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元说:“FIERCETech的创始人很聪明,他找了一个战略伙伴,那家公司有非常丰富的奢侈品行业客户资源,负责拓客以及为品牌客户做数字化转型的战略咨询和业务梳理,然后再让FIERCETech做具体的解决方案、系统实施和落地运维。”
陈其睿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问:“哪家公司?”
许宗元说:“叫Xvent,在此之前,这家公司完全没有为品牌做数字化转型服务的经验。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叫Alicia Ji,个人履历很传奇。”陈其睿在奢侈品行业内这么久,许宗元相信陈其睿一定至少听说过这个女人。
许宗元还说:“P集团找了这样两家中国本土供应商帮他们做疫情后的生意增长,与我们正面对抗,做法很聪明。”
陈其睿没有讲话。
季夏不仅不让他知道她生病长达两个月,季夏也不让他知道她即将助力他的直接竞争对手,在生意层面与他正面对抗。
在他给她足够空间与自由的这几个月中,她还隐瞒了他什么别的事情?
这个答案很快揭晓。
许宗元说:“至于Xvent是怎么快速签下这六个品牌的,有一个坊间传闻,说是Alicia Ji给P集团的某位关键决策者送了个小男明星。”
陈其睿再次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没问P集团的某位关键决策者是谁,问的是:“哪个小男明星?”
许宗元这时候要感谢梁杰的外部消息源,这个八卦细节他居然还真就知道。许宗元打开手机给陈其睿看照片:“这个,最近热度不低。”时尚行业真是给许宗元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在这个行业做生意,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出的。行业圈子不大,今天要去的这个峰会或许就能见到这位Alicia Ji。
不过许宗元还是保留了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传闻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许宗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其睿知道。
这的确是季夏做得出来的事情。
许宗元预测的没错,行业圈子不大,这场汇聚了平台方、品牌方、供应商方高层的峰会几乎是一场社交聚会,他也的确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Alicia Ji。
当时是茶歇,许宗元陪陈其睿去休息区,在那里看见了彭甬聪。之前和FIERCETech谈合作机会,许宗元与彭甬聪见过一次面。事情虽然没成,但许宗元对这家公司印象深刻。彭甬聪不认识陈其睿,直接和许宗元打招呼,说:“我今天替我老板来的。他在出差。”
许宗元给予回应,目光移去彭甬聪身边的女人。她的气场很特别,侵略感过强,没办法让他无视。
彭甬聪介绍:“这位是我们战略合作伙伴Xvent的创始人,Alicia Ji。”
许宗元恍然大悟,礼貌伸手:“你好,我是零诺时尚的战略与数字化中心负责人,叫我Eric就可以。”
女人伸出手,只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掌,带着明显的敷衍感,“你可以叫我Alicia。”
许宗元转身,正想隆重介绍陈其睿,就听女人说:“不必了,我们认识。”
陈其睿看向季夏。
他没有开口。当着许宗元和彭甬聪的面,他等着听她要怎么介绍她同他的关系。
季夏回看陈其睿。
然后她微微侧首,对彭甬聪介绍:“这位是零诺时尚的全球总裁,Neal Chen。去年在VIA的项目上,你没见过他本人。今天正好可以认识一下。”
彭甬聪立刻说:“陈总您好,真是久仰大名。”这句久仰真心诚意,Neal Chen的名声如雷贯耳,他总算见到真人。
季夏又对许宗元说:“我和Neal合作过几次,你有一位卓越的老板。”
合作过几次。
这就是季夏对他们关系的简约描述。
打完该打的招呼,彭甬聪给季夏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Alicia,你咳嗽还没好,冰咖啡就不要喝了。”
和Xvent合作,胡烈要求彭甬聪关注季夏的需求,不要让她认为他其实是一个做不了高端时尚客群的“粗人”。季夏生病这件事彭甬聪留意到了,也问了Cynthia具体情况,在这种场合,他主动承担起照顾季夏这个行业前辈的责任。
季夏接过杯子,一句“谢谢”也没说,好像彭甬聪的照顾很理所应当。
陈其睿看季夏握住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喝水。连彭甬聪都知道季夏生病,但她不告诉陈其睿。
陈其睿给了季夏所有的空间和自由,换来的是她与他逐渐拉远的距离,不声不响的背离,以及毫无尊重的隐瞒。
现在的季夏,能够没有负担地做她自己。
那么她为什么还是不向陈其睿开口表达她的真实需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从事业到生活,如果有别人可以满足她所需要的,那么她自然不需要再向陈其睿开口表达她的真实需求。
陈其睿一直都知道,季夏对年轻男人的吸引力,始终如此强大。
除了杨炼,除了彭甬聪,还有谁?
