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记忆的滤镜,还是他们认识太久,彼此已经不能完全分隔,连时间的魔法都暂时失效了。
林翱摸着自己发烫的胸膛,里头有一颗躁动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此时此刻感受到的焦虑到底源于何处。
第14章
打了一下午球,大家体力消耗严重,而叶欣岚的交友事业也有了显著成果,她跟大老板混得贼熟,已经到了能直呼其名,以及开一些大胆玩笑的地步了。
接下来就是谈正事的时候,叶欣岚不敢大意,在心底盘算了许久,这话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答应。她知道以人家的实力水平,根本不缺她这个客户,所以还是得从情面上入手。
她刚开口要谈条件,那头林翱突然说饿了,喊着吃饭。叶欣岚气得太阳穴直跳,狠狠抛了几个白眼过去,但对方仿佛接收不到,依旧镇定自若,仿佛真的是随口一提。
大老板一听,也觉得有点饿了,时间也堪堪到了饭点,叶欣岚只能张罗大家吃饭,去她订好的酒店包间大搓一顿。
这间包间面积很大,甚至有个小偏房,装修得富丽堂皇,到处摆着喷金的雕像,闪得人睁不开眼。叶欣岚要老板坐主位,老板当然不肯,两个人谦让来谦让去,就像在打太极拳,林翱冷着脸坐在一边,自顾自喝饮料。
当然最后还是叶欣岚赢了,她满头大汗按着大老板的肩膀,硬让他坐了下来。
“不坐就是不给我面子。”叶欣岚虎着脸,半是嗔怒半是撒娇。
“还是叶老板客气,那我就从了。”男人呵呵笑着,脸上透着股得意劲,叶欣岚的手还压在他肩膀上,他作势轻轻抚了一把,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细节按道理说,除了两个当事人,根本没人会发现,可偏偏有两个人都看见了。
项南在旁边皱紧了眉头,眼里咻咻飞着小刀,像要把揩油的老男人碎尸万段,但碍于叶欣岚的指示,无法轻举妄动,只能眼神抗议。
林翱也瞟见了,他坐下来呷了一口茶,压下了心头的不快。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生意场上单打独斗的女人,想要进入一个男性占多数的领域,通常是要牺牲些什么的。小到金钱大到尊严,最起码也得跟风融入这个群体,学着如何跟男人开尺度刚好又别有趣味的小玩笑,借以传递出信号: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当然也有异类,要么手段太过强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娘子,要么就是家底殷实,别人自然要敬畏几分,不敢乱惹。
叶欣岚恰巧是最容易吃亏的类型,什么都没有,唯有诚意,但就是这诚意给了人可乘之机。
男人比女人卑鄙,这点林翱早就知道,放在往常这种小事他压根懒得给眼神,但现在对象是叶欣岚,就不得不上几分心。
今晚都是大菜,海鲜都是早上空运的,叶欣岚还备了茅台,趁着席间气氛热络,给项南使眼色,要他斟酒。
项南不情不愿,他注意到那个老板已经喝了不少,脸上一片飞霞,醉醺醺的,伪装的儒雅外壳也被酒精稀释,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停往叶欣岚身上瞄。
叶欣岚还是那套高尔夫球服,短短的包臀裙裤,上衣也是弹性惊人的针织材质,玲珑的曲线暴露无遗,她举着酒杯向身边的老男人敬酒,对方看着她喝了,却不肯罢休,非要她再喝三杯,以示诚意。
叶欣岚今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反正只要不触及她底线,稍微迎合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她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这么抹不开面,被调戏两句占点便宜,就要寻死腻活的;但即便有了这样的觉悟,男人醉酒后那种极富冒犯意味的凝视,依旧让她头皮发麻,身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她举着酒杯,装作不胜酒力,媚眼如丝,嗓音也仿佛刚从酒坛子里启封,透着醇浓的醉意。
“那可要说好了,这三杯我喝了,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她噘着嘴,瞳孔也亮亮的,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旁若无人地撒着娇。
林翱把酒杯重重落在桌面上,浆液飞溅,沁湿了桌布,谢文然惊呼了一声,拿纸巾去擦,一边嘟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翱没说话,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头,叶欣岚一手扶着椅背,单手端着酒杯,连着灌了两杯。乔连生看得惊心动魄,悄悄伸手拉她,但叶欣岚冲她蹙起眉头,示意没事,她也只能坐回去,由着她自由发挥。
老板像是被她的魄力惊到了,短暂失语后,更加激动地起身为她鼓掌:“叶老板真乃女中豪杰!”
“过奖过奖。”叶欣岚忍着翻涌起来的恶心,要斟最后一杯,被对方拦住了。
“我也是个实诚人,叶老板这个生意说实话,我是有些为难的,现在工厂工期都满,还都是海外大客户,赶不上工期交不出货,还要吃官司赔钱,得不偿失,但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肯定也得拿出态度。”
他抓起白酒瓶子,哗啦哗啦倒满了两杯分酒器,把其中一杯推给她,目露挑衅:“这样,我两个把这杯干了,我回去就给你排工期,到时候看你的订货量,只要能插队就给你插队,工费打八折,怎么样?”
