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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完结】

时间:2023-11-29 14:36:18  作者:安南以南【完结】
  周詹先是一怔,混浊的眼里随即射出一道精光:“是你。”
  劲装男子扬手一挥,车帘碎为千万条,纷纷扬扬往下落,倒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周詹抬头看去,一人白衣胜雪,立在马车前方。
  周詹心神微动,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前太子,魏琅。
  然而与人浑身染血,寂寂无声死去不同。
  眼前遍地尸殍,血色朦胧,他却好似踏月而行的谪仙,衣袖不染世间半点尘埃。
  裴时清微微一笑:“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詹忽地笑了,笑声牵扯着胸膛,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片刻之后,他抓着马车壁,问:“裴大人简在帝心,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裴时清唇角依然含着笑。
  只那笑意掺了三分寒,倒像是寒冬腊月里积在青松枝头的雪。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如古井,深不见底,竟叫周詹有几分心惊。
  “周大人想听理由么。”
  周詹知他今日必死,此刻倒难得豁达了一回:“我命丧于你手下,倒也不算折辱,理由么……”
  他忽地一笑:“裴大人愿说便说。”
  裴时清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姓谢,不姓裴。”
  周詹的瞳孔剧烈一缩,表情僵在脸上。
  然而裴时清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轻飘飘抬起手,长剑如钉,一剑贯穿了他的心口。
  细密的血珠溅到裴时清的脸上,濡湿他漆黑的长睫。
  他如一尊白玉神像,一动不动维持着握剑的姿势,直至血凝成珠,从睫毛滑落。
  “公子。”息邪小心翼翼唤他。
  冰雕雪砌的白衣公子终于动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在刀剑与血肉摩擦的森然之声中,扬唇一笑。
第81章 虎斗
  ◎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残月如霜。
  陆辰远尚未换去官服, 沿着长街缓缓行走。
  月下之人衣袍翩然,若非街上一片冷寂,两旁尚有被马蹄掀翻的摊子, 眼下场景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雅致在。
  月色照孤影,他茕茕孑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的青园。
  往日里灯火明亮的青园如今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只余蝉鸣声声。
  陆辰远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青园门口那两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棠梨离开了上京, 甚至并未与自己辞别一声。
  棠墨晚另搬了一处住处, 偌大的青园,转瞬变成了一座空宅。
  良久,他默默垂首, 拖着沉重的步伐折身离去。
  陆辰远苦笑一声, 眼眸中浮现出淡淡茫然。
  人生数十载,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陆家家风清正, 爹爹一生没有纳妾,他是陆家独子。
  因是独子, 自小爹娘便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而他,亦不负爹娘所愿, 自小苦读诗书, 悬梁刺股,只为早日博得功名, 光耀门楣。
  他这一生, 在遇到棠梨之前, 皆是顺遂。
  自幼被赞为神童, 祖父、外祖父家人人争相宠爱, 皆指望着他某一日蟾宫折桂,仕途通达,再提携兄弟,中兴家道。
  他也的确做到了。
  不及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美名传唱上京。
  只可惜……他头顶还有一个三元及第、师出名门的裴时清。
  说来陆辰远并不是心存攀比之人,但独独在这位裴大人面前,他却一挫再挫。
  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从未被这么彻底地击垮过。
  那人仿佛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立在他身前,叫他避不得、躲不掉。
  科举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分明他们才是良缘早定,本该共赴一生之人,如今却前缘尽断,不知归途。
  他原以为自己能依靠一片真心,至少让她念起旧情。
  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次她的不辞而别,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他原来……已经是那等无干之人。
  心中凄惶,身形也略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一道略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小陆大人就甘为丧家之犬吗?”
  陆辰远浑身绷紧,回头看去。
  男子肌肤雪白,生着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陆辰远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打量对方。
  片刻之后,他冷声说:“我已经回绝过你的主人了。”
  男子笑了下,颇有些赞赏:“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陆辰远垂着眼睫:“请公子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娘娘的好意,微臣受不起。”
  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小陆大人,你若甘为人手下败将,我家娘娘自然也不会找上你。”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青园:“小陆大人不会不知道那处宅院属于谁吧?”
  陆辰远被正中心事,掀起薄薄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与你们何干。”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处处不如人,又怎谈与人相争?”