茶歇时间结束,季夏放下杯子,转身。
陈其睿在身后叫她:“Alicia.”
季夏回头。
男人说:“会议结束后,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三小时峰会结束,季夏同一些业内熟人多聊了一会儿,然后和彭甬聪告别,叫司机从酒店地库上来接她。司机是新招的,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性,姓李。小李接到季夏,开车上路,三十五分钟后,送季夏到家。
季夏说:“你去接小孩吧。晚上我不用车。”
小李谢过她。这份工作每月休八天,季夏晚上临时用车从不找她,是她打过的最人性化的一份工。
进家门,季夏抬眼,看见陈其睿已经坐在沙发上。三个多月,他没到她这里来,要不是刘峥冉托他带药,他会来找她吗?
她扫视,却并没有看见他手边有任何像是药的东西。
陈其睿等季夏洗手,换衣服,再洗手。她走过来,没像过去一样坐在他身旁,她坐在沙发斜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季夏先开口:“你要谈什么?”
陈其睿说:“你为了做生意,给客户送男人?”
季夏说:“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
陈其睿不答,“杨炼,对吗。我以为你已经和你的那些小男朋友们不再来往了。送杨炼给Lulu Sun,你脑子清楚吗?你要被人抓住商业行贿的把柄吗?”
季夏没讲孙璐欺骗她的事情,只说:“我脑子清楚吗?你认为我会花钱做这件事?没有实际的金钱对价关系,没有其它agency和我竞争,这叫商业行贿吗?我有什么把柄会被人抓住?”
陈其睿的目光扫过来,“你没有花钱,那么你是用了什么方式,让杨炼同意的?”
季夏不响。
陈其睿说:“你欠他的人情,不用钱还,那么你准备用什么还?”
季夏冷笑,看向他身上的衬衫,“去年年初,你生日那天,我给你送了一打定制衬衫,折价约合八万人民币。你当时为什么收?你不需要避嫌?收agency的贵价礼物,你脑子清楚吗?”
陈其睿冷着脸:“这两件事,有可比性吗。”
季夏说:“这两件事,有本质区别吗。”
这种对话,简直毫无逻辑性可言。陈其睿没有继续和季夏纠扯,转问:“我喝多了的那天晚上,你去找谁了。”
季夏看他。
她终于明白他此来何意。
她说:“你有什么立场问我这种问题?我是背着你在外面玩男人了?还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这几句话讲完,季夏开始剧烈咳嗽,停不下来。
陈其睿伸手倒水,递给她。
季夏不接。
陈其睿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他说:“我没有立场问你这种问题吗?你现在同我是什么关系?生病两个月不和我讲,要助力我的直接竞争对手也不和我讲,你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会和我讲吗?季夏。”
季夏半天才止住咳意。她重新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我为什么不和你讲,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她讲什么、做什么,他有支持她的时候吗?她要的不是他的理性建议和貌似大度地给她空间,她要的是他不问原因的无条件支持。她为了理想和目标,就算今天她自寻死路,她也要他无条件地支持她赴死。这就是季夏在目前的人生阶段所需要的爱,但他是陈其睿,他能抛弃他的理智和逻辑给她这种爱吗?
季夏问陈其睿,为什么不和他讲,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陈其睿很清楚:因为有别人可以听她讲,所以她自然不需要再和他讲。他就是因为很清楚,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才会问出那些毫无逻辑可言的问题。
他说:“你要什么,你讲出来。”
只要她开口,只要他做得到。
季夏说:“我有我的理想,我要你不要拦着我。”
他拦着她?
陈其睿怒自心头起。他冷冷说:“你的理想是什么,季夏?Xvent的生意要做到什么规模,你才能觉得满意?”
季夏说:“ Xvent的生意要做到什么规模?我从始至终要的是这个吗?”她再一次感到失望透顶,她当初从IDIA走,为的是什么?她的语气变得又僵又硬:“我要所有想在中国市场做生意的外资奢侈品牌,都得过Xvent这一道门槛。我要中国的时尚奢侈品行业从业者,能被世界高看一眼。你不清楚?”
陈其睿说:“所以你为了理想,能牺牲什么?”
牺牲客户选择,牺牲名誉,牺牲健康,还有吗?
