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岚气急败坏接起来,口气很冲:“你有病啊!”
林翱在她公司的会客厅坐很久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好不容易接上,又被她开口这一声怒吼震懵了,忍不住看了看手机屏,没打错人啊?
“你吃火药了?”他只觉得无奈,想笑,一丁点都不生气。
“谁让你一大早电话骚扰我?”
“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来,没想骚扰你。”林翱不禁佩服自己耐性见长,面对叶欣岚没头没脑的呵斥,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而且现在也不是一大早了,十点多了。”
十点多可不就是一大早吗?叶欣岚默默翻了个白眼,她现在习惯晚上处理工作,越到半夜人越亢奋,不到凌晨根本睡不着,这会身体是醒了,人还是迷糊的。
“你在哪?”她问。
“还能在哪,你是不是根本就忘了?”林翱语气稍显不悦,叶欣岚才想起来,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间,拧开水龙头往漱口杯里放水:“新合同拟得这么快?你的员工工作效率也挺高啊。”
林翱说:“我拟的,又给法务过了一遍,你可以喊上你们的法务再看看。”
叶欣岚把手机搁在台子上,边听边刷牙,她对着镜子抠掉眼角一颗眼屎,才想起来,俯身下去贴近话筒:“那你文档发我不就行了,至于跑一趟吗?万一要改还得来,你这么闲?”
她嘴里被牙膏泡泡塞满,说话嘟嘟囔囔的,含糊不清,林翱在这头听着,仿佛能看见她此时此刻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睡衣也皱成一团,牙膏一定也没拧上盖子。
这些画面过去看过太多次,想忘记都难,林翱感觉自己被这通突然杀出的回忆给泡软了,内心泛起一圈波浪,缓慢扩散。
“你现在还吃牙膏吗?”他问道。
叶欣岚一愣,下意识看了看手边的牙膏,刚挤的时候确实顺道尝了一口。这是她从小留下的怪癖,可能是因为家里没给她买过什么甜食,她对甜味就有着近乎疯狂的执念,有一天刷牙的时候发现新买的儿童牙膏是水果味的,就试探性尝了一点,结果一发不可收拾。长大后,这个坏习惯被完整保留下来,跟林翱在一起同居时,两个人挤在小卫生间刷牙,林翱把牙膏挤完了递给她,她接过来想都没想就往嘴里滋了一口,被林翱一把夺下来,又惊又怕问她在干什么。
叶欣岚当时脸皮还很薄,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吃牙膏,感觉怪丢人的,但林翱这么问,她也只能据实回答,结果就是林翱听完后抓着她教育了半个小时,叮嘱以后绝对不能再吃了,对身体不好。此后每天刷牙,林翱几乎都要找借口滞留在卫生间,目的就是监视她,叶欣岚也被迫放弃了这个行为。
但放弃了也不代表就改了,她心底里还是觉得,吃牙膏没什么问题,没听说过有人吃牙膏吃死的。离婚后她独居,有一天迷迷瞪瞪的,又拿起牙膏往嘴里挤,熟悉的甜味仿佛是甘泉,瞬间盘活了她的味蕾。叶欣岚认为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如今林翱还记得她这个怪癖,这让叶欣岚感觉怪怪的,她总是一厢情愿认为,他应该跟她一样,尽可能把过去都忘掉,别再提起来。
她岔开话题,问他接下来还有没有事,如果太忙可以把合同留在办公室,林翱回了她两个字:“不急。”
“那我一个小时后就到,你实在坐不住就下楼溜达一圈,楼下有家咖啡店不错。”叶欣岚拿洗脸巾擦脸,又开始往脸上涂着瓶瓶罐罐,丝毫不着急。如果对面换个人,是个没什么交情的老板,她自然不会这么淡定,但谁叫是林翱撞到她手里了。叶欣岚尚未意识到,这份有恃无恐的背后藏着什么,她一想到能让林翱干等,等到骂脏话,又不能不等,就觉得太爽了,仿佛报仇雪恨。
项南来接她去上班,看见她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就也跟着笑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叶欣岚不说,她坐进车里,等开出去一会,才想起一件事,问项南:“谢文然今天来上班了吗?”
