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巴日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汉人家的姑娘就是娇滴滴的!看那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我们的第一勇士?”
话音刚落,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呼和巴日见棠梨一言不发盯着地上的淡紫色小花看,以为她不开心了,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道:“他们没有恶意,我们比汉人民风更开放而已。”
棠梨笑了下,问他:“地毯上这花是什么?”
呼和巴日看向那些紫色的干枯小花,露出笑意:“哦,这是草原上常有的一种花,我们叫它同心草,就是你们汉人那个永结同心的意思。”
“所以我们会在新人结亲时将这种花洒在地上,图个好寓意。”
他察觉到棠梨的眼神飘忽了一瞬,然而她很快回过神来:“这样吗?”
呼和巴日握紧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不像那些汉人三妻四妾,只要你给我生下儿子,我这辈子都只会有你一个人。”
棠梨扯了下嘴角,淡淡说:“走吧。”
呼和巴日牵着她,一路沿着红毯走到帐篷前。人们在两侧振臂欢呼,年长的妇人从篮子中抓出一把一把的同心草,往他们头上撒。
有人打起了帐篷的帘子。
呼和巴日蹲下身子,笑着对棠梨说:“上来,我背你进去。”
见棠梨不动,他回头看她:“这是我们的习俗,快上来吧。”
棠梨终于动了。
她的袖子垂落到他肩膀旁,似乎要拥住他的脖颈。
呼和巴日嗅到她袖间的香气,脸上渐渐露出些笑来。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簪子重重划破他的脖颈!
呼和巴日痛得大呼一声,正欲反手将棠梨挥开,不料那看似娇弱的少女手上竟然有几分力气,居然扼住他的脖颈,牢牢以簪子抵住他的喉咙!
忽逢巨变,现场瞬间乱了起来。
有大汉怒不可遏嚷嚷:“呼和巴日!扭断她的脖子!”
其其格和乌日娜站在人群中,苍白了脸。
棠梨手心尽是冷汗,却稳稳抓着簪子,簪子锋利的尾端鲜血淋漓。
有人见呼和巴日被一个弱女子制住,出言嘲讽:“呼和巴日!你是我们的第一勇士!不要怜惜她!用你的手掌拍烂她的脑袋!”
棠梨高声说:“我对他用了毒!他现在四肢麻痹,浑身僵硬,若是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内就会暴毙而亡!”
众人哗然。
然而见呼和巴日嘴唇颤抖,脸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对棠梨的话已经信了几分。
“卑鄙无耻的女人!你对呼和巴日做了什么!”
“给他解药!否则我杀了你!”那大汉挽起弓箭,手臂上的肌肉尽数鼓了起来。
棠梨冷笑道:“你敢放箭,我立刻杀了他!”
棠梨手中那根簪子又往呼和巴日的皮肤中陷进几分。
呼和巴日的脖颈鲜血直流,他被迫仰头看着棠梨,深邃的眼睛中流露出悲伤。
棠梨涂抹在簪子的毒汁不算多,但足以让他此时喉咙发紧,四肢麻痹。
呼和巴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棠梨垂下眼睫:“对不起。”
呼和巴日眼眸中的悲伤更深了。
棠梨高声道:“让我走!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给你们解药!”
“想走?!不可能!”
“放开呼和巴日!!”
一片喧哗中,一个两鬓染了白霜的高大男人重重一呵:“让她走!”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看向他们的族长。
呼和巴日也凝望着他,嘴唇开合,脸上是浓浓的哀求。
族长面无表情道:“我们放你走,你给他解药。”
他大手一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棠梨却抓着呼和巴日,往反方向走去。
其其格和乌日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其其格满面泪痕,颤抖着说:“怎么办,她一定会被杀了的。”
呼和巴日中了毒,身体僵硬不堪,棠梨带着他,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走到河边。
河边积着残雪,河水汩汩流动。
呼和巴日看出她的意图,惊愕地瞪大眼睛,他喉头发出含混的声音。
棠梨听明白了,他在说,你会被冻死的。
棠梨苦笑一声。
茫茫草原,她又不会骑马,光凭这两条腿,又如何能跑过他们呢?
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河边不远处,已经有人挽弓搭箭,似乎只要棠梨一放开呼和巴日,便会将她一箭射死。
棠梨低头看了一眼河道,对呼和巴日说:“抱歉了。”
她拽着他,义无反顾跳入了河中!
