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酌低下头想帮小碗解开披风的带子,可小碗也低着头,江知酌根本看不见带子是怎么绑的,用一只手抬起小碗的下巴,凑近小碗的脖子。
小碗微仰着头,甚至能看见江知酌的一根根的发丝。
看到小碗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江知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小碗顿时把脸撇向一边。
耳尖又染了色,江知酌重新牵起小碗的手,淡声说:“走吧,进屋吃饭。”
江知酌这几天除了处理朝堂上的政事,还要分出精力处理越州官员的提拔任免,累得人都瘦了一圈,脸上有掩不住的疲色。
小碗不喜欢生人近身伺候,所以屋内只有他俩和初十七一人,看江知酌没什么胃口,小碗让初十七出去,挪了挪凳子坐在江知酌身边。
“做什么?”江知酌温温一笑,“吃哪个?我给你夹。”
小碗摇摇头,说:“明天我们回东宫吧,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嗯……是有一点,”江知酌拇指抚了抚小碗的脸颊,“过一阵就好了,身处其位,难免的,别挂心。”
小碗给江知酌夹菜,说:“那我伺候太子殿下用膳,沐浴完,给你放松一下好不好?”
江知酌挑眉笑了下,说很期待小碗给他如何放松。
两人关系虽然进了一步,但除了小碗对江知酌态度好了些,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昨晚甚至小碗非要背对江知酌侧身朝里睡,江知酌一晚上连个手都没拉上。
江知酌沐浴完,小碗已经换好寝衣,坐在床头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见江知酌进来,小碗挪到里侧,拍拍自己刚坐着的位置,说:“躺这里。”
“十七,初十七,”小碗朝门口喊,“进来。”
江知酌和初十七都很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喊初十七干嘛。
“闭上眼睛,”小碗拍拍江知酌的胳膊,“十七会按跷,她给你按按头,我给你讲这本我在丹阳县一个老伯那里买的《民间鬼怪杂谈》。”
江知酌: ……?
小碗有点得意地说:“这本书你绝对没有看过,因为世间仅此一本,是老伯的父亲自己写的,仅此独本,让我买来了。里面有几个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念给你听,你很快就能睡着。”
江知酌不忍心拒绝小碗的好意,只好闭上了眼睛。
初十七手法轻重有度,确实让江知酌感到有些驱散疲意,可小碗口里念的都是鬼怪蛇神,一会儿吓人,一会儿好笑,实在奇怪。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江知酌毫无睡意,忍无可忍,起身避开初十七,说:“将床帐放下来,你把烛火熄了就出去。”
“怎么样?”小碗期待地问,“放松没?”
江知酌拿过小碗手里的书,反手扔到床下,小碗“哎”了一声,就被江知酌一把压在床上。
“不怎么样,”江知酌揉捏着小碗左边的耳尖,“我害怕鬼故事,怕是睡不着了今晚。”
“那……怎么办……,以前惊叶生病,我都讲这个给他,他不爱读书,就喜欢乱七八糟的,我……”小碗断断续续地说。
外间还亮着一盏烛灯,照得江知酌的面容不是很清晰,但江知酌眼神明亮,直直盯着身下的小碗,像是极有耐心地蹲守一个即将到嘴的猎物。
“我跟他一样?”江知酌拧着眉问,“他还是个小孩儿。”
“可你们只差一岁……”小碗转了转眼球,“你不喜欢听直说就是了,现在睡不着赖我做什么。”
“就赖你。”江知酌揉红了小碗的整个左耳朵,在如此暗的环境里不太明显。
“上次说要询问你的意见,”江知酌慢慢地说,“能亲一下吗?”
小碗下意识地摇摇头,片刻后,将头摇到右边不动了,被揉红的左耳展现在江知酌眼下,闭上了眼,没看到江知酌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耳朵还是脸颊,随你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江知酌的动作,小碗把头扭正,要睁眼看一下江知酌在干什么。
江知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轻捏住小碗的下巴,将头低下去。
不是浅尝而止,搅弄得小碗无法换气,只能笨拙的回应,小碗甚至能听到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
即使不太适应,小碗也忍着没动,乖顺得和平时判若两人。
手掌覆在江知酌左肩,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后,小碗在被江知酌笼罩的黑夜里,摸着一处问:“这儿还疼吗?”
“我不是提前问过你……”江知酌明显愣了一下,“还要给我来一下?”
小碗没出声,伸进江知酌的寝衣,轻轻摸了摸,左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只是那天伤得有点深,留下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痕。
“你总是做了圈套让我往里跳,”小碗在黑夜里轻声说,“即使当时没圈住,也能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让我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时候改变当时的自己。”
江知酌注视小碗片刻,解开了对小碗的禁锢,翻身躺在床褥上,仰看着床顶的雕刻样式。
半晌,江知酌黯然地说:“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可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胸有成竹,甚至也没有信心能等到你回头看我一眼。我无数次想过的,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你的一分温情。我等了你很久,久到我已经习惯了,我总是担心这将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小碗突然觉得喉间很苦涩,可她明明早就忘了苦涩是什么滋味。小碗不确定地问:“很久,是多久?是三年前,你去落烛寺给四殿下求乙尘大师救治的时候?”
