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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旧日新婚——苏其【完结】

时间:2023-11-26 14:36:53  作者:苏其【完结】
  陈述句,肯定句。
  闻依今天回来本来也是要说这件事,只是主动和被动到底有区别,她这会心里发慌,害怕闻女士动怒,憋气。
  她思考半分钟,一个娓娓动人的故事在脑海形成,先说结果:“妈,我是怀孕了,我们打算结婚,生下来。”
  再到起源:“他叫秦南山,我们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一年前在一场学术论坛上碰见,他追求我半年,我答应了。”
  “没告诉您是我想等关系稳定些先,而且我最近也忙,本来是打算今年过年带他回来的。”
  “怀孕确实是意外,但我们都做好准备,您不是一直说我年龄大了得赶紧找个对象,正好,一切顺其自然来了。”
  闻依表情诚恳语言真挚,闻女士听得认真,闻依起身走到她背后,给她捏着肩,继续添油加醋:“妈,他人很好,性格,”
  略一停顿,闻依接着说:“性格温和好相处,现在在A大教书,可厉害了,三十不到就是副教授,多少人都做不来。”
  “我们真心相爱,这个孩子在我们的期盼下到来,您看哪天不上班,让他来家里一趟,您没意见的话我们去领证,行吗?”
  闻依站背后看不清闻女士表情,只听见沉了沉的声音:“A大老师?”
  “是啊,怎么了吗?”
  “教什么?”
  “数学。”
  “姓秦?”
  “嗯。”
  安静中似乎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几不可察,闻女士无奈出声:“我管不了你。”
  都说女大不中留,可这个女儿她真是从没留过,闻依从懂事起就特别有主意,自己上学自己做作业,无论生活还是学习,她都很少操心什么。
  长大后选专业,上大学,大学毕业工作,全是闻依一个人决定,医药代表早些时候在小巷子邻居嘴里不是什么好工作,她知道时气得不行,让辞职,可她偏要做,一做做这么多年。
  现在又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一条路,闻红毓心里摇头,真不愧是她女儿。
  闻依见闻红毓沉默,弯腰抱她肩膀,“妈,我有主意的。”又凑近她耳朵,小声说:“长得可帅。”
  闻红毓扭头看见自己女儿色迷迷模样,不由笑出声,但仍是训斥:“闻依,你太冲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不负责任?要是他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打掉?还是生下来?你自己都养不好能养活一个孩子吗?”
  闻依给她顺气,“是是是,妈,我心里有底,要是他不可靠我不会做这种事。”
  “他家那边怎么说?”
  他家那边......这真是个好问题,不过看秦南山那跟她算婚后资产的模样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就算有问题现在也得没问题,她说:“他们家当然没意见,他爸妈高兴还来不及。”
  “明天把人叫过来。”
  “好嘞。”
  闻依长松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
  闻红毓又进厨房给她煮了点清淡的粥,盯着她吃完,中间接连问她孕早期的情况,闻依老实交代,于是喜获长乐巷居住权。
  闻女士一直交代叮嘱到八点多,闻依洗好澡收拾好回到自己小卧室,拿起三四个小时没看的手机。
  狗男人还算有心,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一条:【吃饭了吗】,一条:【休息了吗】
  每条四个字,多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对输入法的不尊重。
  算了,秦南山估计不认识“嘘寒问暖”这个成语,上天给他开了数学这扇窗,总得把语文收回去。
  她给他打电话,打了一个没接,五分钟后再打一个,还是没接,精致的眉危险皱起。
  等得无聊,闻依打开自己的账户算账。
  工作以后最开心的事是数钱,她肤浅得紧,看着自己账户上数字一点点增加,白天工作的烦恼全部消散。
  毕业六年,她为维持体面日常消费不低,但好在工资回报高,现在卡里也有个七位数。
  长乐巷房子小且旧,也就位置值点钱,她原本打算着再攒几年,到时候卖了长乐巷这一套给闻女士换套大的,现在看来只能暂时搁浅。
  肚子里这个房客是吞金兽,她手里得有现金,万一呢,这婚不知能不能结,结了也不知能走多远,要给自己留有退路。
  闻依颓败放下手机,完了,数钱不让人开心了,越数越愁了。
  过一个小时秦南山才回过来电话,“抱歉,刚刚在工作。”
  闻依已经躺下,睡得迷迷糊糊,忘记白天自己闹的脾气,也忘记打电话没接,直接交代事情:“明天你有空吗?来一趟我家。”
  “有空。”
