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睿走去客房。
凌晨一点,季夏关掉电视,走上楼。主卧门缝下没有光亮,陈其睿应该已经睡了。季夏转身走去客房,推开门,却见这间早被人占了。
今晚不想和对方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一点两个人倒是很有默契,连沟通都不必就能达成共识。
要是事事都能如此,该多简便。
周六早晨六点,陈其睿接到赵空雷打来的电话。那头是晚上十一点,赵空雷在自家院子里散步,“Sophie有个学生做的高端家居香氛品牌想进中国市场,让我帮忙牵线搭桥给Alicia。”
说着,他又大略讲了讲那个品牌的定位,目标客群,产品优势,现阶段规模,以及进入中国市场的中短期目标。
陈其睿说:“就为这事?”
赵空雷有季夏的微信,Sophie有季夏的whatsapp,两人都可以直接去找季夏,不必兜圈子来找陈其睿。
那头,赵空雷短暂沉默。
陈其睿等了等,对面还是没说话,他问:“怎么,你最近过得不顺?”欧洲疫情一塌糊涂,赵空雷非要跟着太太回法国,过得不顺也在常理之中。
赵空雷出声:“那个学生是Sophie的情夫。”讲着,他自嘲地笑笑,又补了一句,“之一。”
陈其睿捏着手机,并未感到意外。老友这是要倾诉,还是要声讨?二十年前辞职闪婚娶法国太太的时候,想不到今日吗?赵空雷真是白读了顶级商学院,白做了多年的战略咨询。家庭煮夫当得都快忘了自己应该靠什么吃饭。
陈其睿说:“你想离婚?”跟法国人结婚,无论男女,都该做好心理准备,为了这种事情离婚,大可不必。
“离什么婚,”赵空雷说,“我都五十岁了,两个孩子也这么大了,实在没劲折腾。她爸妈在南法还有个小城堡,我打算明年春天去翻修一下,做点事情。”
做什么事情?开个高级民宿?一把年纪的男人了,混成这样,陈其睿仍然只能像二十年前一样,尊重赵空雷的人生选择。
陈其睿说:“我知道了。”
“除了你知道了,你有没有其它话和我说?”赵空雷了解这个朋友,也指望不上他能说出什么宽慰人的话。要陈其睿帮忙,陈其睿一定会帮,但要陈其睿照顾赵空雷的情绪,不现实。
果不其然,陈其睿说:“有需要我帮忙的,你让我知道。”
赵空雷并不需要陈其睿帮忙。这些年,陈其睿自己的婚姻和感情生活也不见得维护得有多好,赵空雷从未听陈其睿主动讲起他和季夏之间的波折反复。就算是在二十六年的老友面前,陈其睿也不袒露任何弱点。
季夏起床,洗漱后下楼弄早餐。陈其睿坐在餐桌边,桌上摆着昨晚两人没吃完的剩饭。
大清早的,吃这些?季夏从冰箱里拿出鲜牛奶,又从橱柜里找出燕麦片,然后,只取出一只碗。自己吃,她懒得开火煮,直接将碗塞进微波炉里。
陈其睿瞥一眼她的动作,“老赵有事请你帮忙。”
“你让他直接找我。”季夏应道。
晚上,季夏和Sophie打完电话,回主卧睡觉。连续两晚,两人分房而睡。陈其睿的脾气这回连遮掩都不遮掩,他将不理解与不支持渗透进相处点滴。
季夏将Sophie学生的邮件转发给黎桃和许宗元,叫他们跟进这个真金白银的生意机会。
周日下午两点,季夏从花市回来。天气晴好,她在阳台上整理买回来的花种、养料、土,晒得额头发汗。
等到都弄完,季夏站起身,回头就见陈其睿站在客厅一角,目光投在她身上。他看了她有多久?
陈其睿没讲话,转身走开。
季夏上楼去洗澡。
洗完澡,季夏看到手机上有施谨发来的消息。
一张图片,是快递信息。
施谨:“夏夏姐,蟹明早七点能到,家里有人收吧?”
陈其睿只吃海鲜不吃湖鲜,每年的大闸蟹施谨只为了送季夏。季夏点开那张图片,快递收货地址是陈其睿这里。季夏搬回来住,她没同施谨讲过,但这不妨碍施谨完成精准投递。
季夏几乎要替陈其睿遗憾放走了这样一位助理。
蟹舫老板是施谨初中同学的母亲,不必施谨特意叮嘱,也知道每年施谨都要这么一箱蟹,早就准备好了。见施谨带同事来吃蟹,她直接给两人安排了一个包间。
宋零诺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笨拙。施谨吃蟹,吃完的蟹壳还能拼回成一只完整无缺的大闸蟹模样。而宋零诺吃蟹,只会将蟹拆得七零八碎尸骨无存。
除了蟹,施谨还点了六七个菜。都是农家做法,味道没什么稀奇的,胜在食材新鲜。
宋零诺只觉自己让老板破费了。
施谨看出她的局促,“不要紧的,吃不完我们打包。”
宋零诺解释:“Vivian,下个月我要配合去拍‘无畏’新一季的大片,所以我需要提前控制一下饮食。这些都很好吃,只是我没办法多吃。”
施谨问:“你喜欢当模特吗?”