季夏说:“阻止我的一切。”
陈其睿说:“包括我,也包括你同我的关系,是吗。”
季夏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想到三十三岁那年,在那间大会议室里,她第一次见他。她递名片,他接过,看过正面后,又翻过名片看背面。然后他看向她。
她想到三十五岁那年,她问他结婚好吗,他说好。她想问他为什么不问她为什么,但她没有问。
她又想到四十六岁那年,在江边的粮仓艺术中心,她说不想重蹈覆辙,他说不会重蹈覆辙。
季夏与陈其睿的确没有重蹈当年的覆辙。
她与他的现况,比起当年,糟糕了不知多少倍。
对陈其睿的问话,季夏回答:“如果去年的我知道今年会爆发全球性疫情、我将面临什么样的创业压力和挑战,我不会选择和你复合。”
陈其睿说:“那么你现在想反悔吗。”
有些人在气头上,旁人看不出他的怒意。而有些人在气头上,说出口的话毫无理智。
季夏说:“我已经反悔了。你感受不到吗。”
陈其睿目光不动地盯着季夏。他没有给她收回这句话的机会。
几秒后,他站起身,抬手系西装外套的纽扣,语气听上去十分冷静:“我清楚了。”
季夏目送陈其睿离开她家。他没有失态。男人骨子里的冷酷与高傲,让他将磅礴怒意收敛在最后的沉默中。
十四年,季夏从没和陈其睿在感情关系中爆发过这样激烈丑陋的争吵,哪怕是当年离婚的时候都没有。
那年离婚,季夏把协议给陈其睿过目,陈其睿没有异议,两人约好办手续的日期和时间,从头到尾的对话都很有分寸。
陈其睿上车,对司机说:“开车。回公司。”
车开出去近十公里,陈其睿才看见副驾座位上的那只装着药的纸袋。今天的他尽失理智和逻辑,连替刘峥冉带药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季夏找出香烟。
她夹住一根,用打火机点烟,打了十几次都没打着火。
她这才意识到手指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纠缠她多年的烟瘾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6章 . AA
陈其睿一趟北京出差回来,要求许宗元重新开启之前已被明确砍掉的“适应性时尚”项目。朝令夕改,不是陈其睿的风格,但陈其睿没有向下属解释的义务。
许宗元不擅长在这方面“揣摩上意”,若按过去,他应该叫施谨进他办公室,她提供一个看法,他提供两次额外教学,各取所需。
但这次,许宗元没叫施谨进他办公室。尽可能减少二人不必要的单独相处,是他对自己的负责。
施谨的忠诚障碍,按许宗元的智商来理解,就是她在一段关系中,要爱,要性,还要来去自如的单向自由。
许宗元决不允许自己踏入这样的深渊。
开部门小会,许宗元向直接下属布置这个任务。戴培敏首先表示不解:“老板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那之前砍了干嘛呢?”这不是折腾人吗?是嫌人太多了活太少了吗?
除了施谨,其他人都表示附和。
许宗元的作风民主开放,允许下属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吐槽。等该吐槽的都吐槽完了,许宗元说:“先在内部建一个独立的task force,同步从商品中心和品牌中心抽人支持,最迟下周,安排一场针对这个项目的workshop,讨论时间线,对齐目标,明确资源。”
项目牵头的工作又落到戴培敏头上。她问:“人头冻结,各部门和各团队的人手都不够,老板对这个项目的期待值是什么?这关乎各部门需要投多少资源和人进来。”
许宗元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老板对这个项目的期待值是什么?他在问陈其睿这个问题时,陈其睿只说了四个字:正常期待。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参与讨论的施谨开口:“Eric,我方便单独和你沟通一下吗?”
大家会意,施谨要展示她对大老板的独到了解,但要说的话不方便让所有人听到。
许宗元说:“有什么话,你直接讲。”
施谨看他,许宗元的目光和语气很正常。但这种刻意回避与她单独对话的正常,其实是不正常。她意识到,哪怕他击碎了不合时宜的遐思,他同她的工作关系也不可能再复原回过去的状态。
于是施谨直接讲:“我的建议是将这个项目做成一个‘公关项目’。”当着大家的面,她只能略去论据,只讲结论。
陈其睿去北京见刘峥冉,刘峥冉的丈夫王钧从事什么工作,“适应性时尚”是什么性质,陈其睿之所以转变决定,很大概率是受到了哪方面的压力,施谨一想就能明白。这个任务对陈其睿而言,是一个“政治任务”。政治任务不需要当成生意去做,只需要展示其公关价值即可。
许宗元没问施谨原因,他选择直接相信她的判断,“OK,就这样操作。”
公关项目要好操作得多。在公司内部挑一个品牌,做一个限量商品系列、几场媒体预览、一个S+级电商平台营销IP配合发售引流,加上铺天盖地的企业公关传播,就足够了。老板们对齐目标,明确资源,具体的事情交给小朋友们去做。各部门和各团队只要把初级岗位的人力贡献出来就行,这是非常方便推进的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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