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愤怒,这样过激的情绪竟也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从今日起或许他的规矩还要再加上一条,云挽月不可以哭,若是哭了,就要给她讨回公道,就是他自己也不行。
“等一等,等解决了这些人就回去,好不好?”是此前未曾有过的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这些人是谁,没有问她与所谓的天衍门是什么关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就像他对这些事情全然不在乎。
云挽月怔了怔,下意识回应:“好。”
下一刻,白光荡开,云挽月被抱着再次冲进了人群里,这一次的白光格外亮,亮到云挽月隔着锦帕也想要闭上双眸,一刻钟之后,锦帕被移开,云挽月看到了一头银白的头发与比方才还要浅的眼眸。
她下意识启唇:“不是说来人间不好用妖形吗?”
裴长渊捏着一缕头发,白光闪过,头发重新变得黑沉:“你不是想回去了吗,妖形解决这些人会快一些。”
云挽月想要回头,裴长渊轻轻按住云挽月的后颈:“不必看,再过半刻便会化为尘土。”
云挽月的眼眸微红:“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长渊顿了顿:“重要吗?”
云挽月垂下眼眸:“也没有很重要。”
裴长渊视线看过去,尸体已经尽数化为尘土,他揽住云挽月的腰身:“走吧,该回去了。”
他刚要运转妖力起身,便被一道力道扯住了衣襟,不重不轻,正好将他的步伐停下。
“长渊,若我说我一开始去南海,一开始找到你,一开始说想要留在你身边,便是因为这些人,你可会生气?”
她莫名的,想要坦诚一次。
裴长渊看过来,身前人的眼尾坠着红,眼眸里还盛着水光,盈盈地看过来,像是对他的答案极为在意。
他伸手碰了碰带着水汽的睫羽:“云挽月,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哭?”
还哭的这样可怜,教他扔不下,教他心软,还教他一次次坏了规矩。
云挽月眨了眨眼,睫羽一下一下蹭在裴长渊指尖。
“如果你不喜欢……”眼眶又有要变红的趋势。
裴长渊打断:“喜欢。”
云挽月心口一滞:“嗯?”
裴长渊指尖落在云挽月的眼尾上,因为哭过,有些微的热。他将从怀中拿出此前的纸墨,轻轻展开。
云挽月看过去,只见上方是一句:背后这位,是否是你心悦之人?她心跳陡然加快。
裴长渊将纸墨放在云挽月手里:“你曾说喜欢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你的情绪,喜怒哀乐都维系在一人身上,我原是不懂,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也以为我的情绪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波动。
“在我的设想里,我会在那山上的茅草屋里日复一日地过上上千年,甚至上万年。秉持着我的那些规矩。
“但是云挽月,挽月,你很特别,你明明是上古罂粟花,却热爱着这漫漫红尘,你还如此之弱,却仍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你跨越了南海,来到了我的住处,打破了我的规矩,教会了我嗔痴念。
“你喜欢红尘,我喜欢在红尘中的你,我原本是不愿告诉你的。”
因为他想要完全占有这样的云挽月。他原是不确定,但是方才他确定了,他看不得云挽月因为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流眼泪,他看不得云挽月带着哭音去祈求任何人,就是他也不行。
他此前从未有过所谓的欲望,他几乎不想要任何东西,云挽月是他所有欲望的来源。
“你是否愿意与我紧紧捆绑在一起,一同去对抗岁月的流逝,直到尽头的那一天,你愿意吗?”
心跳声炸在耳边,云挽月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不然那个不苟言笑,不通世事,别人眼里遥不可及的白泽大人,怎么会在她面前讲这样一番话。
这样一番带上十足十私心的话。
云挽月避开了视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额头上顿时疼痛起来。
“嘶——好疼。”竟然不是梦。
那是被夺舍了吗?
云挽月大着胆子去捏裴长渊的面颊,方一触碰上又赶紧缩了回来。是活的。
“长渊你脑子坏了吗?”
裴长渊皱了皱眉,放在云挽月腰间的手稍稍用力,将云挽月提起,只剩足尖轻轻点地。
“你耳朵坏了吗?”
身形不稳,云挽月急忙将手攀附在裴长渊肩上,她红着脸摇头:“没有没有,耳朵没坏。”
裴长渊深吸一口气,他从地上将那盏花灯捡起,随后运转妖力带着人往南海飞去,在将要落在南海那座山时又倏地停下。花灯里的烛火终于燃尽,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脚下是无尽的南海,云挽月瑟缩了下,想要运转自己的妖力稳住身形。
方一动弹便有一指落在她的手腕直接将她的妖力封锁。
云挽月:?
她下意识吞咽,手紧紧抓着裴长渊。
“长渊,我们都到家了,该回去了。”
裴长渊又将人提在自己身边:“你耳朵是坏了吗?”
见人重新提起这件事,云挽月心跳再次失序,她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定呢,说不定就是坏了,毕竟我的妖力没有了,听不见也是正常。”
她甚至大着胆子控诉。
“啧。”
裴长渊手一扬,将手里的花灯送回了茅草屋,随后收回控制着两人身形的妖力,任由两人直直从半空中掉落。
云挽月眼眸微缩,双手紧紧揽住裴长渊的脖颈。
“裴长渊!你疯了吗?我不会游泳,而且海里多冷你不知道吗?”
裴长渊将人按在自己怀里隔绝了因为急速降落呼啸在两人身侧的风。
他声音如常:“云挽月,方才那番话你听见了吗?”
云挽月立时出声:“听见了听见了!”
两人身形停滞在半空,云挽月深深呼吸:“裴长渊你是不是疯了?”
