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柳茯苓所言,醉红颜的解药药效极短,必须在炼好之后的一日之内服下。最好的就是把鼎带走,现炼现吃,但是千钧鼎得名的一大原因就是它重约千钧,不宜携带。而舒颜也不便奔波,所以洛殊带着舒颜回到了他们的家——槐溪山。
第五十三章
离开槐溪山不过几月,当洛殊再次打开门锁,看见熟悉的药田,院里的躺椅,自己和师父一起贴的窗花……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他走进屋子,因无人居住桌面上撒了细细的灰尘,洛殊熟练地打水、劈柴,把一切处理好才将车上的舒颜抱下,隔着厚厚的狐裘洛殊能感觉到她清瘦了许多,但容颜没有半分减损,只是现在舒颜的容颜越美,洛殊便越觉心惊。
拉开帘子,把舒颜放进柔软的床铺。洛殊又烧起药罐,煎了汤药给她服下,沉浸在睡梦中的师父很安稳平顺,平日里扭扭捏捏的苦药即便现在一勺勺喂下也不会反抗,洛殊的手擦过唇角,抹去一点点药渍。他的目光久久停在舒颜身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着师父了…
“师父,你是不是……”他的声音逐渐降低,直到低不可闻。
他想问什么呢?
从柳茯苓那里听说舒颜想利用他时,他并不难过也并不愤恨,只想着…要是真的能救师父就好了……但是现在,明明师父还危在旦夕,他却开始胡思乱想。
他不害怕师父对他利用,但是他有些恐惧……如果师父只对他心存利用,这次过后,他们……会怎么样?师父,会怎么对他…?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握住舒颜温凉的手,认真承诺:“师父…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无论发生什么。”
洛殊下山找了个妇人,请她留在山上暂时照顾舒颜。又拿着地图在槐溪山附近找了很久,后来发现,千钧鼎并不在槐溪山,而是需要在槐溪山脚下的觅湖潜水而过,直到进入另一座山的地下洞窟。
洛殊把药材细心包好,用布条扎实捆在身上,朝着水下一路往前。现在是初冬,水面上已冻起了薄霜,水下温度冰凉刺骨,冰冷的湖水挤进单薄的衣衫,寒意丝丝点点沁入骨髓。
洛殊催动内息,供自己在水中吐纳,他一面潜水,一面寻找入口,大约五百米后,他看到一个深色的巨大窟窿,再往里两百多米,浮出水面,发现自己在一个石窟之中。
他爬上石岸,首先检查身上的药材,石窟里很暗,又没有生火的条件,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后,洛殊才顺着脚下石块一路朝前。再淌过两个深池后,他终于在水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入口,那入口隐约有灵力痕迹,寻常人根本不可入内。
他试探着聚起灵力往洞口挥出一掌,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时,无名突然发出讯息,他拔出无名,只轻轻一挥,顿时一股强劲气流朝前袭去,洞口处的灵力紊乱,搅起阵阵漩涡,一时间地面抖动,碎石掉落,让人生出天摇地动之感,一阵摇晃过后,洛殊靠近洞口,惊喜地发现门口的禁制消失了!
他脚下加快,一刻不停地向里游动。这里应该是个奇异空间,明明是在水下,但越往深处里面的水就越浅,直到最后水面湛湛淹没靴底。洛殊拧干身上的湖水,在洞中逡巡,寻找是否有类似于药鼎的玩意。
他看到大堆珍珠玉石被扔在地上,墙角上堆放了许多金银器皿,还有许多受潮腐烂的丝绸绢帛、精细华美的波斯地毯,外面的奇珍异宝想不值一文的垃圾废物随处扔掷,这个洞窟的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洛殊踏过这些珍宝上,突然感觉一股狂风卷起,带着地上的散碎珠宝形成漩涡,啪啪撞在石壁上,听得人耳朵生疼。
“大胆毛贼,竟敢擅闯小爷的地盘?!”洛书侧身一避,躲开脚边炸开的一串珍珠,又是一声,两颗猫眼弹过砸出几个小坑。
什么玩意?洛殊微微皱眉,挥掌躲开迎面而来的一阵毒雾,这家伙并非人类,是妖怪?他屏气凝神寻找力量来源之处,只听一道金石碎裂之声。
不好!
旋涡中碎片四散突然爆开,无数细小的金石玉屑呼呼刮过,洛殊微微侧脸,眼角处被划出一道血痕。
“嘻嘻嘻,还不给爷爷跪地求......吱!!!”那个怪声突然变得尖细,锐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洛殊顶住沙尘一剑扔到怪物跟前。
“呀!!!!吱吱吱...”那怪物看到自己身后的玉决,一蹦三尺高,还没溜走,就被洛殊踩住了尾巴。
“你是什么东西?”洛殊眯了眯眼,只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全无之前趾高气昂的样子。那怪物抱着头慢慢转过,打了个响指,数百支蜡烛瞬间燃起,把洞里照得透亮。
这时洛殊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石壁,上面都满满当当挂了金链金坠,晃得人眼花,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尾巴,那也不是怪物,而是一只硕大的老鼠,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过得非常滋润。
嘭地一声,那只老鼠变成了小小一团,手上抱着半块玉米,可怜兮兮地和他对视。
“别装可怜,把话说清楚,你是什么人?”