小碗想知道江知酌能最早对她动情的时刻,所以后来,江知酌又生硬地挤到小碗身边,跟她在石渔镇见了两面。最后又顺势让皇帝赐婚,把她从南疆拉回来。
不为人知偷偷惦念一个人多年,小碗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小碗从未为自己感到难过,偏在这一刻,为江知酌感到一股心酸。
小碗回想了下在离京前跟江知酌没有过交集,所以是一见钟情吗?小碗本来是不信这个的,可她现在相信江知酌的眼睛。
江知酌转头深深望了小碗一眼,喉咙里滚过一些话,又生生咽下去,云淡风轻般:“我也忘了。”
第55章 沧海殿
连着几天的秋雨,小碗以此为由又在沧海殿住了几日,江知酌没问也没催,安静又温柔地陪着。
江知酌大概猜测,小碗终于在此地,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终于放了晴,小碗招呼初十七和白竹搬回了东宫金玉台。
最早江知酌看到沧海殿这个府名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今日看到金ᴊsɢ玉台新装的殿名。
才明白小碗把“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1
”的希冀和祈愿都给予了他。
江知酌下朝回来时,小碗正在指挥着秋惊叶和小峰在金玉台搭了一个新秋千。
小碗坐在秋千上八卦着小峰的终身大事,小峰现在是东宫太子府的正经侍卫,年过十八,正是说亲的年纪,媒人把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挑了又挑,才把名字递给小峰的爹看。
“所以咱们小峰有中意的吗?”小碗莞尔一笑,又回头看秋惊叶一眼,“秋惊叶你是没吃早饭吗?我不在的日子,你没按时吃饭啊。还不给我推高点。”
秋惊叶不满地嘟囔:“再高你飞天上去了,哪有你这样荡秋千的。”
小峰腼腆地挠挠头,以前把娶媳妇儿挂在嘴上,等人家真给他说亲了,他又后知后觉地知道害羞了。
“我让白竹给你寻处宅子,房契上写你的名字,省得你大娘惦记,”小碗说,“你是想离你父亲现在的住处近一些,还是远一些,还是想把你父亲现在住的房子修葺一下?到时候一起住?”
“我现在住府里就挺好的,等我真的娶亲再搬出去。我爹……”小峰低着头,“和大娘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已经三岁了,他们现在才像是一家人。”
小峰的娘去世得早,爹早娶了后娘,前些年估计以为人去咸州,不会回来了,也没见惦记,回来了也没多亲近。
“那就别伤怀了,人要向前走,向前看,”小碗摇摇头,“而且我从来没把你当别人家的弟弟,你叫一声‘小碗姐’我永远都会答应,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也会有几个小孩子,你娘在天上看着,也会为你开心,是不是。”
“知道了,”小峰点头,“谢谢小碗姐。”
小碗说着话看到江知酌进了金玉台的院子,小碗停住秋千,回头说:“你们两个走吧。”
秋惊叶忍不住翻个白眼,小碗这见了江知酌就赶人是什么新添的毛病。
走出金玉台,小峰回后院侍卫们的院子吃午饭,而秋惊叶要去前院近卫们待的地方,和容词还有重云他们汇合,交接江知酌交代的任务。分别时,小峰突然说:“少爷,媒婆给我介绍一个姑娘,我觉得她还挺好的,”
“嗯,那你赶紧娶了去。”秋惊叶头也不回地接话。
小峰挠挠头:“可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她,怎么办啊。”
秋惊叶回头撇嘴:“你不知道你问我啊?喜欢就娶回家,没感觉就跟人家说清楚,别耽误人家。”
“喜欢是什么感觉啊?”小峰追问。
秋惊叶很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废话这么多。”
“你不是喜欢小碗姐很久了……唔”
“你他妈胡说什么!?”秋惊叶捂着小峰的嘴,看看四周没人,“你赶紧滚滚滚。”
“哦”小峰讪讪地说,“我没跟别人说,我也不和别人说。我知道轻重。我就是想问你那是什么感觉。”
秋惊叶又把小峰扯回来,呲牙道:“喜欢就是每天想看见,看不腻。你如果没事就能想起那个姑娘,就是看上人家了,看上了就去提亲,明白了就滚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打死你。”
“少爷,”小峰为难地说,“小碗姐都成婚了,她现在还是你阿姐,你……哎呀,反正你明知道不可能,就劝自己改了心思,别想了。”
“我没想!”秋惊叶咬牙切齿,“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是怎么回事,”小峰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咱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以为自己猜错了,没想到你真的……,让小碗姐知道怎么办,你自己也不好受。”