宋零诺低下头,吃碗里的菱角,半天没回答。
施谨打量小姑娘的表情,换一个话题:“目前手上所有的工作中,你最喜欢做什么?”
虽然刚完成转岗,宋零诺理应让新老板感到自己对本职工作的重视,但她还是选择说实话:“我最希望能够帮助‘适应性时尚’项目取得成功。”她相信施谨能够理解她的初衷。
施谨点头。这个答案与她预期的一样。
这个项目她介入得不多,但因为承诺过支持宋零诺,所以她这几天抽时间读了一遍所有的项目相关文档,并且约了赵悦下周的时间,请对方给她讲一讲产品侧对项目的理解。年轻人只是经验少,但绝不愚蠢,老板是真心支持还是只做做样子,她们很快就能分清楚。
吃到差不多时,老板进来问要不要再加菜或饮料。为了照顾同学家的生意,施谨又加了两个小菜和两瓶饮料。老板笑她太客气了,又感谢她介绍大顾客来这里吃饭。
大顾客,自然指的是彭甬聪。但是蟹舫一顿饭,再大的顾客又能消费多少?施谨听老板说:“昨天六个人,从中午到晚上,楼上两顿饭,楼下打牌打麻将,光酒就点了八瓶哦。”
和这种客户相比,零诺时尚简直是宇宙级别的优质客户。都是赚钱,彭甬聪从零诺时尚这里赚的不要太轻松。
施谨看一眼宋零诺。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那种职场环境她很幸运地没经历过。
老板又说:“那位彭总真的很给面子,昨天吃完走了,没想到今天又来了。”疫情对餐饮业冲击很大,能多做点生意就是生意。
施谨抿一口茶,笑笑,“是吗?他人好。”
老板不多八卦,转身招呼宋零诺再多吃点,小姑娘么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减肥,又赞美宋零诺的头发长得好,虽然没多长,但黑黑亮亮的,完全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呀,不然个子长这么高不是亏啦?
等老板走了,宋零诺才说:“可是拍洗发水广告不需要个子高哦。”
施谨这回是真心笑了,她夹了一只鸡腿给宋零诺,“低脂蛋白,你可以吃的。”
“嗯。”宋零诺掏出手机给桌上的菜肴拍了一小段视频,不好意思地问,“Vivian,等吃完饭我可以去周边再多拍一些素材吗?刘辛辰要我在小红书上试着发一些生活类的短视频看看效果。”
生命不止,内容测试不止。施谨表示充分理解。
吃饱后,宋零诺问老板借了一辆自行车,没叫施谨陪同,自己背着包和手机就去周边拍视频了。两人约好一小时后见。
施谨没什么地方想去。这周为了错开周六带宋零诺来吃蟹,她没回家。赵莹习惯性地误会她是不想回去面对家里的事情,施谨没有解释的必要。施志国的病将赵莹的情绪拖得日益糟糕,施谨不与母亲起冲突就是对家里的最大支持。
在包间里继续坐了会儿,施谨看看时间,已经完全过了饭点,她这才起身走出去。
本想着透透气,施谨却看见了彭甬聪。
过了饭点,他还没走,这会儿正站在老板养蟹的地方和老板闲聊。老板看见施谨,立刻热情招呼。
施谨装不了没看见,走上前,“彭总。”
“Vivian.”彭甬聪和她打完招呼,继续问老板今年的淘宝店和在微信社群里卖蟹的生意情况。施谨站在一边听了听,FIERCETech是一点潜在的生意机会都不肯错过,大闸蟹市场也要看?彭甬聪一个要去做出海业务的人,还能操这份心,他老板真是幸运。这家公司的生意规模就是靠这样做起来的吗?
老板回答完他的问题,彭甬聪直接要了一百箱蟹,物流发回上海公司。老板乐得嘴都合不拢,看向施谨,“彭总真的是人好哦。”讲完,转身去安排彭甬聪要的一百箱蟹。
彭甬聪站在原地,简单寒暄:“你今天也来吃蟹?”
这语气,明摆着他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她。施谨不想他多心,“我每年都来。今天带小朋友过来玩。”
彭甬聪讲起客套话:“这家老板很实在。谢谢你的推荐。”
谢她的推荐?他一个常年做客户线的人,会真的不知道该带客户去哪家蟹舫吃饭吗?施谨说:“你客户满意就好。”
彭甬聪不置可否,“还行。”他抬手揉了揉后脖颈,“喝到昨天回不了上海,就近找了个地方住了一晚。”
施谨的目光从男人的手腕处收回。她想象得出他昨天带来招待的客户是什么类型,low不low的,生意而已。既做得了零诺时尚这样的客户,又做得了吃蟹喝酒打牌打麻将的客户,不是谁都具备的能力。
招呼打完,客套话讲完,施谨回去找老板买单。
吃饭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老板飞快按计算器,机械女声报出一个个数字,声音响荡在蟹舫空荡荡的一楼,分外滑稽。
施谨看了一眼账单的总数,“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板说:“哦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两天我因为你赚了多少呀?”
