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慢慢放下朱笔, 清澈的眸子中似乎掠过一丝玩味,语气平静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出宫走走, 去郑府瞧瞧这盛大的百日宴如何?”
说完, 她已经缓步起身。阿梅与阿然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不知自家陛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却也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 一道出了宫。
主仆三人带着护卫一路乘马车来到郑家。
漆木牌匾之上,草书的“郑府”二字格外遒劲有力。
刚至门口,郑府的管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看见了驾到的无双,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与敬畏的神色, 急忙转身奔向府内报信。
不多时,郑雄兆闻讯而来。他身穿金边福禄玄袍,急步走出,走到无双面前,跪拜道:“陛下驾临,蓬荜生辉。”
无双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郑家世代为国捧心,孝忠矢志,喜得麟儿,寡人今日前来,也算是沾些喜气。”
郑雄兆闻言,连忙应声,恭敬地领着无双来到了深院之中。
院中摆了不下五十桌席位,每桌上均摆满了美酒佳肴。郑雄兆亲自领着无双走到主座,众人见此,都纷纷跪下行礼。无双嘴角上扬,摆摆手:“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郑重,诸位平身吧。”
郑雄兆听到此言,心中松了口气。无双转头,好奇地看着四周,然后问道:“小公子呢,怎么还不见踪影,快抱上来给寡人看看。”
郑雄兆应声连连,不多时,身穿兰色锦衣的郑家长媳便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来到了无双的跟前。婴儿裹着百家布,小脸上肉嘟嘟的,双眼像是黑葡萄,滴溜溜地转。无双欣然一笑,轻声赞道:“这孩子如此灵巧,将来必当聪颖。”
言罢,阿梅便递上之前准备好的礼盒,里头装着一把金玉长命锁。郑家长媳急忙恭敬跪地,连声谢恩。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一道瘦弱的身影闯进了院中。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闯进宴会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紧跟其后,郑府的家家丁一拥而上试图将他控制住。
宾客们被此景惊得目瞪口呆,连无双也是面露惊诧。
就在那人即将被拖走的一刻,嘶声力竭地叫道:“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说着,他抬起头来,阿然和阿梅面带惊讶,“是宁乡!”
无双立即扬起手:“等一下。”郑雄兆也随即制止家丁,示意他们放开。
无双走到宁乡面前,询问:“怎么回事?”
“郑继英,他目无王法……”宁乡带着怨毒和痛苦,颤抖着声音道,“他将公子掳掠回府,囚禁在偏房中,日日折磨。”
说着,宁乡膝行上前,用尽全力抓住了无双的脚,哽咽道:“陛下,我求您,救救我们的公子。”
无双的视线转向郑继英,见他脸色发白,颤声道:战战兢兢地辩解:“陛下,燕二郎是自愿与小人回府的。”
“你胡说!”宁乡悲鸣道。
郑继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无双打断,道:“是不是自愿的,孤去看看,便知道了。”
话落,郑继英身体一颤,脸色如纸。
郑雄兆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平日里不着四六,却不想他竟然敢将人掳回府中,看着郑继英那颤巍巍的模样,心中已是九成确信宁乡所言非虚。
看到二子颤抖的模样,他心头沉重如铅,当务之急,也只得给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找补。他踏前一步,姿态恭敬:“陛下,金尊玉体,何须动劳,臣派人将燕二郎请过来,陛下一问便知。”
无双冷冷地打量郑雄兆一眼,知他肚子里的算盘,轻轻挑眉:“不必了,这两步路,寡人还是走得的。”
郑雄兆再无计可施,只得听天由命。
宁乡领路,而无双带着众人紧随其后。穿过郑府的回廊拱门,一行人来到一间偏僻的院子。宁乡指了指那紧闭的阁楼,嘶哑道,“公子就被关在这里。”
推开阁楼的沉重门扉,进入后才发现这原是双层的结构被巧妙地改造为一层。房间内一片阴寒,房间正中,竟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巨型鎏金鸟笼,铁链从其中垂下,固定着一道狼狈的身影。那人双膝跪地,散乱的发丝如瀑布般覆盖了他那尽显苍白的脸庞。
无双缓步靠近,只见那鸟笼上了锁,她斜睨了郑继英一眼,郑继英此时脸白如纸,赶紧从腰间取出钥匙,将锁打开了。
踏入笼中的无双轻声唤道:“二郎,是我。”
燕归如受惊的兽,身体微微抖动。尽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仍旧不敢直视。柔声低喃:“奴卑贱之身,不敢面圣。”
无双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低声道:“都退下!”