“她不会知道,”秋惊叶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告诉她,也永远不会承认,她知道了只会让她为难。没一点屁用。”
小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只会拖累人。也没人配得上她,除非她自己认定了对方,“既然不为人知的事被人撕开了口子,秋惊叶是告诉小峰,也是告诫自己,“我从来没想过跟她在一起、有什么娶她什么的心思,我只想看着她过得好,在她面前,我会永远做好我自己的角色,仅此而已。”
天上的月亮不一定非要摘下来揣自己怀里,兜不住,捂不住,藏不住,月亮自己也不愿意。
每天能看到就知足,不,偶尔能看到就好。
秋惊叶清醒得知道自己处境,他告诫自己,不会迈出那愚蠢又没用的一步,现在就是最好的局面,小碗也该有自己更好的人生。
*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了几日,有人心中暖,就有人身体寒。
明德帝在这场秋雨中染了风寒,已过戌时,宣政殿的烛灯还亮着,内侍府安排着换了殿内的垂帷,不让冷风透起来。
可九月刚半,还未到生地龙的时候,明德帝只觉得一身躯体在瑟瑟秋风中更加不由自己,淑妃伴在身侧添茶。
眼前摊开的奏折上,是户部稽查的今年秋收的一次各州贡银。明德帝觉得喉间腥烫,拿过手旁的茶。
“皇上,茶凉了,”淑妃说,“臣妾给您添一壶热茶。”
淑妃拿起茶杯走了两步,就有宫人接了过去,淑妃转了下眸子,视线落在明德帝身上,柔声说:“皇上,时辰不早了,这些政事有曹大人他们帮您,太医说您要注意休息,当心身子,臣妾看您如此辛苦难受的紧。”
宫人奉了新的茶上来,躬身放在书案一侧。明德帝未批示刚才的奏折,往下翻了一本新折子打开。
黑墨楷体的内容映在纸上:越州刺史刘青峰上任五年间,政绩平庸,若非有四皇子江凌远掌管军营,越州之乱仍未平息。时隔两年,越州各项民生发展甚慢,遥比明德二十年之前,不进反退。刘青峰此人实属不堪重用,且有贪污纳垢之嫌,请旨将刘青峰撤职查办。
“皇上,”淑妃将茶端起来,递近一些到明德帝身前一方,“慕安已经二十有二了,您不是想多历练他,以后得以重用,为您分忧呢,不如……”
茶水尽数藏在杯盏之内,可明德帝却看到污水早已尽数泼在桌上,晕染了一片楚国江河。明德帝的身体站在荆州京城最高的城墙之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远处的光景。
薄雾霭霭似是美景,模糊了通往各处的道路。
朝臣中有谁人能保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就比刘青峰做得要好。
兴许有一人,那便是燕王,燕王统管东南越州之时,发展各项民生,开通了与苍赤的往来贸易,每年上缴赋税年年直逼扬州,扬州可是楚国百年以来,一直经商通商最繁华的地方,扬州的中心地处楚国境内中心,连通着楚国四州,又是西通西域海国的唯一入口。
可这几年,明德帝时常能听到苍赤踏破越州城门,屠戮越州百姓的声音,燕王的谋反,让越州成为一片血海之地。
淑妃见明德帝没有回应,也没在意,只接着往下说:“慕安可是您最疼爱的皇子呢,太后在世时,也常说慕安长得最像您年少的时候。”
立江知酌为太子的时候,淑妃不是没动过心思,二皇子江睿义是皇后嫡子,就算是长子,但身体不好,品性也不佳,学识上更指望不上。这太子之位,怎么算都是江慕安的。
可明德帝私下跟她讲过,太子才是风口刀尖上的那个人,苍赤要嫁公主给储君,动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且不说淑妃愿不愿意让夏侯雅当自家儿媳,就单是何碗,就让她厌恶透了,指给江知酌,既能扎根刺在德妃心里,也能断了江慕安的念想。
淑妃最自信的,还是明德帝数十年如一日对她的宠爱,就算暂时立了江知酌为太子,可明德帝暗示过她,最后的诏书和皇位都是江慕安的,给她吃了定心丸。出身卑微的何碗与从小不被重视的江知酌,怎么可能配得上那至尊之位。
“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不必等朕,”明德帝接过茶杯,抿了两口热茶,“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
话未说完,喉间的鲜血伴着温热的茶水一并从明德帝口间喷涌而出。
“皇上!”“皇上!”“快来人呐。”“快传太医!”
淑妃慌张得看着明德帝,这个时候,明德帝不能有事,毕竟还没安排江慕安继位。
宣政殿顿时乱做一团,明德帝扶着桌案,强撑着一口气,但终是敌不过身体的虚弱,歪倒在座椅之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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