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哈欠,她又添问了句:“大哥找玖儿可是有事?”
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石灯笼,穆景行这才恍悟,屋内熄了大半的灯,屋外却是灯火通明,难怪佩玖会看到他的身影。
“今日你去我书房了?”事到如今,他必然得说出个来由。
就见佩玖脸上一粉,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原以为是不会被发现的,却不料还是瞒不过大哥的火眼金睛。
“嗯。”以几不可闻的声量,佩玖应了声。头低低垂着,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偷张字贴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可越是偷偷摸摸的做了,便越是将小事推至尴尬境地。
“你拿了什么?”穆景行追问。显然,佩玖定不会是冲着帕子去的,不管她看没看到那东西,定有原本的目的。
“我……我就是想去找张大哥的字贴,比着练练……”
“只是这样?”穆景行冷冷发问,言语间透着不信任。而言语间的冷,更多的则是一种掩盖:“那你总低着头又是为何?”
经他一提,佩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虚之举,慌忙将头抬起。就在抬起眼帘时对上大哥的双眼那刻,她也看到大哥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穆景行以指背在妹妹的脸上轻轻一蹭,顺着那通红的脸颊划了个弧儿。他指间浸染的寒气,旋即过到佩玖那滚烫的脸蛋儿上,佩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同时人也往后小退了半步,眸中透着些许怯懦,看着大哥。
接着,她便听到穆景行那咄咄逼人的问语:“忸怩傀怍成这样,怎会只是为了这般正当的原由?”
佩玖复又将头垂下。她的确是窘迫。
当初随着娘亲进将军府时,娘说她太小八字又弱,不宜去拜祭穆氏宗祠,故而穆伯伯就允她及笄了再去正式拜祭。
佩玖知道,一但拜祭过穆氏先祖,便意味着自己的名字要写入穆家族谱,自此随了穆姓,改口唤穆伯伯为父!
故而上辈子甫一及笄,她便急着嫁人,找各种借口推脱行此仪式。毕竟那时的她,尚对亲爹心存执念。
这辈子,重生回来便是那之后的事了,佩玖知道这辈子的她也已推脱过此事了。想来穆家人定是以为她不想随穆姓的,不然穆伯伯不会这一年间未再提起拜祭宗祠之事。
尽管佩玖心里,已百般殷切的盼着能有穆伯伯这样的爹。可穆伯伯不提,她一晚辈也提不得。
此时若被大哥发现她在练“佩玖”二字的同时,又偷偷练了“穆”字,她岂不是要羞死……
想到这些,佩玖如何敢认。
她默默转身回去将穆景行的那张字贴取回,双手呈给穆景行,口中喃喃道:“大哥如若不信,自己看看便是。”
接过那张字贴,穆景行随意扫了眼,的确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练字贴。之后穆景行又抬眼看佩玖,不由得心下不解,就只是取了张普通字帖来练,她为何羞成这般?
难道,她真的看到了那帕子,且猜到了他的心意?
穆景行眉头一皱,径直试探道:“玖儿,你可还翻到别的了?比如书册中间还有一个放置闲物的锦盒。”
佩玖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大哥,“没啊。”
穆景行不说话,就仔细观察着佩玖的反应,见她顿了顿,突然有些慌张的又问道:“难道大哥是找不见什么东西了,才这么晚来问玖儿?”
她问这话时,那一脸担忧,绝不是装出来的。如此穆景行便断定,她没看到那东西。
深深呼了团气,穆景行便借坡下驴:“罢了,左右不是值钱的东西。你早些回去睡吧。”转身离开前,他又将那张字贴塞回给佩玖。
佩玖怔怔的目送大哥跨过月拱门,才将自己房门关了,心中还在猜想着大哥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才急得半夜来问?
***
翌日天未大亮,姜翰采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惊惶,显然昨晚这一觉是被梦魇给缠了!
坐在床上,他冷汗涔涔,心下默默回想起他梦中所看到的一切。
他先是做了一个美梦,梦到自己娶了佩玖,做了穆家的乘龙快婿!
在朝堂他是一路仕途坦荡,被各路前辈照拂。在家中每日有娇妻相伴,对他知冷知热,夫妻琴瑟和鸣,惹得满京城无数才子艳羡!