巨大的门牙微微颤抖,那老鼠睁着绿豆眼看了他半天,然后让出被啃了一半的玉米:“我我我我把我的宝贝给你,你别杀我。”
洛殊眉间微皱,他可没有弑杀的习惯。
“......我杀你做什么?你是这的主人?”
“吱吱,我是五十年前被水冲到这里,然后就留在这了,我一直待在洞里没有杀人也没有做坏事,你别杀我呜。”
洛殊的脚从它尾巴上一开,轻轻点头:“那你知道这有个千钧鼎吗?”
“鼎?”
“......就是这么大的,可以用来装东西。”洛殊用手比划了一道,那绿豆眼忙不迭地点头,朝前带路。
“你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吱吱。”
顺着它指的方向,洛殊看到了一个一人高的巨大铜鼎,虽然年代已久,但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走到旁边,才看到里面满满当当装着金黄的苞米,有的还新鲜,有的已经干了,也不知放了多久。
洛殊:............
“在下想借用此鼎,劳烦鼠兄通融一二。”刚一拱手,就看到那老鼠鬼鬼祟祟在地上抓了什么,一惊一乍地抬起头怔怔点了两下。
洛殊按照柳伏苓的方法燃起炉火,把草药放进丹炉,耐心等待。整个过程中,那只老鼠都用一种迷妹的眼神盯着洛殊,跟在他身后滴溜溜地转。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
“仙人是要炼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吗?”
“我不是仙人,之前你不是还耀武扬威,现在又这样?”洛殊坐在地上,默默添了一根柴火。
那老鼠站在他旁边,尾巴高兴得翘起:“之前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现在给大人赔罪~”它抱来一大堆玉米堆在洛殊旁边,眼里无比真诚。
洛殊:“......”
“...那是?”
看到他爪子上的几根头发,洛殊挑了挑眉。
“吱!”老鼠再次跳起,“倏——”地一窜又不知到哪去了,过了好一会又慢慢爬回来,换了个姿势继续趴下。“大人不是仙人,也是出生名门,您与生俱来的灵力我们这种小妖一辈子都赶不上~”看到洛殊毫不设防,它大口大口吸着洛殊身上的清气,跟着仙人身边,就是舒服~
听到“名门”二字,洛殊眼中微动,闭口不言。他静静盯着跳动的火苗,想起了从前他被人贩子捉住的生活,其实现在他也记不起太多了,只记得那里有很多小孩,天天挨打,倒是后来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记得清楚,好像从遇到师父以后,他的人生才逐渐变得充实。
“你这个孽障,怪物,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一阵恍惚,他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追杀,当做怪物...她也是个可怜人,洛殊可以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但是也不可能对她有别的什么感情了,那株草多半是那个庄主送的吧,他还真是个滥好人...洛殊忍不住微笑,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滥好人。
......假如师父真的在骗他,起码这些年的安宁不是假的......他会恨师父吗?还是装作无事继续生活?洛殊摇摇头,多想无益,还是先把药送回去吧。
洛殊在山洞里呆了四天,这几天多亏那老鼠献出家私,不然估计他就得出门打水蛇了。第四天凌晨,他打开药炉,看见正中安安稳稳躺着一枚药丸,冒着热气轻易不可触碰,等到药丸可入手,洛殊找了个瓶子给它装上,看着那小老鼠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蹲下身,心情不错地说道:“在这里打扰了几天,你要是想要什么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做到。”
那老鼠的绿豆眼噌一下瞪大,羞答答瞥了他一眼,扭扭捏捏地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滴血,只要一滴就够了~”
洛殊哑然失笑,这老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前几天抓了几根自己的头发,现在又想要一滴血,他利落地划开一道小口,滴了小半盏血。
“够了够了,谢谢大人~”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缝,它双手捧着小盏,乐不可支地磕头道谢。洛殊挥挥手,深吸口气潜进水里。
重见天日,洛殊忍不住笑了笑,眼睛朗若疏星,他紧握着小瓶,找了匹快马就往槐溪山而去。
第五十四章
洛殊纵马前行,路上的薄雾渐渐散开,天朗气清,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前一天似乎下了场大雪,松松软软地铺了一层,洁白无瑕,洛殊深吸一口气,带着枯枝草叶的冷冽雪香被吸进心肺,让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
胸口的瓷瓶随着马匹上下晃动,从心里生出暖意,他一路向前,却发现今天的路上似乎和往日有些差别。要上槐溪山必须先路过槐溪镇,槐溪镇一向自给自足,少与外界联系,平时连辆马车都见不到,今天却多了许多外乡人,只是个个都面带愁容,萎靡不振,一路都笼罩着怪异的寂静,还未走近就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压抑感。
“啊啊啊啊啊,这天杀的,我们娘俩以后可怎么办啊!”洛殊转头,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夫人哭倒在地,像是受了许多憋屈,县令治下清明,以前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呜呜呜...”一直送葬队伍迎面而来,洛殊主动避开,为首的男子穿着麻衣,大把白色纸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寂寥。
越往前,洛殊就越觉心惊,金银的纸箔被放进铜盆,焦黑的纸沫四处飘飞,耳边满是压抑的哭声,这是……怎么了?
