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见了你,我本来应该高兴。可现在,又恨不得回到今晚之前,至少那时我还能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对我们的重逢是喜悦而期待的。”
“你总把自己武装得很好,如果不是把那短短十几天回忆了这么多遍,我几乎要相信你说的,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今后也只能当陌生人。可是,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我总觉得,在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你的心意和我是一样的,我不相信这是错觉,也不相信这只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周柠,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陈羡简单而直接的剖白让周柠心口微颤,一股酸麻感蔓延到指尖,周柠的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感动吗?当然。
周柠本以为,陈羡那热烈而真切的心意,已经随着上次的不欢而散,埋葬在了上一个盛夏。却未曾想,他依然把她放在心上。
陈羡说得没错,她是别扭的,她已然把这段相遇当成了过去,可当陈羡再次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时,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儿还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可又能回应什么呢?
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在下了车卡点回宿舍的狂奔途中,在逼着自己全神贯注的专业课上,在努力挤出时间才能按时上交的课后作业里,她拼了命地要兼顾学业与生活,拼了命地要赚钱与养家,实在累得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周柠太了解自己,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有心思也不擅长去经营一段亲密关系,更没耐心去应付他身边的朋友或亲人。
发展到最后,可能连陈羡的关心,她都会觉得烦躁和不耐。
所以停在这儿是最好的,至少她还拥有过一日罗马,还能保留一点点美好的回忆。
“陈羡,你就当是错觉吧。”周柠开口,“我们有不同的路要走,虽然没想过再和你重逢,但今天能见到,还是挺高兴的,祝你大学生活一切顺利。”
“祝我一切顺利?好像你在乎我顺不顺利似的。”陈羡再次被气得掉头想走,却依然有点不甘心,“周柠,你太虚伪了,你到底为什么来 Z 大?你敢说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吗?”
十点半就到了宿舍,其他三个姑娘讶异地瞟了她一眼,然后又凑在一起热聊,仿佛刚才走进来的只是一团空气。
周柠沉默地洗漱完,收下干了的衣服叠好,就爬上了床。
蚊帐一放,就是自己的一片小小天地。
今天她本该开心的,难得不用打工,作业全部上交,还提前回了宿舍不用听舍友抱怨,可这一切的好心情却在陈羡转身离开的时候消失殆尽。
其他三个姑娘早已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周柠却丝毫没有睡意。
摁亮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十二点。
自懂事以来,周柠已然把自己训练成了一部精准的机器。
在家的时候,三分之一的精力放在学习,三分之一的精力用来赚些力所能及的零花钱,另外三分之一的精力要照顾妈妈和外婆,应付村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破事儿。
现在,这个点该上课,这个点该打工,这个点该快速吃点东西充饥,这个点可以稍微放慢脚步喘口气,每一件事都被她精确到了分秒。
她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高强度地支撑着,靠的就是对生活的绝对掌控力,以及对自己也毫不怜惜的鞭策与苛求。
她本不该白白浪费这一小时在失眠上的,毕竟明天等着她的,又是满负荷的一天。
她本可以忍受这种生活方式的,可陈羡的出现,又让她这部机器的某个小零件坏掉了。就像在上个夏天,陈羡一对她好,她就忍不住想哭。
可她不喜欢脆弱,更不喜欢哭。
如果陈羡能有个小镜子的话,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气得翘了起来。
宿舍是肯定不想回了,气着气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 ZSR 车队的基地。
车队基地就在汽车学院的后面,是由三个海运集装箱拼装改造而成的工作室,透着一股强烈的金属工业风,很是朋克。
参加车队的多是车辆工程等工科专业的学生,课业本就很繁重,这项业余爱好又尤为耗时间,所以学校默许,车队的基地是通宵供电的,临近比赛前,经常能看到车队成员通宵达旦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已是十点过半,陈羡一走进去,“集装箱”里却依然热闹得很。
车手组的姚伟良还在进行驾驶模拟训练,专注得都没空抬头看陈羡一眼。
技术组的刘垚和葛齐正对着电脑屏幕,面红耳赤地争论着整车控制器的设计问题,大有不把对方说服不罢休的意思。
小心绕过地上堆着的一堆堆零件,陈羡走到一台还七零八落、被架起来的半成品赛车前,小心地抚摸着车身。这是他们来年九月参加中国大学生方程式汽车大赛的宝贝,现在全队的人卯足了劲儿,就为了把它设计得再完美一点,让它跑得再快一点、更稳一点、更安全一点,能够一举夺魁。
李炎从车底钻了出来,见是陈羡,笑着站起来:“来了啊。”
李炎是 ZSR 车队的队长,今年已是车辆工程大三的学生了。
这一届招进来的新成员中,他最看好的就是陈羡。这个小学弟不仅对汽车事业有着极大的热情,而且专业水平相当可以,从研发到设计、到调试、再到驾驶,他都有自己的见解,与李炎聊得十分投机,完全不是像一名大一新生。
“前翼和尾翼设计有进展吗?”陈羡问。
“改了好几版,都还不理想,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两天我也一直在反复画图。”陈羡说着走向电脑,打开给 CAD 向李炎演示,“你看,如果我们增加主翼弦长,那么前翼就可以极大增加下压力。尾翼的话,我想把主翼设置变为变截面,这样越过头枕,就可以达到净化尾翼来流气流的效果。”
李炎颇为赞赏地看着陈羡画的图:“你呀,真不像大一的,专业知识可以啊,这图画得比我都好。”
“嗨,从小喜欢,平时瞎琢磨罢了。”陈羡笑笑。
“想法不错,可以试试。”李炎说,“这都快熄灯了你还来,一会儿进不去宿舍。”
“咱这不是不断电么?”