叶欣岚心里一凉,差点没骂出脏话来。
表面上一听是给足了面子,处处透漏着会让她如愿的暗示,但实际一盘,又没任何一个字的承诺,占足了便宜最后一句“没工期”就能回绝她。叶欣岚想冷笑,但忍住了,她不知道还能如何打动面前这个诡计多端,又头脑清醒的男人,只能将一腔不甘化作愤怒,仰头就把分酒器干了。
她喝得很急,几乎不经过吞咽,火辣辣的酒体就跟岩浆一样冲刷着她的食道,又在胃里放烟花,刺激着她身体内每个敏感的细胞。
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叶欣岚身体晃了一晃,几乎要摔倒。林翱下意识要站起来,但被项南抢了先,他站得离她更近,也更顺理成章地接住她。林翱又只能坐下来了,身旁的谢文然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们老板喝多了,我带她下去休息。”项南发话了,他握着叶欣岚的手臂,感受到她滚烫的侧脸,喷出的气息一层一层熨在他脖颈的动脉。
他今天的存在感太弱,以至于无人重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项南觉得舒服多了。他不顾叶欣岚的挣扎,硬是把她带了出来。
酒店外有一条种满热带植物的小道,那里是通往房间的捷径,项南半抱半拽,想让叶欣岚早点回去,但叶欣岚明显是不乐意的,她的挣扎到最后变得无力,只能发出哼哼。
“你先放开我。”叶欣岚喃喃。项南就停下来,手刚松开,突然被用力推了一把,紧接着脸颊狠狠挨了一巴掌。
叶欣岚没打过人,所以没经验,这巴掌下去项南不怎么疼,她倒是差点手腕抽筋,更加恼怒,大声冲他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项南没什么表情,他的脸是一张静止的画,看不出一点波澜。
“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做东请人吃饭,中途离席,算怎么回事,你跟我回去道歉。”她气急败坏,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带他回去赔罪,但项南倔劲上来,一下就挣脱了。
叶欣岚头晕晕乎乎,站直都费劲,她努力保持威严,试图震慑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往外蹦:“我就是看不下去。”
叶欣岚气得发笑:“你看不下去什么,看不下去我工作?”
“陪笑也叫工作?”项南反击道。
叶欣岚愣住了,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头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你说什……”
“我一向是敬重你的,喜欢看你在公司奋斗的样子,特别热血,特别有激情,很有感染力,看着看着,我也会想要努力,每天在思考如何进步才能跟上你的脚步,成为理直气壮站在你身边的男人,但是今天我真的……真的看不下去。”项南突突地陈述着,带着愤恨和怨气,每个字都透着失望。
叶欣岚方才还有些无措,听了这席话,顿时清醒了。她唇角一弯,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觉得我丢人?”
项南一怔,知道是他情急下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我是心疼你……”
叶欣岚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
她原来只以为项南是老实,偶尔一根筋,人也比较拙,所以常不明白这个世界的竞争法则本就是不公平的,硬实力不够就只能靠别的途径迂回取胜,而这当中最多余的就是过剩的自尊心。
“你心疼我什么?”她站直了身子,酒瞬间醒了大半,大脑也顺利转动起来,说出的话如同炮弹,直击对方命门:“我赚了你这辈子都难赚到的钱,我的房子我的公司和我的车都是这么来的,没有任何人能替我觉得委屈。如果你觉得对我施以同情,自作聪明的忤逆,就能让我感动并且爱上你的话,也把女人看得太简单了。”
项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嘴想解释,但叶欣岚显然不打算再给他这个机会。
“你滚吧,别让我看到你。”她嘴唇动了动,言辞冰冷,眼里再无往日柔情,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踉踉跄跄地扭头离开。
第15章
叶欣岚走出十几米远,才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无人跟随,稍微舒坦了些。
也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项南要还能死皮赖脸追上来求情,那才是真的无可救药。她还是坚信平时对他的调教多少是起了点作用的。
叶欣岚打算回包间继续主持大局,怎么说她也是东家,把一堆人扔下来自己走了,这口碑也算全垮了。她脑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走向,心思不在脚下,加上喝了酒肢体不协调,生生在石子路上吧唧摔了一跤,前额重重磕在地面上。
这一跤摔得可太惨了,叶欣岚一时眼冒金星,膝盖也磕破了一层皮,渗开一层浓厚的乌青。她痛得叫出声来,又怕被人听见,赶紧捂住了嘴。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今天这趟出来,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呢?难道还真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叶欣岚不信鬼神,但她笃信一件事,就是林翱绝对是她命里的灾星。
她细细盘过,自从林翱重新出现在她视野里,她就开始倒霉了。感情上清汤寡水,还得破财哄人,事业上更是险象迭生,赚不到钱也就罢了,现在连接盘的代工厂都还没搞定,接下来就是一年里最大的电商节,每家都铆足了劲做新款,草销量,员工年终奖如何,今年回老家能不能过个好年,就看这一波了。
这个节骨眼上,偏生这么多小插曲,叶欣岚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赶紧撑着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脚腕处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刀把她的脚筋挑断了似的,一点力都受不上。她只能又狼狈地坐下来,把鞋袜都脱了,仔细查看伤处,发现脚踝肿得像个馒头,稍一动弹就钻心的疼。
叶欣岚对着空气狠狠骂了句国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衰,明明每天都过得脚踏实地,苦心经营人生,从不寄希望于他人,只想靠自己逆天改命,老天爷就看不见吗?