道路尽头,几个捕快担着木架,上面是一具尸体。
“几位大人,槐溪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捕快看了眼这个年轻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前几天半夜,旁边那槐溪山哗一下倒了,整个镇子都被埋了,人都来不及叫一声就没了,根本没几个人逃出来,连县太爷也...唉!他可是个好官啊,可惜了……”
“你说…什么?”洛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山塌了把这淹了?!”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捕快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表情。
“小兄弟,节哀啊。”
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不能呼吸,洛殊眼前一暗,抽着马鞭向上狂奔,地面的冰块还未消融,小马一路狂奔一路打滑,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冻彻心扉。按着熟悉的山道一直向上,乖顺的马儿突然高高跳起,紧急停下。
山石草木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中间像是被突然横切一刀,山路消失了…房子,院子,甚至他亲手砌下的青石小道,都消失了,眼前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他站在原地,胸口像有一块冰,脑子里又像烧了一团火。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洛殊脚下不稳,调换方向又绕槐溪山找了一圈,绕到第三圈的时候,他终于确定,半个山头真的消失了。
他疯狂冲到山脚,整洁低矮的乡镇被山石泥块代替,平地长出了另一座‘山头’,上面有皑皑白雪覆盖,像一个巨大的墓堆,其下掩藏着无尽的魂灵。
洛殊从马上摔下来,用神识一次次冲进废墟,人的尸体、野兽的尸体,还有翻出的草根虫躯堆在一起,密密麻麻。
长剑被扔在地上,洛殊搬开一块巨石,双手不停往下挖,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门口卖包子的陆二哥,每次师父去他那买包子时,拿到的包子总比别人大些,然后是李婶婶,她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喜欢占些小便宜但是心肠不坏,白净的雪块下凝结着黑色的血迹,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别挖了,别挖了,把他拉下去!”
耳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洛殊挥开身边的一只手,白皙的指节沾满了血污,不断有鲜血从指缝渗出,但少年就像毫无知觉一样动作。
突然,他后颈一痛,眼前被黑暗一点点侵蚀。
醒来的时候,洛殊有些恍惚,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被包成几个肿胀的萝卜,外面是有个人?
柳伏苓眼睫低垂,吐出几句安慰的话语。即便他对舒颜存在偏见,即使已目睹过不少生离死别,但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局,也不禁让人感叹一句人世无常。
“伏苓兄?哦,对你看这个解药能不能用,我都是按你说的法子…”他慌乱地摸出一个瓷瓶塞到柳伏苓手里,眼里满是迷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洛殊!你师父已经走了,让她安息吧。”
洛殊抬头定定看着他,他的长眉微拧,语带疑惑:“你在说什么?”
看着洛殊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柳伏苓心怀不忍,他把洛殊手里的瓷瓶放到一边,拿出一封书信。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
听到“师父”二字,洛殊眼里绽出一瞬间的光彩,然后又迅速沉寂下去。他逐字逐句得认真看完书信,久久没有言语。
十几天前,洛殊还在浩剑山庄,舒颜在病中醒来过两次,她手脚无力,脑袋昏沉,丹田中的内息也如急流般倾泻而出,现下已是空空如也。
她咬牙支撑着走到桌前,竟然生出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或许这本书说的“报应”不是迦叶城,而是现在…
她翻出《修仙退魔录》,心里更是不甘,不是不甘自己的死亡,而是不甘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扭回原处,就像她所有的行为都变成了无用功,那她算什么?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所以……即便她真的会死,她还是要再努力一把。
舒颜认真地翻开《修仙退魔录》,把里面与洛殊有关的大小事件和世界上的大小灾难都认真眷写下来。而这次认真抄写,终于让她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姬红霜是原著中无足轻重的一个炮灰,她为了复兴家族以早逝为代价利用邪术让自己拥有无双容貌和高深内力,却不得不为解药奔波,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就是洛殊的鲜血,她把洛殊关在屋子里,用铁链困住四肢,每日用小刀放一碗血,后来,她就被觉醒的boss剖心折磨而死,这是在比较后期的剧情,在文中也只是从别人的话中一笔带过,那时的姬红霜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称为红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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