“没有,她好像请假了,说身体不舒服。”
项南偶尔还会负责线上审批考勤,这些小事情叶欣岚懒得看,就都交给他了,他也确实做得很到位,办公室里大到主管小到来打扫卫生的临时工他都认得,能准确说出每个人的出勤率。
“不舒服?生病了吗?”叶欣岚有些意外,她最近忙着供应链的事,很少出镜直播,但依照每天运营送过来的数据看,销售额还是相当稳定的,有几天的数据甚至说得上是小爆。她看过那几天的排班,主播都是谢文然,她已经从一块华而不实的背景板,逐渐做到了台前来,并扛起了卖货的重担。
叶欣岚对谢文然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是欣赏,毕竟人家是美女,还不是那种庸脂俗粉,从这一点上看,她承认林翱看女人的眼光还算得上合格,没有像其他土老板一样,包养一个整容过度,胸脯比她脸还大的外围模特;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防着谢文然一手,原因她也说不好,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谢文然没那么简单。
她乍一看是挺清纯的,说话也很直接,偶尔还会冒出点傻气,和一些没怎么经过社会毒打的良善,这里的许多同事一开始也不大亲近她,因为美女总是和凡人有距离感,但慢慢大家就发现,谢文然比想象中的好说话,大部分时候的不懂事,也仅仅是缺乏历练,被人保护得太好了而已,并没有真的看不起人,加上她在工作上表现出来的进取心,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伙乐意跟她玩的人。
叶欣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陡然间被某种诡异的危机感击中。
她又想到上一次被背刺的经历,好好培养起来的主播,翅膀一旦硬了就要飞走。以前她总觉得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讲感情,不会因为利益舍弃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然而这个世界飞速发展,金钱的力量驱使着每个人,不分男女;加上她和林翱的关系,叶欣岚有种直觉,谢文然在她这并呆不了太久。
车开进园区,叶欣岚先下了车,让项南去停车,自己拎着个包往里走。秋天的太阳没什么温度,但光芒刺眼,她脚程飞快,想赶紧进到阴影处,这时手机连震,叶欣岚拿起来一看,又是林翱。
她按下通话键,刚要发飙,对面飘来了一句:“你走这么快干嘛?”
叶欣岚警惕地四下张望,周围空无一人,只能再度将话筒堵上耳朵:“你在哪?”
“朝三点钟方向看。”
叶欣岚依言望去,在园区那家小咖啡馆的窗边,看见了那张讨人厌的脸,还不断朝她挥手,脸上带着恶心扒拉的笑容。
她把电话啪地一挂,大步走过去。
林翱应该在这呆了挺长时间,面前放着两杯咖啡,一杯已经空了,肮脏的咖啡渍结在底下,而另一杯还有一半。
叶欣岚优雅落座,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跳过所有客套环节,问道:“合同呢,我看看。”
“急什么。”林翱唇边衔着笑,眼底有些看不明白的东西,他扬手跟服务员要了菜单,一边翻一边问:“吃饭了吗?”
叶欣岚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我不是刚起床就被你催来了。”
林翱翻页的手一顿,抬起头:“那你早饭也没吃?”
“没。”叶欣岚老实回答,她包里常年备着蛋白棒,有时候饿了就紧急嚼一根,血糖瞬间拉满,很管用。她对吃的没什么追求,口腹之欲浅薄,乔连生经常笑她赚了钱都不知道享受。
“不吃早饭怎么行,会胆结石的。”林翱眉头皱起,看了看表,也快到午饭点了,就干脆点了两份brunch,叶欣岚阻拦不及,又不想被他的节奏牵制,只能摆出臭脸:“我不吃。”
林翱看着她,又有点想笑,他感觉自己是哪里出毛病了,怎么现在看到叶欣岚,嘴角就老是要往上翘,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我又没让你吃。”他看出来叶欣岚要跟他斗气,她的脾气原本就是很犟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是以前被柔顺的外表藏起来了。
叶欣岚果然不服输,讥讽他:“那你点两份?”
“我一个人吃两份不行?”
“拉倒吧,撑死你。”她咬牙切齿,又不能拍屁股走人,只能冷脸坐着,将目光化作兵刃,狠狠剐着面前的男人。
第25章
两大盘食物很快就端上来,炸得金黄酥脆的烤鸡,软嫩的流心蛋躺在一大片翠绿的沙拉里,散发出幽幽的香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叶欣岚觉得胃里一下子空得慌,原来她早上都没什么食欲,可吃可不吃,要么就是喊家政阿姨来做,但现在坐在林翱对面,看他一口一口进食,都馋得流口水。
林翱如今的吃相非常文雅,他竟然还会正确使用刀叉,慢条斯理的,叶欣岚还记得他以前吃饭,捧着个泡沫盒,一次性筷子一拆就埋头框框吃,甚至不需要配菜,一瓶老干妈都能下整碗饭。
“你现在还有模有样的。”她冒出来一句,话里暗藏讥讽,林翱装作没听出来,把另一个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
“我不吃你的东西。”她带着嫌恶情绪,夸张地蹙起鼻子,好像面前坐的是一坨垃圾。
她以为自己肯定气到他了,但林翱却笑了,还笑得很温存。
“你这样只会让我误会,以为你对我还有别的想法。”他语出惊人,叶欣岚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更激烈怼回去:“说什么梦话呢?”
“你对别人都和颜悦色,见了我就跟吃了炮仗一样,我在你眼里难道还这么特殊?”林翱镇定自若看着她,瞳孔里是望不见底的幽深,憋着股坏劲,让叶欣岚看了害怕。
他知道叶欣岚在想什么,她要跟他撇开距离,要假装不认识他,强调他和过去的这十年光阴,对她来说连个屁都是不是,他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林翱就换了一种打法,他承认自己是挺卑鄙的,没法配合她演戏,但这其中蕴含着什么,他也不愿意深究。
叶欣岚果然被他恶心到了,她坐直了身子,义正言辞警告道:“你别发疯了,行不行?我们两个早就结束了,以后就是两条平行线,平行线你懂吗?”