她泪腺滚烫,几欲落泪,但硬生生忍住了。
哭有什么用呢,过去她哭过上百次,乞求过无数回,她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眼泪没有力量,拼搏才是唯一的出路。
叶欣岚擦掉了眼角的一点濡湿,硬是抓着小道边的枝干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挪。
脑门上流的汗越来越多,眼前的光景也有模糊,受伤的脚腕稍一点地就痛得锥心刻骨,叶欣岚实在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就要晕倒。
“小心。”
有个声音从黑暗中来,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叶欣岚晃了晃,倒在了某人的胸膛上。
他身上缠绕着某种阴郁的香味,一闻就知道是昂贵的男士香水,叶欣岚更加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以前的他不会有这种味道,他身上只有汗味,到了夏天又变成了花露水的香气,掺杂着一点旧出租屋的灰尘味,闻着就叫人绝望。叶欣岚倔强地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手,她今天就是在这里摔死,都不要接受林翱的帮助。
“别闹了,路都走不了,还逞强。”
林翱本来也是好意,他追出来是为了确认叶欣岚的安全,毕竟他不放心那个小白脸。项南跟她吵架时,他就躲在旁边的小树丛里,心情复杂地听她教训人。
现在的叶欣岚不比从前,都能如此凶悍地怼人了,他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项南被她骂了一通,垂头丧气地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翱此时也该回包间了,他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出来,再不回去,谢文然该起疑了。
但叶欣岚的背景倔强又孤独,勾起了他心底某些不清不楚的情愫,他就像被勾了魂魄,双脚自动跟随,见她摔了跤,什么都没想就冲上来扶她。
但叶欣岚对他根本没有好脸色,他们两个现在就像世仇,过去的爱恋一笔勾销,只有怨恨溶解不掉。林翱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就又崩了,他被她如此明确的抗拒惹得动了气,耐性尽失,恨不得立刻马上堵上她这张恼人的嘴。
“你变了不少。”他缓缓开口,手下力气却不减分毫,牢牢抓着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捏碎。
叶欣岚读不懂他的表情,她只觉得气氛古怪,满身起鸡皮疙瘩。他们离得太近,周围空气都变了味,他身上的香水味徐徐围绕过来,让她头晕想吐。
“都是拜你所赐。”她咬牙切齿,很有冲动扇他一巴掌,但明显又打不过她,只能用眼神施暴。林翱叹了口气,动作利索地将她架起来:“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我自己会走!”叶欣岚不肯跟他肢体接触,浑身的刺都张开了,进入严重的应激状态。
她不安分地挣扎,扭伤的那只脚几次都要绊在石子路上,看得林翱心惊胆战,实在忍无可忍,威胁道:“再动我就抱你回去,然后告诉所有人,你以前是我老婆。”
他说这句话时一根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在说一个特别寻常普通的事情,叶欣岚倒吸了口冷气。她知道林翱这种男人,一旦有了钱,是一定会变坏的,但没想到连人格都变得如此卑劣。
“……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叶欣岚点他。
林翱笑了笑,睨了她一眼:“不用你提醒,我记忆力很好。”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叶欣岚更加觉得他可恶,“谢文然知道你这么爱关心人吗?”
她越想讥讽他,林翱越是没反应,他早就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的卑劣,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自私的男人,这些只字片语根本激不起他一点负罪感。
“去你房间,还是去我房间?”他架着她一路进了酒店大堂,按下电梯,侧过头问她。
他的脸近在咫尺,而有些东西一旦太近,反倒叫人迷失,看不出真实的形态,就像叶欣岚此时此刻,她眼里只能看见林翱突然放大的五官。
撇掉着装仪态,身份地位钱财,他其实并没太大变化,浓眉大眼,略宽的鼻头,唇色常年偏白,她曾经几次告诫他要早点睡觉,说这是亏气血的表现……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席卷而来,叶欣岚怔在哪里,半天没有说话,等林翱又问了一遍,才心虚地收回了视线,梦游似地回答:“我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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