站在河边的其其格险些晕了过去。
“呼和巴日!!”一个虬髯大汉怒喊出声,疯了般射出手中箭矢!
箭矢射入河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众人连忙围到河边,浪花拍岸,河中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虬髯大汗暴怒之下又举起手中弓箭,疯了似的往水中射箭!
当他再度举起弓箭之时,一根黑色箭羽破空而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气质,一箭贯穿了他的脑袋。
“阿日斯!!”
虬髯大汉栽倒在地之际,他们的部落里传来尖叫怒骂声。
族长闻声看去。
兵荒马乱间,白驹扬蹄,一个白衣男子挽弓搭箭,眼神如万道冰棱。
他心神惧颤间,一支冰寒如雪的箭矢飞旋而来!
第88章 雪夜
◎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爹爹!我也想下河玩!”扎着双丫髻的女童奶声奶气摇着棠溪白的手。
“你是女孩子家, 哪能跟那些野小子一样在河里打滚?”姑姑一脸不赞同。
棠梨抿紧了嘴,一张小脸上满是倔强:“可是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在河里游水!”
年轻时候的棠溪白相貌儒雅,摇着手中折扇笑眯眯看着她:“棠棠想学游水?”
“想!”棠梨的声音又脆又亮。
棠溪白一把抱起她, 哈哈大笑:“走!爹爹带你去学游水……”
“屏住气,让身体上浮起来……”
“不要怕……”
不要怕。
四肢百骸像是被万千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过,酥麻一片,胸膛里也不知何时呛了水, 火辣辣地疼。
棠梨的身子被水流冲撞到一块水底暗石之上,又被水流卷着往前走。
她缓缓沉下气, 努力挥舞着僵硬不堪的手臂, 朝着水面游去。
河水冰冷刺骨,往日几息之间便能游到河面的距离,如今却如同天堑。
棠梨的双唇已经被咬烂, 后脑一片一片的刺痛感炸开, 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依然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上游。
还差一点点距离, 只要一点点……
棠梨脑中传来尖锐的嗡鸣, 喉头也渐渐溢出腥甜。
终于,她的指尖抓到了岸边的岩石!
然而那岩石上生着湿滑的青苔!她的指尖倏然滑落。
水浪拍打而来, 棠梨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块岩石越来越远。
……她还能再试。
眼前一片模糊,水中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朝她游来。
棠梨彻底失去意识之际, 心想, 原来她临死之前,最想见到的人……是裴先生啊。
棠梨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 她死在了那条冰凉的河中。
河水冻结成冰, 将她凝固在其中。
她看到许多熟悉的人从她面前经过。
爹爹和姑姑哭嚎着, 老态龙钟。
秋月揉着眼睛问:“小姐, 小姐你在哪?”
阿苍站在一片荒寒处, 形只影单,鎏金面具失了光泽。
最后梦中忽然落了一场雨。
雨中她身着大红嫁衣,被包裹在坚冰之中。
裴时清站在她面前,缓缓俯身,指尖触上冰层。
分明是寒凉如雪的手指,却如同烈火灼灼,霎时间让她身上的坚冰四分五裂。
血液开始汩汩流动,胸膛开始跳动,四肢开始回暖。
棠梨嗅到熟悉的冷香。
有冰凉的唇在她眼睫上落下一吻:“棠儿,该醒了。”
心弦被人猛然拨动,余音震颤间,棠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屋里光线很暗,她却猛然撞进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中。
他眼底噙着笑,又掺杂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她发间:“棠儿。”
棠梨这才猛然惊觉,他们竟躺在一起。
棠梨猛地往后一缩,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一片绵软,虚脱无力。
裴时清的眼眸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收回自己的手,下了榻,定定看着她。
棠梨这才发觉他的脸颊生生瘦了一圈,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出些尖利。
“你落水伤了身,需要好好卧床修养。”
棠梨别开眼睛不想看他。
裴时清面色微微发白,孤身立在原地。
屋子里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棠梨终于开口道:“我要睡觉。”
他轻声说:“好。”
折身离开前,他说:“你的家人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能见到他们。”
棠梨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便已经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蓄积已久的泪水猛然滑落,渗进被褥之中。
小院中长着几棵红彤彤的柿子树,柿子上积了残雪,轻盈的鸟雀在枝头跳跃。
息邪立在柿子树之下,欲言又止看着裴时清。
裴时清淡淡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跨院,息邪终于没忍住开了口:“公子……为何不向棠姑娘解释?”
