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恩出家之时,师父给他取的法号是了尘,他闭目摇头,“师父请赐弟子法号了恩,尘缘已断,余生皆还师父之恩。”
二十多年了,人人皆知他是住持了恩,无人再记本名何辞风。
护国寺二十多年以前,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
越州有一医术与剑法超绝的大师名为玄潭,其座下有两名弟子,和尚乙尘与贡士秋自白。
玄潭创办了尘字苑后,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救治了苍赤的现任皇帝,皇帝信奉佛教,认为玄潭就是护国之人,便邀请玄潭到苍赤内,并为其建造护国寺日夜供奉。
可玄潭不是和尚,又想借护国寺沽名钓誉,便让乙尘和秋自白随他同行到苍赤。
秋自白踌躇良久,不愿放弃殿试机会,也不想做和尚,一个夜间决定去找玄潭。却意外听到了苍赤皇帝和玄潭商议侵占楚国的计划。
秋自白告别玄潭进京殿试时告诉了乙尘事情的经过,自小视玄潭为师为父,乙尘挣扎许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就在前往苍赤的最后一天,发生了转折。
当届越州所有的贡士中摘得第一名会元的便是寒门子弟何辞风,何辞风的青梅竹马张槿云意外中毒,无人可解,何辞风带着张槿云去了玄潭的住所。
何辞风聪慧睿智又仪表不凡,玄潭当时就动了收何辞风为徒的心思,筹码便是张槿云的性命。
明德二年,贡士第二名秋自白摘得了殿试状元榜首,而当年有望连中三元的何辞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师徒三人到达护国寺一月后,乙尘提醒玄潭,要回越州为张槿云诊最后一次脉,确保她痊愈,才算完成单日的誓约。
玄潭思索良久后,让乙尘代他回越州一次。
玄潭把尘字苑的玄烛剑和半块尘字木牌交给乙尘,没说别的。
玄潭知道,乙尘知道真相后,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乙尘给张槿云诊脉的时候,发现了张槿云已经有孕的脉象。
而玄潭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了恩。
张槿云只身一人去了荆州,乙尘带着半块尘字木牌创建了小小的落烛寺。
二十几年过去,每个人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乙尘明明记得,师父最常教导他的,便是一土一尘皆为贵,毕生只为天地安。
可是师父还说了,日月必有争辉之时,苍赤就是新生的太阳。
所以师父把代表月亮的玄烛剑让乙尘带走了。
*
小碗看了恩一直背对着她不说话,想必是不愿再跟她多言。
“大师算到以后苍赤的命运了吗,”小碗问,“苍赤的苦难就在眼前,您算到转机在哪里了吗?”
了恩提了一口气道:“算到了,就在眼前。”
小碗眼睛一亮,还有商量的余地!
“那我方才说的,大师觉得哪里不妥……”
了恩从袖袋里拿出另一半尘字木牌递给小碗,小碗双手接过,眼里满是震惊。
它竟然真的是一对。
该还债了。
“没有不妥,”了恩说,“你是苑主,是大帅,是百姓的希望,以后护国寺尽听你差遣。”
小碗低头把两个木牌合在一起,不禁感叹,这小牌子的力量这么大吗,难怪师父让我来护国寺,原来他知道另一半木牌在这里。
“可是……大师早知道我是苑主,”小碗犹疑地说,“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不是因为这个木牌,是因为玄烛还是……因为别的……”
好事落在小碗身上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她幸运过,却总被更残忍地剥夺。
玄烛……,到底为什么?