裴长渊点点头:“应是疯了。”
云挽月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努力平缓心跳,她避开裴长渊的视线:“你你你,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转变有点太突然了吗?突然就讲了这样一番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不是很正常吗?”
裴长渊紧了紧力道:“喜欢是你说的,我不过是确定了,如何就突然了?”
云挽月语塞,裴长渊抱的紧,她的手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于是只能放在空中,不上不下。
“喜欢就要说吗?也也太突然了!我们方才才经历了一场追捕啊,那个场景合适吗?这种话不应该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再被很用心地说出来吗?”
裴长渊了然,他指尖微动,将云挽月此前乘坐的那一叶小舟移动在两人身下,他抱着人坐在小舟里,控制着小舟前进。
云挽月不知所措:“这舟虽小,但我也可以站在前面。”
就这么亲密地抱着算什么回事?
裴长渊看向怀里的人:“不能抱吗?”
云挽月音量加大:“不可以啊!”
裴长渊没有松手,反倒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此前已经抱了许多回。”
云挽月抵着人:“那我是不是也说了,之前抱是因为我中毒,你给我解毒,那是形势所趋,拥抱这种行为——”
裴长渊打断:“是与喜欢的人才能进行的,我明白,我方才已然与你说了,我喜欢你。”
云挽月顿时没了声响,就连抵在两人之间的手也没了力道。
这么……直接的吗?
她声音变弱:“不是的,是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这样的事。”
裴长渊指尖探进云挽月的暗袋,将几张纸墨摊开:“可在最后一个问题时你也点了头,你没有心悦于我吗?”
云挽月神色一慌,急忙将那几张纸墨重新叠好放在怀里,将将放好时才发现已然没有了意义,这人早就知晓了。
她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的?”
裴长渊理所当然:“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你停了许久,我便用妖力看了看。”
“你这是作弊!”
裴长渊顿了顿:“老板并未说不可用妖力。”
云挽月扶额:“老板以为我们是人啊,看到你用妖力也最多以为你是术士,他能想到可以用妖力查看这件事吗?”
她怎么觉得糊弄这件事她在裴长渊这里反复受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老板的疏忽,并非我的疏忽。”
云挽月放弃:“对对对,是这样,是老板的错不是你的错。”
前方出现了点点荧光,一点点逐渐连成了一片,是仿佛只存在梦里的幽蓝。载着两人的小舟来到了幽蓝的中央,云挽月全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好漂亮。”
“此处是栉水母聚集的地方,在夜里会呈现这样的颜色。”
云挽月想要伸手去触碰,裴长渊及时制止:“栉水母虽然毒性不大,但仍是有毒的,你体内还有余毒,小心为妙。”
云挽月收回手:“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实在震撼。”
裴长渊将人的脑袋扭回来面对自己:“云挽月,你愿意与我一同去对抗这漫长岁月直到尽头吗?”
他极浅的眼眸紧紧盯着云挽月,带着执拗,与云挽月初见这双眼眸时截然不同。
其实裴长渊依然是那个不通世事的人,他依然不懂这世上的许多人情世故,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比如他觉得确定了喜欢就可以说出来,一点羞怯也没有。
还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她说应该在一个好看的地方再说这样的话,他就带着她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认真地将话重复了一遍。
一板一眼,还不给退路。
裴长渊在她这里,何尝不是一个特别的人。
“我的答案,你不知早就知晓了吗?”
裴长渊摇摇头:“不一样,我说的是常伴我左右,你此前只是应了是否欢喜。”
云挽月垂着眼,揪着自己的衣带,不知作何回答。
裴长渊捉了皱眉,提起云挽月的下颌,不给云挽月避开视线的机会。
“告诉我你的顾虑是什么?”
云挽月下意识吞咽,她避无可避,只能对上裴长渊的眼眸,看,说他不懂,可他又这样敏锐,一下就发现了端倪。
静谧逐渐蔓延,海风吹过海面,带起一片涟漪。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裴长渊收了手,他将云挽月的衣服仔细掖好,指尖点在云挽月手腕解了云挽月的妖力封锁。
“我们回吧。”
没关系,便是没有答案他也会将人留在身边。
他指尖白光流动,小舟重新动了起来,这时一点微弱的力道拽住了衣襟。
“长渊,与我在一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避免与任何人产生情感联结,这样所有的事情就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不会有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更别说是伴侣,是喜欢的,还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整的一生。
“我承认我来到这里是有私心,因为你是神兽白泽,你强大有威望,能够成为我的庇佑之所,所以一开始我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来。
“但其实我从未想过永远留在这里,我始终知晓我会离开,在某一个平常的一天。”
想到离开,她眼眶微红,她何尝不是喜欢着裴长渊?
也从未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的,没有偏见,没有贪念,会在意她的感受,会照顾她的身体,会因为她没有照顾好自己而生气,还告诉她——
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
可她还是要离开的。
裴长渊呼吸一滞,他捏紧云挽月的手,纳在手心,严丝合缝。
“为何要离开,不必离开,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我们便换个地方住,哪里都行。”
眼泪从眼角滑落,又被裴长渊皱着眉拭去:“怎的又哭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爱哭的人。”
云挽月笑开:“怎么办?我就是这么喜欢哭。”
裴长渊只好从怀里拿出锦帕,将这人的眼泪一点点擦干净,他从前从不在身上准备锦帕,就是因为这人喜欢哭,便下意识买了,还买了许多。
“我不知你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你只是你,我喜欢的也只是你,与其他无关。
“正如你所言,我强大,有威望,可以庇佑你,既然如此,何不就与我一同,就是利用,也可以。”
他说的认真,云挽月又红了眼眶:“可是与我一起会变得臭名昭著,你的威望可能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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