及上回六公主那桩意外,再派人严密监视三公主……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神鬼莫测还是装神弄鬼。”
身边有了监视的人,单若泱自是很快就察觉到了,也知晓其中缘由,故而是一点不慌张。
她本就是故意展露给周景帝知晓的,不怕他怀疑不怕他重视,就怕他不当回事。
为了再添一把火,隔日趁着丁有福前来送公主府图纸让她过目时她就刻意多观察了两眼,谁想还真就是老天爷也帮忙。
“丁公公今日在外行走可千万多留几个心眼才好。”
“公主?”霎时,丁有福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就僵住了,一脸惊惶。
单若泱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不必惊惶,小心些即可避免。”
话虽如此说,可哪能真放心呢。
打这句话之后,丁有福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一颗心高高吊在嗓子眼儿,整整一天下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惊吓到,完美地诠释了“杯弓蛇影”这四个字。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却什么都没发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这心里难免也对那层猜测产生了些许质疑,却谁想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夜里伺候皇上歇下之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自个儿房里,谁知走了大半辈子、熟悉到恨不得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今儿却偏偏就出了意外,莫名其妙就一脚踩空了台阶,“扑通”一下狠狠摔了个屁墩儿。
霎时腰间一阵剧痛袭来,丁有福却连疼痛都顾不上,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果真是来了!
三公主……当真是不得了啊!次日,得知此事的周景帝也陷入了沉思,心中已是信了八/九成,只等调查结果出来就几乎可以断定了。
结果当然也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完完全全就是意外。
“去叫三公主过来。”言语之中竟难掩急切。
底下的人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就去了,甚至怕姑娘家走不快,还自作主张叫人抬了轿辇。
一见着人,甚至都没等她行礼问安呢,周景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是能够预知?”
此言一出,寝宫里的那群奴才无不满脸惊愕,甚至显而易见写着“荒唐”二字。
单若泱却神情不变,很是淡定地回道:“前段时日的某天夜里儿臣梦见了观音菩萨,菩萨先是同儿臣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而后指尖在儿臣的额头上点了点,隐约仿佛有一道白光没入……后来儿臣就意外发现,但凡面对面看到脸,就能看见对方身上即将发生的一些意外。”
这话乍一听起来十分离奇,可想到她那万分准确无误的预知能力,周景帝倒也没有多少怀疑,反而很是好奇,“观音菩萨与你说了些什么?”
“忘了。”单若泱摇摇头,“隐约只记得是一些十分晦涩的话语,儿臣愚钝,未能参透其中深意,待醒来后却已是想不起具体内容了。”
“倒也不稀奇,毕竟天机不能泄露。”
“……”你这样配合帮着忽悠自己,实在叫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一通胡诌的单若泱险些没能挂住那完美无缺的面具,隐约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龟裂。
她又哪里知晓,周景帝早就被那群道士给忽悠完了,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没想到你还能有这样一番奇遇,可见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周景帝的目光十分复杂,理智告诉他这会儿应当好好笼络宠爱这个女儿,可感情上却又实在拗不过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厌憎。
一时整个人都有些拧巴了,怎么都不是。
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摆摆手,叫人赏下一堆东西送她离开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西洋景儿。
单若泱人都还没回到长乐宫呢,宫里那些人该知道的就已经听说了,一时各生心思。
“难不成皇上见了她一面就心软了?这倒也不好说,毕竟母女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皇后酸溜溜儿地嘀咕着,不过到底也是这样的年纪了,早已没了多少情爱心思,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桩事儿,“原先本宫还烦恼着,一时嘴快提起了她母妃的遗物,如今皇上对她既是变了态度,本宫倒可以借机去试探一番。”
想也知道这种事儿姑娘家自己当然是不好开口索要,她若是能帮着办成了,也算是一份恩情。
如此想着,皇后当即就吩咐道:“吩咐厨房炖碗汤,晚些本宫去看看皇上。”
与此同时,华阳宫可就不如这般安静祥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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