小碗心想,这次她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碗脑子变得很混沌,一定有原因的。
“你这个额饰,很好看,”了恩抬手指着小碗的额头,“很久以前,我见过一个女子也佩戴过,她戴着也很好看。”
小碗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我……”
了恩闭上眼睛缓慢地点了下头,一行眼泪顺着脸侧滑落。
“是我欠你的,”了恩说,“我对不起你们。”
小碗猛然间就明白了,乙尘说她就是“唯一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机缘巧合,兜兜转转,都落在了何碗一人身上。
第97章 首次袭
小碗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喜还是该悲,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扔下一句“谢谢,没关系。”后落荒而逃。
小碗没想过自己还有要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一天,张槿云没告诉过她,乙尘师父也没告诉过她,真相就这么猝然地砸到了她的脸上。
是父亲吧,小碗想,还是我自己幻想的。
小碗脑内神游,被了恩房门的门槛绊倒在地上。
小碗狼狈地爬起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外等候的白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然后一个灰蓝色的影子就跑远了。
“太子妃您没事吧,”白竹拿来湿帕子给小碗擦手,“您怎么从主持房里出来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小碗刚想张嘴,就想到,即使是父亲又如何,他是住持,也不能相认。
小碗想问问初十七和白竹,应该怎么跟自己父亲相处,可她看看初十七,自小无父无母,再看看白竹,父母都死在了越州之战里。
还是算了。
小碗让白竹告诉郑凌,赶紧安排人去买农物种子。
小碗躺在床上失眠,初十七怎么拍都不行。
第二日,小碗拒绝了额饰,她换上男装,梳了一个男子束发发冠。
也许了恩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女儿,那小碗就以男子外形示人。
可小碗多虑了,了恩一直没出现。
守备军的粥棚换到了寺内由小碗主持,这一简单的变化,也让苍赤百姓们感受到护国寺对守备军的接纳。
施粥第七天,夏侯郁主动贡献了跟小碗的第二句对话。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碗扭头问:“你多大。”
夏侯郁踌躇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十四。”
江知酌十四岁都会吃醋了,这个十四岁连男女都看不出。
“叫大帅就行,”小碗说,“不必在乎我是男是女。”
李庄在后面偷笑,大帅只是穿个男装而已,跟那些士兵还是差距大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怎么这个傻孩子就看不出来。
小碗看夏侯郁也实在可怜兮兮的,就让天一带着他,毕竟是同龄人。
戌时都快到了,太阳还挂着,小碗托腮看着夕阳。
一阵马蹄声奔涌而来,容词来报:“大帅,是夏侯冲带兵来了。”
护国寺归顺小碗的守备军的消息传到皇宫里,夏侯勇和夏侯冲立马就坐不住了。
夏侯郁那个狗崽子还在护国寺,最好一起解决了他们。
苍赤各怀鬼胎的人太多了,大满并不想让夏侯冲出兵,夏侯冲集结了皇宫两万禁卫军直奔护国寺。
小碗不能让这场恶战持续太久,苍赤还有援兵,她没有。
“擒贼先擒王,”小碗冷静地说,“李庄,你跟我去前锋。”
李庄得令,上马就跑,容词在后面着急喊道:“大帅!太子妃!!太子不让你去前锋!!!!!”
小碗挥起马鞭,头也不回道:“你可以不告诉他。”
她要亲手杀了夏侯冲。
夏侯冲却在后方坐镇,“把箭给我,”小碗向一旁伸手,士兵将箭筒递上。
骏马嘶鸣,箭头呼啸而过,却没抵达到夏侯冲的位置。
太远了。
马蹄震得石板路都在微颤,百姓们四下逃窜。
必须冲散禁卫军的队伍,不然一定够不着夏侯冲。
“妈的,懦夫,”李庄叹骂,“龟儿子,你爷爷看不起你。”
李庄带头杀出一条血路,禁卫军被节节逼退,小碗趁势钻进那条通道,又是一箭。
妈的,她一定是被李庄传染了,喉头一紧就想骂人,小碗在血雨中后悔不该偷懒赖床不练箭,箭又没达,夏侯冲在马背上提刀嗤笑。
容词带人死守寺门,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帅的令他不敢不听,可是江知酌又饶不了他,奋力挥动尖刀,剥开如狗皮一般的禁卫军,只求能快点去支援大帅。
可寺门的禁卫军越来越多,是冲夏侯郁去的。
没人知道夏侯郁在哪里,寺门关闭的时候,他趁乱逃了出来。
他想死。
最好死ᴊsɢ在他哥哥手里。
他们本就是混乱的。
夏侯郁在暴乱的战斗环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可夏侯郁的希望被小碗射穿了,正中眉心。
小碗不做停留,扬声高喊:“回撤。”,禁卫军本就被冲散一团,李庄一队善后,其余守备军即刻调整队伍返回寺门。
天一找不到夏侯郁,只得打开寺门,又出来寻,在混乱中低身寻找夏侯郁的身影。
夏侯郁如黑暗中邪性的黑猫,睁着眼清醒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一看到了夏侯郁,也看到小碗已经疾驰而归,夏侯郁屹立不动,唯一发现她他保护他的守备军被禁卫军的尖刀砍到一边,天一念着“阿弥陀佛”就砍断了禁卫军的马腿。