  陆辰远眼角的弧度徒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足以割伤人的刀。
  男子又说:“太子已死,储君之位空悬,各方势力必然要争个鱼死网破。”
  “周家如今已被斩断左膀右臂,虽如困兽,却也未尝不是契机。”
  “娘娘予你青云阶,你若踏上,功成之后,便是新朝功臣,帝王臂膀,如此坦途大道……小陆大人就不心动?”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不止是你一人的青云之路……”
  他凑近陆辰远,蛊惑道:“还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蒋家。”
  陆辰远眼睫微微一颤。
  说完这话,男子也不着急,而是等待他给一个答复。
  天气似乎慢慢转阴,迷雾渐起,乌云避月。
  在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吞没之际,陆辰远忽然问:“为何是我。”
  男子看着笼罩在阴暗中的青年,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因为你足够干净,也足够聪明。”
  ***
  庆隆二十七年夏,太子薨,周后被禁足小佛堂,前太尉周詹于归乡途中被马贼劫杀,马车翻落悬崖,尸骨无存。
  周氏自此一蹶不振。
  又月余,群臣上书,劝立储君,皇帝按而不发。
  接连下了几场雨,忽然就入了秋。
  街道行人寥落,空气如同弦上之箭,一片悄然滑落的秋叶便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皇城跟脚的百姓总是更敏感些。
  皇帝龙体欠安,储君未立,前朝后宫皆是一片紧绷。
  百姓们整日龟缩在家不愿出门,心里期盼着一切快些尘埃落定。
  毕竟谁当皇帝不是当,但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
  风声鹤唳中,一人便如雨后春笋,猛地冒出头来。
  前有裴时清连跃几阶,不过短短三年位极人臣,后有陆辰远势头如虎,博得功名不过短短半年,已位列三品。
  众人戏言,若是陆辰远早生三年,与裴大人一较高下,恐怕还有得是精彩。
  宫中气氛紧张,上京最大的酒楼汇贤楼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陆辰远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美玉一般的俊颜已染上几分薄红,弧度锋利的眼尾也在一片莺声中晕开些许妖冶。
  长桌对面,一人白衣如雪,眉眼间笼着淡淡清寒,正举杯独酌。
  分明是莺歌燕舞,脂粉环绕,他却似一片出尘的雪花,似要乘风直上九天。
  陆辰远的眼被微微一刺。
  他斟满酒,走到他面前:“下官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
  裴时清缓缓饮尽杯中酒,将手中白瓷酒盏一放:“小陆大人客气了,该是裴某恭喜小陆大人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陆辰远笑了下,替他斟酒:“敬裴大人。”
  裴时清慢悠悠将酒盏接了,一饮而尽。
  有人见他们二人对酌,拎着酒壶凑过来:“妙哉妙哉,两位大人也算是有缘分啊!”
  那人已经喝得满身酒气,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分明是喝多了。
  有人心思灵活,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那人醉醺醺说:“若我没记错,小陆大人的未婚妻……是裴大人的学生吧?”
  小陆大人此前议亲的那位姑娘,他们亦有所耳闻。
  对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千金难求,其兄如今也在翰林院为官,听说新科状元徐江松还是她义兄。
  只是这姑娘……不是已经跟陆家退亲了吗?
  此话一出,场上不少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有关系好的同僚忙给那人使眼色,然而他却继续飘飘然道:“这乃何等缘分!来来来,诸位大人,我们共饮一杯!”
  话音落,在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陆辰远捏着酒盏,指节微微泛青。
  裴时清却忽地一笑,他拎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笑道:“同饮。”
  有人连忙凑上来:“同饮同饮!”
  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众人尽兴而归时,已是半夜。
  陆辰远从杯盘狼藉中脱身而出,猛地被秋夜干净爽利的风拂面,只觉浑身都舒展开来。
  他笑着和同僚道别,乘着晚风缓缓走了一段路。
  他不想带着浑身酒气归家,这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没走多远,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哒哒。
  陆辰远往旁边避了下,却听到有人唤他:“小陆大人。”
  陆辰远回头,看到裴时清一只手虚虚揽着车帘,端坐在马车中。
  陆辰远的背脊慢慢绷紧,他朝着裴时清行了一礼:“太尉大人,不知有何事?”