施谨还是笑笑。
老板又说:“昨天今天彭总买单,我一分钱折扣都没给。他这个人蛮有意思的,又爽气,又会聊天,我跟他讲你是我女儿的初中同学,我家的蟹和菜绝对不会亏了他,他问我真的吗,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和他讲真的呀,施谨明天也要带同事来吃的。”
第69章 . 重要客户
养蟹池塘边的木板上,有一套老板搭的桌椅。彭甬聪坐在椅子上,喝着问老板要来的现泡茶。他看见施谨去而复返,表情不变地转过头。椅子有两张,施谨拉开另一张坐下。桌上茶杯只有一只,彭甬聪没问她要不要喝,也没喊老板再拿一只杯子,只管自己喝。
吹着塘边微风,施谨开口讲工作:“你交接期还剩三周,后面谁来接替你的位子,你们内部决定好了吗?”
为了服务好零诺集团这个大客户,胡烈给之前成立的bespoke agency更名为“禹力”,由他的运营合伙人、公司的COO董浩挂帅。禹力在北京和上海各放一只团队,切了彭甬聪一半时间支持上海的客户服务。自从彭甬聪准备调岗,项目和团队交接虽然称不上丝滑,但至少没出纰漏,唯一的瑕疵就是彭甬聪迟迟没带他本人的继任者来见施谨。
彭甬聪回答:“还没最后定。”像他这样有一定服务时尚品牌客户基础经验的元老级高管,他老板暂时找不出第二个,又不想随便拉个人来敷衍客户,“短期之内,我老板大概率会让董总直接服务你们。”
“规格这么高?”施谨问。
彭甬聪说:“重要客户。”服务重要客户,什么样的规格都不算高规格。
施谨应着,“是么。”这么重要的客户,倒只配有两张大闸蟹券的规格?
彭甬聪给杯中添茶,低头喝茶。他的青色胡茬掩在外套衣领下,半天,他才放下杯子,“嗯。”
施谨一时想笑,当她没脑子?她说:“你们的出海业务准备怎么做?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学习一下。”
重要客户,当然不介意,彭甬聪分享了他老板对东南亚市场的初步想法,然后说:“我最近在组建当地团队。”
施谨说:“到当地管理新团队会有新挑战。”
彭甬聪再次给杯中添茶,“疫情期间,往返隔离的时间成本太高。我还是base在上海。”
听到他会继续留在上海,施谨没什么特别反应。
彭甬聪继续说:“远程授权给当地团队也有好处,管理方式的不同才是新挑战。”
施谨表示认可,“今年跨国企业都差不多。我老板和公司总部管理层讲过类似的话,‘You don't have to know everything, and that's why you have the local teams there.’”陈其睿话是对上海办公室的中国人讲的,实则是让纽约办公室的美国人听的,效果卓群。
听她讲这些,彭甬聪再次低下头喝茶,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你们陈总当初肯放你转岗,这个决定怎么做的?”
施谨并不多说:“老板有老板的想法。”
“哦。”彭甬聪放下杯子,“最近两三次开会,我团队的人回去都夸你。”
他团队的人?施谨再次想笑,真当她没脑子吗?她应道:“是么。”开了八百次会,只有最近两三次才让他认可了她转岗后的能力?
茶壶里只剩薄薄一层水,彭甬聪没叫老板来加水。天边云层卷起日光,风渐渐变凉,池塘水面微起涟漪。他拉起外套的拉链,“许宗元去Alicia那里了,你怎么看这事?会对你们的生意有负面影响吗?”
施谨看向彭甬聪。
话到此处,她终于明白了。
男人的目光垂在池塘水面上,下巴上的青色胡茬仿佛又在轻轻地扎施谨的手心。她的目光移去他的后脖颈,这次停住,就没再收回来。
施谨说:“时间不早了。”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往蟹舫里走。几步后,施谨手机有来电,是赵莹。她边走边接听:“妈。”
赵莹说:“你回昆山不回家?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想见你爸?”
是不是蟹舫老板给赵莹传的话,施谨没空琢磨,“今天忙,我带同事来的。一会儿还要回上海,不方便回家。”
赵莹说:“你有空去蓓蓓家里吃饭没空回来看我们一眼?你爸还能再活几年?”
有些情绪会歪曲事实,夸张的表述无济于事,施谨说:“我下个周末再回家。你喝点水,消消气。”
电话那头几秒空白,赵莹挂断电话。
打着电话,施谨没意识到自己堵在楼梯口。她将手机塞进口袋,回头,发现彭甬聪在她身后,这出笑话让他白白听了去。
男人看着她:“有什么困难吗?”
这种客套话讲起来,没什么实际意义。施谨不发一字地踏上楼梯。到了包间门口,她也送他客套话:“彭总回程路上注意安全。下次开会再见。”
彭甬聪不道再见,却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开车送你的小朋友回上海。”他打量她的脸色,“顺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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