郑府上下见此情形,都震惊不已,在无双的命令下急忙退了出去。
郑雄兆一辈子英明,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自己的府上,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活。
几人刚刚退出阁楼,他便三两步走到郑继英面前,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怒声雷震:“逆子!老子今日就要宰了你以正家风!”愤怒至极,他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长剑,锋芒指向郑继英。府内的长老、夫人们纷纷上前阻拦,瞬间院子乱成一团。
隔着一扇门,阁楼中,无双轻轻蹲在燕归旁,温柔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起身了。”
燕归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用双手撑起身体,这时他的脸才真正映入无双的视线。令人意外的是,不知郑继英给他喂了什么药,他的脸色似乎异常面色红润,唇如春花,只是一身几乎透明的薄纱之下,肌肤遍布伤痕。
男子的身体热得有些不正常,一双琉璃似的瞳中目光再无从前高傲,而是满含了柔弱与哀求。他眼眶微红,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无双的袖口,宛如一个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眼中满是乞求,“救救奴……”
此时,一声细微的“滴”响起,009系统发出的支线任务完成提示。
无双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微笑,轻轻地滑过燕归的颈侧,引起他身体剧烈地颤抖。
她轻轻地将他拢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柔情:“没事了,寡人带你回宫。”
随后,她稳稳地将燕归横抱于怀。他的身体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浓重的药气使他浑身发热。燕归微微弯曲,将脸深深埋入无双的颈窝,身体不自觉地在他身上蹭弄着。
无双的手轻轻拂过他颤抖的背,低沉而略带严肃地警告:“别再动了。”
她声音不辨喜怒,但足以令燕归感到不安。他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生怕惹怒她,将自己扔掉。于是,乖乖缩在她怀里,任凭一阵阵情潮侵袭,却都不敢再动分毫。
而屋外,郑雄兆正与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争执不休。看到无双抱着燕归走出,他赶忙停手,然后跪倒在地,连声请罪。无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子不教,父之过。郑家的家风,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带着燕归回了宫。
燕归归宫的次日,无双便在合离奏疏上盖下了御章,就这样,无双和薛景诏成了大昭历史上第一对合离的帝王夫妇。
人人都道是女帝因为新回宫的燕家二郎,厌弃了薛家公子,上书弹劾燕归,为薛景诏抱不平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飞进了御书房。却不料,这合离奏疏下来不过两旬,薛景诏就承女帝之命入了内阁。
当无双再次与薛景诏相见时,他已经退下了宫装,换上了二品朝服。
御书房之内,秋阳透过琉璃瓦落入室内,照在薛景诏朝服的白鹤纹样之上。无双目光流转,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戏谑又不失温柔的笑意,“这身衣裳倒是比宫装更衬你。”
薛景诏的眼角微微跳动,他雅致地躬身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书房的窗棂被轻风撩起,带来几分清凉。薛景诏轻咳一声,转而开启正题:“突厥的使团即将到京,驿馆间传来消息,他们特意派出了摄政亲王哥舒雀前来。”
言罢,他不紧不慢地抬眼与无双对视,目光中隐隐带着询问的意味:“对于哥舒雀的此次来访,我们应有何策略?”