  再交代她编的故事,说完还划重点:“记住,我们一年前重逢,你追了我半年,我们很相爱,你爸妈同意。”
  电话那头忽然静声,闻依等了会没等到回答,实在困,小声催:“你说话啊。”
  “我在。”
  “我妈这人保守,你当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行。”
  “那挂了,拜拜。”
  挂断,秦南山把手机放桌面,安静坐着,桌面白纸上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推算,旁边一杯喝一半的茶,夏天在脚边自己玩,一切循规蹈矩,和以前并无不同,可实质上早已翻天覆地发生变化。
  亮着的电脑屏幕是巴黎高师最新一篇顶刊论文,他要对其中推演进行论证,这项工作本应该在上周五完成,但他去了苏城,耽搁两天,晚上又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小数点都能看错。
  生命中好像突然多出来很多人和事,闻依、孩子、丈母娘,拜访上门、关心问候、责任,他们打乱秩序,强势闯入。
  他没有做好为人夫,为人父,和谁建立家庭的准备。
  秩序凌乱,未来未知,趋于常态的平衡被打破,多少令人手足无措与烦闷,但又明白自己身上责任不可推卸,烦闷只能往下压。
  秦南山下意识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上次没抽完的烟,烟盒打开,脑海蓦然浮现女人叮嘱,掩眸,把烟扔进旁边垃圾桶。
  狗狗天生敏感,夏天感知到主人情绪,蹲起朝他吠两声。
  他垂眼看,扯过一张草稿纸,捏成一团扔到房间一角,夏天熟练跑去叼回来放进垃圾桶,摇着尾巴讨夸奖。
  秦南山弯腰,摸它毛绒绒脑袋,夏天乖巧拱他手心。
  他看着窗外摇曳的香樟枝桠,低缓说:“夏天,你要有一个新朋友了。”
  两秒后,嘴角抿出道笑意,纠正:“不对,是两个新朋友。”
第6章
  早上秦南山打电话问她妈喜好,他好准备礼物,闻依惊讶高智商人群居然还懂人情世故,让他简单买点阿胶西洋参再加水果就行。
  电话挂断才后知后觉,这几天的交流里他从没提起“爸”“父亲”这些字眼,她怀着疑惑等到他来,特地出巷子口接。
  礼物全按她指示买,没见送男性的,她问:“我有跟你说过我是单亲家庭?”
  秦南山拎上几个袋子,关后备箱,“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他说:“高一时交学籍表,不小心看到。”
  闻依挑挑眉,“你记性可真好。”
  “是挺好。”
  “......”
  自恋!
  她好奇:“你还记得什么?”
  “很多。”秦南山指指小巷,确认:“这边?”
  “嗯。”巷口到家两百米左右,他手提得满满当当,但闻依没打算帮忙,她现在可是孕妇,娇贵得很,“你记得我是班长吧?”
  “记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南山不想回答她拐弯抹角的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就是你说我们要不要丰富故事细节?你暗恋我多年,可惜求而不得,一朝重逢发起猛烈追势,我们干柴烈火坠入爱河,这样显得真实。”
  秦南山停下脚步,眼底眸光流转,正经问:“为什么不是你暗恋我?”
  “......”闻依噎住,接而扬起眉,“我们又不熟,我怎么可能暗恋你,再说了,只是故事!故事!让我妈开心,当然是你暗恋我。”
  他继续往前,不说话了,没同意也没否认。
  走几步,隔壁王大婶出来倒垃圾,闻依忘记要加细节这事,亲昵挽上男人手臂,一口吴侬软语又娇又软,“王大婶,我男朋友。”
  王大婶好奇神色来回探,“真俊呐,怎么称呼?”
  闻依脸上微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却拧了他一把,秦南山低眸,对视,闻依乖巧歪头,眼神冲王大婶方向扬了扬。
  秦南山明白过来,友好道:“阿姨您好,我姓秦。”
  王大婶又问:“做啥么子工作噢?”
  闻依言笑晏晏替他答:“在大学里做老师,教授。”
  副教授也是教授。
  “哟,了不得咯。”王大婶笑呵呵:“家里呢?做什么的?”
  “也都是老师。”闻依朝巷子里探,边说:“王大婶,我妈等着呢,我们先回去,下次跟您聊。”
  “唉去去去。”
  又五十米,李大妈拎着包看模样要出门,差不多的对话重复一遍,快到家时隔家邻居吴姨也出来倒垃圾,又又又聊两句。
  短短一段路走走停停走十几分钟,在家门前停下,闻依松开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邻居们比较八卦。”
  “没关系,能理解,进去吧。”秦南山敲敲半开的门,走入小院。
  闻依看着他背影,小声叹气,她不在乎这些,也不在这边常住,但闻红毓在,该做的面子功夫得做足。
  她脸皮再厚,刚刚借他容貌、工作、家庭虚张声势也让人难为情,这下真成惦记人家且居心叵测的心机女了。
  闻女士显然没有接待女婿的经验,接了礼物后一个劲朝她挤眉弄眼,闻依没法,上前做中介。
  尬聊几句,闻女士节奏步入正轨,拿出丈母娘姿态盘问:“小秦平时工作忙吧?”