“离比赛还有一年呢,有你通宵的时候,现在省点力气。”李炎拍拍他的肩,“处理好课业、生活和赛车啊,虽然赛车很重要,但其他的不能丢。这是学长作为过来人对你的建议。”
“知道了。”陈羡笑着甩开李炎的手,“我今晚睡不着,来这儿练练手。”
临近十一点,其他队友都依依不舍地放下手头的工作,收拾收拾赶回宿舍了。
偌大的“集装箱”里,就剩下陈羡一个人。
头顶悬着一盏灯,陈羡开始研究动力电池模块,小心翼翼地将保险丝、极耳压接点集成在 PCB 板上,把线束整理得规整又有序。
可脑海中的思绪却没有电线这么好整理,陈羡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周柠总说他们要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陈羡脑海中的路是宽阔而充满希望的,造车与赛车,团结与拼搏,汗水与泪水,即使失败也不怕,重头再来就是。
他的路上曾经只有赛车,只不过遇到周柠后,他希望在这条追求梦想的路上,能拉着周柠的手一起走。
那么周柠呢?
她究竟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为什么就这么不欢迎自己出现在途中呢?
第021章 你觉得我是怕这些的人吗?
孔瑶这些天老去找陈羡,连吴鹏远都被孔瑶这十年如一日的热情感动了,撺掇好哥们儿:“你就答应了人家吧,这么大一美女,从小学开始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转了,你究竟有没有心啊?”
见陈羡不理,吴鹏远又欠欠地说:“不会还想着那乡下姑娘吧?上次不是见上了吗,哥们儿费那么大劲儿把电灯泡带走,到底是怎么样啊?不会又被撅了吧?”
于是陈羡更不理他了。
ZSR 车队的这些小伙子倒是很欢迎孔瑶的到来。
工科专业女生本就少,外院院花居然隔三差五大驾光临,可把这群小子高兴坏了。
虽然不是来找他们的,但瞄上几眼,对视力也好啊。
“陈羡,你怎么一天到晚钻在这集装箱里,好闷哦,一起出去玩玩儿嘛。”孔瑶坐在陈羡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在电脑上操作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陈羡眼睛都没往电脑屏幕上挪开:“不去。”
孔瑶撇了撇嘴,心里不舒畅,但也没表现出来。
他俩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班儿,家住得也近,整整做了 12 年同班同学和邻居,连家长都是熟识。
这 12 年里,孔瑶看着陈羡从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长成现在玉树临风的样子,每一点一滴的变化,她都很喜欢。
她也知道,陈羡对自己无意,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论成绩、论长相、论身材、论家世,她样样拿得出手,追她的人也大把,就连十分挑剔的沈清文,都曾开玩笑地说:“瑶瑶呀,越长大越漂亮了,以后给阿姨当儿媳妇儿吧。”
那时孔瑶才 12 岁,躲在妈妈身后听大人调侃,脸都羞红了。可偏偏陈羡就是不往她这边看一眼。
孔瑶并不是没有骄傲的,无数次想要放弃了,可每次一见到陈羡,就又动摇了——还是喜欢啊,能怎么办呢?
幸好,这些年陈羡身边并没出现过别的女生,至少她从没发现过。陈羡就像个还不开窍的傻直男,只知道一头埋在他的赛车世界里,对女生们投来的青睐目光并不理睬。
看着那些女生被礼貌又疏离地拒绝,孔瑶心里说不出的暗爽。她不想表白了,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再没有退回原地的可能。就当陈羡还不开窍呗,只要能始终呆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他就想通了呢?
于是孔瑶十年如一日地晃悠在陈羡身边,他们是同班,又住得近,一切偶遇都是合情合理。
不仅如此,她和他所有好哥们儿都打好关系,甚至尝试融入他的赛车世界。
“要不然我也加入你们车队算了。”孔瑶打起精神,笑着说。
陈羡的眼睛依然没从屏幕上离开,手指也操作得飞快:“别闹了,你又不懂,来干嘛。”
“我看你们车队好几十号人呢,除了干技术的,总还需要有人干些别的吧?”