她抽了张纸巾扑在桌面,用叉子沾着番茄酱,在上面画出两道横线,怼到林翱鼻子前。林翱接过来,左右看了会,认真对她道:“你这画的不一定对。”
“什么意思?”
“你徒手画的,这就不一定是两条平行线,但凡角度差一点点,即使现在看上去毫无瓜葛,未来在某处也一定会有交点。”他振振有词,目光粘粘地裹着她,像某种半透明的胶质,叶欣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懂什么平行线,你以前数学成绩不知道多烂。”
她又无意识提起从前,林翱心情很好,“我也会进步的,跟你一样。”
叶欣岚一愣,郑重其事地抬头看着他。
林翱确实进步了,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他已经从一个躺在出租屋里的废物,来到了和她几乎齐平的位置上。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忍不住问,“你以前这么懒,什么都不肯多干,也不想赚很多钱,我说未来要攒钱买别墅,你当时还笑我,说我异想天开。”
林翱沉默了会,嘴唇抿了又抿,嗓子也有点干涸,不过仍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都是因为你。”他没有看她,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视线一直垂直落在面前的餐盘里,跟残余的食物一同发酵。“离婚之后我本来没什么,跟往常一样过日子,早起上班晚上下班,去路口那家社区食堂吃盒饭,哦你知道那家食堂现在还变成网红店了吗?”
叶欣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走了就没怎么回去过。”
林翱抬头扫了她一眼,唇边噙着苦笑:“你也真洒脱。”
“失败的经历就该趁早忘掉,不然只会更受挫。”叶欣岚说出自己的疗愈哲学:“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都摆脱了对方,重新获得了自由。”
林翱看了她一会,垂下脑袋:“我没觉得多自由,相反,我的时间太多了,每天都变得很恐慌,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家里没有人,周末也不用陪你出去玩,遇到长假更是闲的发慌,也不爱回家,回了家就要听我妈唠叨。”
叶欣岚插了一句:“她一定是在骂我。”她知道林母对她一向评价低,离婚当天本来还要回家收拾行李,结果林母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声,直接杀到民政局来,害的她连回去都不敢,最后带着身边的银行卡身份证就跑了。
林翱也想起来这茬,他很后悔当时就这么放叶欣岚走了,早知道她会直接玩人间蒸发,他应该想法设法把她拖住。过去他也向往过自由,不过现在更怕空虚。
“你是怎么想到做生意的?以前明明怎么推你都不动。”叶欣岚好奇。
林翱答:“因为想让自己忙起来,就只能不停工作,招商城后来很快没落了,每天的活很少,我就跟着一个老板跑别的货,接触了一些业务,也是运气好有人肯提点我,就慢慢做起来了。”
他轻描淡写,中间省去了许多创业的艰辛,叶欣岚听着听着,心里头很复杂,并不想否定他的努力,也无法真心庆祝他。
“那我们现在都过得挺好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叶欣岚笑了笑,第一次露出释怀的表情,林翱附和:“确实,你那个男朋友看着比你小很多。”
叶欣岚弯唇笑:“彼此彼此,谢文然也不错,以前听说男人永远喜欢年轻的,我还有点不相信,现在看看你就信了。”
林翱知道她在揶揄他,想开口解释一番,又觉得真要解释起来,自己仍然理亏,就识相地闭了嘴。
窗外的天空飘来一朵乌云,晃晃悠悠地,逐渐覆盖太阳,叶欣岚朝外看了一眼,只见骤然涌聚的云层,说:“要下雨了。”
林翱也跟着朝外看,两个人一同望着窗外,像是在看天,又像是出神,久久地谁都没说话,而就在这沉默的间隙,晶莹的雨丝就毫无征兆落下来,天地间被一片细线缝合起来,雨水迅速润湿了地面,也打湿了人的情绪。
叶欣岚望了会雨,回过头问:“你带伞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林翱想了想,淡淡接上:“那在这再坐一会吧。”
话说得很轻,闷闷的混在嘈杂的雨声里,叶欣岚发现他的眼神也是潮湿的,眼睫毛像乌云,仿佛能闻到掺了铁锈味的水汽。
“不了,这里离办公室很近,一小段路,跑过去就行。”她抵抗了某种缱绻情愫的侵袭,及时清醒过来,催他赶紧吃,吃完走人。
林翱也失了胃口,把叉子往瓷盘里一扔,扯过纸巾擦了擦嘴角,起身道:“走吧。”
他站起来时瞥了眼,叶欣岚面前那盘吃的一点没动。
叶欣岚松了口气,背着包先走去门口的屋檐下,林翱结了账也跟过来了。站在室外看,雨显得更大,排山倒海密密麻麻,溅起的水雾扑在两个人脸上,让他们不约而同想起老家的雨。
“一口气冲过去。”叶欣岚把包顶在头上,回头跟他提议。
林翱垂眼看她,发现她穿了一双高跟鞋,眉头不由一皱:“穿这鞋你能跑吗?”
叶欣岚示威似的把脚在地面跺了跺:“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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