无双闻言,轻轻侧头,玉指轻点书桌,轻快地笑道:“现在,你身为礼部尚书,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薛景诏心中一动,微微颔首,领命退下。
第87章
十五天之后, 突厥使团再一次来到了京都。
夏季的骄阳如火,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大明宫的屋顶,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 阿梅一身薄纱宫装进了寝殿,对着正在梳妆的女子道:“陛下,突厥的使团已经到了。”
透过硕大的双凤铜镜,无双瞧了阿梅一眼, 应声道:“知道了。”
一旁的阿然加快了速度,凌云髻高耸, 又将四对金凤头钗插进了那满头青丝之中。无双对镜揽照,满意地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人, 这才起身。
朝服之上, 织金与翠玉在缂丝锦缎上交相辉映, 十二凤飞天, 极致华丽。裙摆之处, 绣着海水江崖,连绵不断的波涛纹路随着无双一步步翻滚,仿若江河腾跃。
无双坐着御撵行过宫道, 大明宫正殿琉璃碧瓦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阿梅和阿然伴着她步入殿内,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无双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在那群身着华服的突厥贵族中间,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鲜卑图兰。
他魁梧身躯与三年前无异,无双入殿之前, 他似乎正在与大昭礼部官员交谈。而在鲜卑图兰的身侧,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礼毕,他抬起头来, 无双这才见着原来这人竟戴着半边金面,那金面在夕阳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辉, 却比不上白玉面上那双翠瞳光华璀璨。四目相接,无双只觉那目光深沉而炙热,灼得她心头一跳。
他稳健地迈步前来,对无双行了一礼,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哥舒雀,见过陛下。”
无双笑容温柔如水,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摄政王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大昭的女帝陛下似乎有些过于客气了,可谁也没见得,面具之下,突厥摄政王的嘴角,随着无双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殿外夕阳西下,殿内灯火通明。
无双转身领先坐上了主位,阿梅颔首示意,殿外宫女鱼贯而入,拖着玉尊金碟,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和佳酿。
鼓乐升起,丝竹缭绕,众人在美酒佳肴之间,乐乐陶陶。
正在这时,鲜卑图兰走上前来,身后的随扈呈上了一封文书,阿梅接过,递给无双,无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突厥的朝贡,比起往年,并无异样。
无双微微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寡人亦备下厚礼。”
说着,阿梅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打开,念了出来:“礼乃国之交,胡汉一家,厚德载物,承两邦之好,天国陛下特赐:丝绸五千匹,五百匹缂丝,两千匹锦缎,两千五百匹绫罗,千斤碧螺春,千斤龙井,青瓷一百套,白瓷一百套,玉带一百,玉璧二百,玉佩二百……”
随着阿梅念完折子上的内容,鲜卑图兰脸上笑容越深——听大昭这般财大气粗,定是这几年国库丰沛。他心中越发庆幸听了摄政王的话,与大昭交好方是上策。
正在这时,薛景诏身为礼部尚书,按照惯例,举着酒杯,来到了众突厥贵族的面前,一一与他们碰杯,然而刚到哥舒雀面前,却得了个下马威。
但哥舒雀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视线停留在正前方,不为所动。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许多朝臣不满地交头接耳,他们都觉得哥舒雀这般的行为是在小觑大昭的官员,甚至是对大昭的不敬。宴席间,音乐声逐渐变得轻柔,但宫里的气氛却紧张起来。宫墙之上,烛影摇晃,似乎也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
无双坐在下首,看见下边动静,手指在金樽边摩挲一阵,这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摄政王,可是我大昭的酒不合口味?”
哥舒雀闻言,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一瞬,而后站起身来,冲她道:“酒乃好酒,只但愿陛下亲自赏赐。”
他手中的琉璃酒盏晶莹剔透,折射出烛火浅浅光晕投在他金面之上。他越过薛景诏,径直来到了无双面前,玄袍上银线绣着的云雀随着他动作,似乎要腾空而出。
无双挑了挑眉,示意阿梅为自己斟酒。阿梅垂首,小心地将酒倒入无双杯中,无双拿起酒杯,清冽的酒液如湖中月光微微晃荡。
不等哥舒雀再开口,无双便朝他举起酒杯,道:“摄政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方到此时,男人脸上才绽出了一抹笑,无人知道,金面之下,他心底欢欣。他端着酒杯,往无双的杯盏上,小心而雀跃的碰了一下,而后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尽欢。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过去,大昭的朝臣们只当是突厥摄政王与他们陛下的交锋。
歌舞起,酒乐欢。丝竹声中,突厥使臣们喝得微醺,见状,薛景诏这才带着礼部右侍郎走到鲜卑图兰身边,问起此番突厥来朝的重中之重——联姻。
原本宣武帝定下了晋王的嫡次女,封为舒雅公主,和亲突厥汗王,汗王突然驾崩,其后继者哥舒雀上台后,对联姻舒雅公主表现得极为冷淡。原本大昭朝中多数人都认为与突厥的婚事已成泡影,谁承想突厥又再提联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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