“孔大美女这话说得没错。”李炎走了过来,笑着开口,“我们车队确实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哦?”孔瑶来了兴趣,“你看我能干嘛?”
“我觉得你当车模不错。”吴鹏远调侃道。
“真的吗?你们需要车模?”孔瑶当了真。
罗家伟眼睛都亮了:“嚯,那我们车队可上档次了。”
陈羡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递给这群猪队友一个无语的眼神:“我刚模拟了一下解耦式和三簧式的优缺点,有人要来讨论一下吗?”
一群人都无奈地看着陈羡,饶是队长李炎都觉得他有些太不解风情了。
这时吴清却推了推眼镜走了过来:“模拟结果怎么样?我一直觉得按现在的设计方案,车身还是太重了,用解耦式会不会好一些?”
吴清是技术组里少有的女生,一头短发清清爽爽,干起活儿来毫不含糊,连男生都得敬她三分。
“没错儿,解耦悬架理论上不需要增加防倾杆装置,可以直接调节侧倾刚度,从结构上看有明显的减重作用,调教也会更加方便。如果赛道平整的话,可以说没有明显的性能弊端。”
陈羡立马给吴清演示了起来,两人头凑在一块儿,直接略过了刚才的八卦闲谈。
孔瑶脸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不高兴地说:“看来你们车队今天挺忙,我一会儿也有事儿,就先走了。”
“哎,一起吃个饭呗。”李炎挽留道。
“不了,以后吧。”孔瑶甜甜一笑,又对陈羡说,“我走了啊。对了,上周我回家碰到你妈,她念叨着说让你有空也回去趟,都在本市读大学了,别整得跟离家千里似的,看得出她挺想你。”
“知道了。”陈羡终于暂停了手上的活儿,应道。
周柠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长久的坏情绪中。
告别那晚短暂的恍惚后,周柠没再偶遇过陈羡。她一如既往地忙碌起来,跟预想的一样,家长拒绝把家教时间改到周末,孩子周末还有别的补习班要上,周中三晚让周柠过来做家教,就是为了平日里给孩子检查作业。
这时,何一帆本该收尾的私活儿也突然发生变故,这些天忙得团团转,不得以把与 ZSR 车队合作的事情往后推了推,让周柠再等等他。
于是在还没找到别的赚钱路径前,周柠只好把家教坚持了下来。
虽然这周有两次公交都晚点,导致她疯狂跑回来还是没赶上门禁,趴在楼门口求了半天,宿管大妈才黑着一张脸给她开了门。
不用说,回到宿舍自然又遭到了一番冷嘲热讽。
但还是有好事儿发生,周六得空,雪梨溜进 Z 大校园来看周柠了。
“哇,你们学校好大。”走在校园里,雪梨东瞧瞧西瞅瞅,对着一棵树都要感慨半天,好像校园里的每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新奇。
周柠挽着雪梨的胳膊,笑道:“是挺大的,有时候连着的两堂课在不同的教学楼,都还得跑着去,不然来不及。”
“你怎么不买辆自行车啊?我看好多人骑自行车。”
“花那钱干嘛,而且听说自行车老丢。”周柠摇头。
雪梨停下来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傻姑娘,对自己好点儿啊,家教都不少挣钱了。”
“嗯,就是太远了,但也不舍得放弃。”周柠说。
“是吧,我早就觉得你这么两边跑不合适,所以这次来找你,还有事儿问你,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什么事儿?”
“Z 大旁边那个轰趴馆你知道吗?”雪梨问。
周柠点点头:“听说过,上次班里聚会他们去的那里,不过我没去。”
“这几年轰趴馆挺火的,里面吃饭唱 K 游戏打牌样样都有,年轻人特爱去,挺赚钱的。”雪梨说,“Z 大旁边那家轰趴馆,就是我工作那个……夜总会,老板投资的。你也知道,我跟我们老板关系还可以,那天听他说要招服务生,顿时就想到你了。”
“哦?”周柠来了兴趣,“工作时间和报酬怎么算?”
“他们都是通宵营业的,周一到周五你就别去了,还有课呢。周末有空的话,早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一天报酬 300。当然通宵太辛苦了,你也可以只上白班儿,晚上八点就能走,不过报酬低一点,白班 120。”
“我上全天的,反正周日还可以休息一天。正好我也在找周末的兼职呢,太好了,谢谢你。”周柠开心极了。
雪梨却换上一副愁容,“我犹豫了好些日子没告诉你,你真想去吗?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可是……哎……”
“怎么了?”周柠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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