为小碗拖延的时间不多,但也够了,“夏侯郁,后退,让开这个地方,”小碗朝夏侯郁喊道。
夏侯郁却像听不见一样,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低喃:“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碗以为夏侯郁被吓到了,只得下马,拉起夏侯郁的就跑。
夏侯郁年纪虽小,小碗却拉不动他,玄烛冷光而过,解决掉面前的禁卫军,后面还有几个。
小碗抱起夏侯郁想撤几步,夏侯郁对突然触碰到他的小碗又打又踢。
“滚开,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狗杂碎,猪狗不如的畜生,”夏侯郁失声尖叫,声音凄厉,“你真恶心、恶心,放开我。”
小碗一手执剑一手挥挡夏侯郁,还要应付紧追不舍的禁卫军。
面对如此慌乱的场景,小碗咬紧牙关站在夏侯郁身前,劈开敌军。
可夏侯郁猛地拽了一把推开小碗,“滚!”,小碗身形不稳,将将勉强躲过面前的尖刀,尖锐的疼痛却立刻在耳边炸开。
郑凌带十余人追赶过来,击退了寺门口的禁卫军。
小碗把玄烛交给天一,就地跌坐在地上,后怕地捂着自己的左耳,“我的耳朵还在吗?”小碗声音颤抖。
她感觉到鲜血爬满了她的手心,从指缝中流出来,温热黏腻,血在一旁散开。
“老大,小碗姐……”天一也怕,颤抖地去轻摁住小碗的手,“我看不见,太黑了,我看不清楚,我们到寺里去……”
夏侯郁神色微变,后退一步,像是刚醒过来的样子。
容词方才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却没办法脱身,李庄带兵回撤,容词几步冲到夏侯郁面前,一个耳光呼啸而过,带着铁手套的手掌直接拍在夏侯郁头部脸侧,“操,狗东西”
夏侯郁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眼角和嘴角当即渗出血,咳嗽不止。
“好痛啊。”夏侯郁咳完却笑了,血沫在他嘴里淌出。
他今天的话格外多。
容词看夏侯郁这个样子,当即想抬脚跺死他。
“住手!”小碗喝道,“军纪呢,都围在这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容词和副将去收拾剩余的残兵和队伍,小碗撑地站起身。
左手捂着耳朵,右手拽住夏侯郁胸前的衣领,冷声道:“跟我走,你再反抗,我亲手弄死你。”
小碗揪着夏侯郁的衣领,把他拽到了天一和夏侯郁住的房间。小碗已经冷静了下来,耳朵还在,但是伤到了。
初十七和白竹点了几个烛灯,屋内瞬间通亮。
耳尖的耳骨自下而上连皮被砍出一道豁口,伤口不大,却止不住淌血,天一咽着口水将伤处包上。
“疼吧,耳朵上的骨头是软的,”天一心有余悸的坐下,“阿弥陀佛,再近一点不是削下半个耳朵就是砍到头了。”
小碗整个耳朵痛到发颤,好在耳朵还在,也能养好,小碗在心底默默跟着天一念了几句佛经。
“太子妃,身上还有别的伤吗?”白竹问。小碗不敢摇头,轻声说没有。
白竹端着水盆,初十七蹲着用帕子擦干净小碗侧脸和脖子里血迹,小碗回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床上默不作声地夏侯郁。
夏侯郁看上去比小碗严重多了,半边整个左脸都肿起来,眼睛几乎肿得看不见,面颊和嘴角渗着丝丝血迹。
“我没事了,”小碗打发白竹和初十七走,“你们先去洗漱,回房里等我。”
初十七不走,愤恨地指着夏侯郁,眼神像能把夏侯郁一刀捅死。
小碗按下初十七的手指说道:“十七回去,我亲自收拾他”
小碗说的亲自收拾就是让天一给夏侯郁看看伤,上点药。
容词的铁掌一掌打成这样,也是有点惨。
*
“如果不是老大救你,你已经被砍死了,”天一冲着夏侯郁,“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小碗确定了自己的耳朵掉不下来,她猜夏侯郁可能反感她离的太近,起身离开了桌子,跟夏侯郁拉开距离。
夏侯郁已经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劲儿,他现在就是疼。
自小没挨过疼的小孩儿,在那股诡异的亢奋劲儿下去以后,垂眼看着桌面。
“耳朵怎么样?”小碗冲着桌子问。
夏侯郁迟钝的捂住自己右耳,天一敲了敲桌子。
半响,夏侯郁才低声说:“听不见了。”
小碗叹口气,问天一:“他这是暂时这样,还是以后一直一只耳朵听不见了。”
天一给夏侯郁上完药,才摇摇头,说不能确定。
“你小小年纪,骂人可够难听,跟谁学得”小碗站在窗边问。“你贵为皇子,先生没教过你不能骂人。”
天一也猛然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转头盯着夏侯郁。
夏侯郁有点难以启齿地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没上过学,那些话也不是骂你。”
第98章 计划升
小碗出了天一和夏侯郁的房门,远远地看见容词站在自己房门前。
“主子,”容词单膝跪地,“请主子责罚。”
夏侯郁在小碗手里,做什么时也是师出有名。要不是小碗制止,容词大概已经杀了夏侯郁,这消息一旦传开,百姓难免会臆想大帅杀皇子的目的,小碗之前做的一切,将大打折扣。
“你为我出气,我罚你什么,”小碗淡淡道,“起来吧,人没事,但是有一只耳朵可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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