  “小陆大人还是唤我裴大人吧。”他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却笑不及眼底。
  陆辰远并未出声,只是站在长街角,淡淡凝望着他。
  风中穿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今夜有云,月亮被朦胧雾气掩映,月华晦暗地流动在两人身上。
  “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小陆大人。”裴时清的语调隐隐多了几分冷。
  陆辰远眼眸微动,不见慌乱,反倒问他:“难道裴大人就不是在与虎谋皮么。”
  梆子敲过三声,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余音搅动,泛出些微波澜。
  裴时清脸上彻底敛了笑意,一双清寒的眸如同被荒寒之巅的山雪覆盖,透出彻骨的冷:“是么?”
  陆辰远不躲不让,与他对视着。
  裴时清倏然一笑:“与虎谋皮,也要看对方到底是不是虎。”
  陆辰远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绷紧。
  裴时清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话毕,他并不等他反应,合上车帘,驱使车夫扬长而去。
  直至马车彻底拐入另一条巷子,陆辰远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袍,身形挺直,一步步,踏入月色凄迷里。
  ***
  庆隆二十七年,皇帝胸闷气堵,昼夜难安月余,太医院束手无策,一时人人自危。
  不久之后,新科探花陆辰远引荐了一名天竺方士到宫中。
  皇帝服下方士炼制的仙丹之后,通体舒畅,一夜酣睡,龙心大悦。
  当即封方士为玄闻天师,又赐陆辰远良田数倾,美宅一座。
  那玄闻天师的确也有几分手段在,皇帝随他打坐数日之后,胸闷之症竟缓解了个七七八八,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皇帝龙体安康,群臣便开始坐不住了。
  一群人上书皇帝催着立储。
  另一群人则弹劾起陆辰远和玄闻天师来,说自古帝王因服丹而致龙体亏空者不在少数,陆辰远将此人引入宫中,其心可诛。
  面对质疑,皇帝却对陆辰远表现出极大的袒护。
  甚至还当场斥责言官:“难道你们是将朕比做那等昏庸无道之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
  皇帝虽然服用丹药,但并不痴迷,加之太医院众人精心调养,皇帝的身体至少表面上是渐渐康健起来。
  应天殿外,裴时清陪在刚刚打完坐的皇帝身后。
  因着才打完坐,皇帝穿的乃是道袍,松松垮垮,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几分亲和。
  已是初秋,皇帝一身单衣,却不觉热,相反,他脸上透出红润的光泽,目光炯炯,气息浑厚。
  皇帝指着一棵花叶灼灼的木槿花,笑道:“怀渊,这花开得甚好,朕倒是觉得,朕之身体,便也如此花,焕发出新生机来。”
  裴时清落后皇帝半步,闻言笑道:“陛下说笑了,此花怎能跟陛下相比,陛下如龙在渊,自然是福寿比天。”
  皇帝开怀大笑:“怀渊啊怀渊,人人皆道你性子冷清,却不知你哄人的本事,那是一套一套的啊。”
  裴时清微微一笑。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正所谓乘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朕这身子大好,前朝倒也一派欣欣向荣。虽然死了一个周詹,却又多了一个能臣。”
  裴时清眸光一动,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皇帝笑道:“近来望云风头正盛,朝臣皆道朕对他颇为偏袒,你如何看?”
  裴时清道:“为人臣子,得君主赏识,乃是大幸。”
  皇帝又笑了,他再度拍了拍裴时清的肩:“细数史上能臣,如你们年轻者,不过廖廖。”
  皇帝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路还长,大庆,需要如你们一般的能臣。”
  裴时清朝他抱拳:“臣必不负陛下重望。”
  皇帝似是漫不经心道:“望云入朝为官时日不久,我听闻他最近和六皇子走得有些近,你得多提点他。”
  裴时清颔首称是。
  帝王伸手,折下一朵开得灼灼的花,又随手抛到地上,冷笑道:“六皇子年纪虽长,本事却不见长,要我看,不如他那几个年幼的弟弟。”
  立储之事,尤为敏感。
  裴时清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雪塑冰雕一般。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满意。
  望云是极好的,但就是太年轻!沉不住气,看看怀渊,这个时候就知道三缄其口了。
  皇帝眼角染上了些笑意,主动拍了拍裴时清的肩:“不说这些!走,朕近日新得了一幅好字,带你去瞧瞧。”
  裴时清笑道:“是。”
  ***
  与此同时,扶梨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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