裴时清身形微微一顿,又继续提步往前走:“她生我气,是应该的。”
息邪无奈地看着裴时清的背影,无声叹了一口气。
徐怀忠分明就是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公子竟真的顺了他的意,一路赶来北境,为了棠姑娘身陷囹圄……
他气愤的是棠姑娘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生公子的气。
公子这不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嘛!
裴时清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回头看他一眼:“你不许多嘴。”
息邪难得反驳了一句:“公子和棠姑娘分明互相倾慕,又何必让棠姑娘误会公子,生了心结?”
檐下白雪皑皑,肩披大氅的青年忽地一笑:“心结?”
细雪纷纷,清寒之意笼上眉目,平添几分寂寥。
裴时清声音也淡:“说来的确是我太过贪心,若无爱慕,又何生心结,若无爱慕,又怎会让她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之中?”
息邪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裴时清话中含义,裴时清已经岔开话题:“上京已乱,老师那边应当马上会有动作,你且做好准备。”
息邪神情一凛:“是。”
入夜时分,又下起雪来。
雪花扑簌簌落下,一院寂静无声。
棠梨早早在侍女的服侍下用了饭,躺在榻上修养。
河水刺骨,她又落水太久,被救起来之后昏昏沉沉烧了两日,才醒了过来。
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如今棠梨连指尖都透着倦怠。
屋里烧着银骨炭,淡淡的药香也沾染了几分暖意。
棠梨倚在榻上看雪。
白日里啄食柿子的鸟雀也没了踪影,只剩一轮孤寂清冷的圆月挂在漆黑天幕上。
满室寂寥。
她拥着被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冷香。
棠梨微微出了神。
她知道自己早上耍小性子了。
上京本就是局势瞬息万变的时候,他却千里迢迢赶来这里救她,甚至也潜入冰凉刺骨的河中。
他们分明已经许久未见,然而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她却如此冷落他。
换作任何人,想必都不会好受。
她既然知道他身份特殊,便该对他的举动表现出更多的包容。
无论是他悄无声息将她送走,还是如今冒着风险千里迢迢来救她……
可是她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说好要结心的人,又怎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转手将对方推开,只留自己直面一切?
她要的不是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她要的不是他刀尖行走时她却安居一隅享受。
哪怕棠梨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微薄,可是她也想……尽可能帮助他,站在他身边。
棠梨的指尖轻轻摸了摸被子上的绣花。
那花的形状像极了同心草。
“同心草……”
棠梨轻轻念了出来。
原来他当时制成书签送她的那一朵……就是同心草。
那些郁积于心的情绪忽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在默默告诉她。
彼时她尚有婚约在身,而他……是她名义上的先生。
那些隐藏在无言之下的情愫,忽地在这个雪夜摇荡心旌。
棠梨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地。
他们之间,总是隔了千山重重,如今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她又为什么还要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呢?
然而双脚刚刚触上冰凉的地面,便有一道淡淡的影子投到了窗棂上。
棠梨猛然停住脚步。
那人脚步极轻,步子极慢,似乎是不想吵醒房间里的人。
他颀长的身影如同流动的雾气,慢移的云,最后定格在某一处。
月光将他的影子勾勒得清晰。
棠梨的目光划过他如山峦起伏的侧脸线条,如修竹笔挺的背脊,唇角渐渐溢出一丝笑来。
他似乎侧耳倾听了一瞬,抬起手,在窗台上放下什么,然后悄无声息离开。
棠梨心念一动,匆匆推开门!
廊下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月色在裴时清眉眼间镀上一层清辉,他整个人犹如踏雪而来的谪仙。
他站在回廊尽头,衣袖随着寒风微微摆动。
棠梨一眼便看到了那枝放在窗台的梅花。
她提起裙摆,随手抓起梅花,匆匆朝他奔过去。
风弄衣带,满袖盈香。
她在他面前站定,扬起头,眼波潋滟:“裴先生。”
裴时清凝望她片刻,忽然弯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棠梨受惊,吓得低低呼了一声。
裴时清却已经抱着她进了屋。
裴时清抱着她走到床榻坐下,直到他掏出绢帕,捧着她的玉足细细将沾染的碎雪擦干净,棠梨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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