  秦南山坐得比联合国开会还正,面色倒是自始至终平静,看不出来紧张,“还好,时间比较自由。”
  “以后闻依待产坐月子怎么打算?”
  “预产期应当在7月底,那时候正好暑假,其他时间如果需要我可以随时请假。”
  闻女士不断点头,“你父母做什么工作?”
  “他们退休在家,这两年喜欢全国各地到处玩。”
  “结婚后你们预备住哪里?”
  秦南山侧身看一眼身边静默不语的闻依,接着朝闻红毓说:“市中心有套房子,只是还未购置家具,新家具甲醛味重,估计要等两三个月才能入住,如果她不介意,可以先和我住A大附近。”
  闻红毓推推话题主人公,“问你话呀。”
  闻依听着呢,回答:“都可以。”
  他学校附近两房虽然又破又小,可那地段寸土寸金,周围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商场配套齐全,有钱都买不着。
  现在小房客有她肚子住,出生后住哪另说,反正他的就是她女儿的,跑不了。
  秦南山颔首,“那我们过几天去看家具。”
  “不着急不着急。”秦南山面容亲和,声线温柔,闻红毓满意得不行,不问了:“吃饭,菜都凉了。”
  三个人,闻红毓做了足足六个菜。
  饭桌上继续上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好戏,闻依默默吃饭,时不时被动插两句。
  八点多,母女俩把人送出门,闻依以为今天顺利过去,没想门一关上,闻红毓脸上的笑容垮塌,“你跟我进来!”
  闻依右眼狂跳,顿感大事不妙。
  进门,闻红毓往沙发上一坐,板起脸,“闻依,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什么关系?”
  闻依吱唔:“不是说过,高中同学啊,我们在一起半年......”
  闻红毓眯起双眼:“半年?半年不算短了,他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番茄?”
  闻依心里一咯噔,她妈福尔摩斯转世吧?
  吃饭那会秦南山格外上道,边回答闻红毓问题还边给她夹菜,闻依心里给他竖大拇指,在他夹过来一块番茄时也忍着吃完。
  她压根没多想,谁知道福尔摩斯红毓女士居然这样心细如发。
  闻依捏紧拳心,咬定不松口:“我们一起吃饭都是我点单,我当然不会点番茄,他不知道很正常,刚刚你们聊那么开心,我总不好挑食扫兴。”
  闻红毓看她握紧的手,什么都明白了,闭眼。
  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一紧张就捏拳头。
  闻依走到她身边,企图利用撒娇大法,但闻红毓还在气头,甩开她手,厉声说:“闻依,未婚先孕,你不是小孩了,为什么不能自爱点!”
  几分钟前温馨和谐的场面不复,闻依眼一下红透,湿漉漉泛出水光。
  闻红毓声音加重:“你以为一个孩子就能把男人绑住?痴心做梦,你自己不自爱,谁来爱你?”
  “你对这个男人了解多少?还是你就看上人家家庭条件?我告诉你,这样的家庭不是我们能融入进去,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他爸妈同意,但这个同意有多少是因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多少是因为你?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闻依,我以为你清醒懂事,昨天以前我心底还高兴,以为你真的找到幸福。”闻红毓扶着沙发侧边,苦涩笑:“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奉子成婚,真是我的好女儿。”
  闻依咬紧下唇不语,视线下垂,指甲抠进掌心,却感受不到一点疼。
  她不自爱,她未婚先孕,她贪图人家条件,她奉子成婚,全是她的错。
  从妇科出来那天起就该预见此刻的争吵,未来的鸡飞狗跳不出意外将接踵而至,一步错步步错,遮羞布被揭开,不堪的结合永远成为随时能被点燃的爆点。
  闻依嗓音艰难又沙哑,明知伤人,却偏要说:“那也总比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被别人叫野孩子强。”
  “绰号”是成长历程里最令人无奈的产物,它被动、被迫存在,在“绰号”本人身上强加成见与刻板印象,即便大人心照不宣,但仍有不懂事的小孩称她为“野孩子”,并且持续好几年。
  她无处诉说,也不敢告诉闻红毓,闻依不知自己怎么熬过童年最美好的时光里这一段语言霸凌,只知道她学会许多,用笑容掩饰难过,和自己和解,披着友好外衣继续生存。
  所幸上小学前闻红毓搬家到现在的长乐巷,时代发展,那些来历不明的猜测和闲言碎语远离她们,闻依得以喘息。
  闻红毓看过来,眼神从生气一点一点变成失望,“你在怪我?”
  大雪前后,申城冬日如约到来,一如既往地冰凉刺骨,冷风从没关紧的门潜入,室内极速降温,寒入人心。
  鞋柜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对铃铛,这会风一吹,乒啷乓啷地响。
  闻依抹了把眼角,去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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