之后,他又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娶了季芙菱。
成亲前几月尚算和谐,可之后不久他对季芙菱失去了新鲜感,加之眼见佩玖嫁予他人,他便开始日日花楼饮酒,苦中作乐,再无前途可言。
最终,季芙菱不满他的作为,对他恨意累增,终有一日,竟提起刀来杀了他……
明知只是个梦,可回想一遍,姜翰采额前的汗又多了几许。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拭几下,下床,又写了一封决别信。
这回,是写给季芙菱的。
信中,他提及自己对穆家小姐的爱慕之情,称对佩玖已情定三生。并悔恨自己因一时糊涂对季芙菱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再三赔罪后奉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一份儿赔罪厚礼。
姜翰采如此做,亦是有意拿镇国将军府的名号来暗压季家,使得季芙菱不敢将事情闹大。
命人将信送去季府后,姜翰采自认为已将此事做了妥善了结,便只身前去镇国将军府求见佩玖。
镇国将军府的门房报给香筠,香筠又将此事报给佩玖。而佩玖一听是姜翰采要求见,便坚定的推了。
佩玖的确是为上一世的自己鸣不平,想让姜翰采付出些代价。而他莫名挨了一顿揍,那日又挨了她两戒尺,如此,佩玖觉得差不多了。与这种人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聊,惩前毖后便好。
而这厢姜翰采,却以为佩玖是因着那封绝别信伤心,才不愿见他。他便下定决心,要拿出滴水穿石,日雕月琢的精神坚持下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姜翰采每日都日头刚出,便守候在镇国将军府门外。直至日落,才回姜家。他书也不读了,偷来的题也不看了,就一门心思要挽回佩玖的信任。
这日,隔壁璃郡王府上着人来请,说是院子里新移来的几株绿梅开了,煞是好看,请将军府的夫人小姐们过去一观。
菁娘本就不好走动这些场合,有了宝儿后更是日日连后院儿都懒得出。但又怕薄了郡王妃的一番好意,便让佩玖和樱雪去走一趟。
樱雪当即便随那来请的嬷嬷一同过去,佩玖则因着手上还缠着棉布条,便先回屋去换了身袖子略长些的衣裳,以便遮挡。
待佩玖换好了出来,香筠已备好些许糕点。香筠提着重重的两个大食盒,跟在佩玖身后往府门走去。
将军府与璃郡王府只一条六尺巷之隔,自然没必要备什么马车。出了府门,佩玖回头看看香筠费劲的样子,伸手想要接过一只食盒来帮她分担。
却也在这时,突然有一道黑影从巷子里蹿出!一下便将香筠撞倒在地上!
第55章
这状况来的猝不及防, 以至于香筠根本未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故意袭倒!
她满心满眼所关注的, 尚且只是那被撞撒了一地的糕点。心下惧着, 夫人让她带给郡王妃的点心全没了, 这可怎么是好。
而佩玖只匆匆看了一眼倒于地上的香筠, 便将目光移至袭向她们的那个黑影身上, 旋即意识到了危险。
那是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一身黑衣,脸上还有道骇人的长疤,穷凶极恶的, 看着便不是个善茬儿。
佩玖看向那人的同时,那人也看向了佩玖,一双牛眼恶狠狠的带着杀意!只匆匆对了这一眼, 佩玖转身就要逃!很显然, 这人的目标不是地上的香筠,而是她。
然而与歹徒距离如此之近, 佩玖反应快, 歹徒反应也快!她转身的同时就被那人给扯住了胳膊!
眼见逃脱无力, 佩玖便冲着将军府刚刚关上的大门用力吼叫:“开门!快开门!救……”
‘命’字未及喊出口, 那歹徒的手已箍上了她的脖颈!一个字儿也发不出了。
那人一手箍在佩玖的脖子上, 另一只手则用力一叩, 好似是将一个小罐儿上的塞子叩开丢了。顿时一股刺鼻气味儿袭上鼻尖,佩玖立马意识到罐子里装的是伤人之物。
趁那人注意力分散之际,香筠拾起食盒的一扇屉格, 用镶着铜片的位置用力往那人的膝窝处砍了下!
那男人随即打了个软腿儿。
见是机会, 佩玖将身子往下猛的坠去,而后在男人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便听“啊——”一声痛呼,那男人的手松了,佩玖顺利挣脱。
此时将军府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缝儿,门房的人还以为是香筠粗心落了东西,懒懒探出头来看。这一看不打紧,门房下人的眼睛立马瞪圆,转头就朝着府内大声呼喊!
“快来人!快来人!有歹徒挟持了小姐——”
趁那歹徒迟疑之机,佩玖拉上香筠的手喊了一声:“跑!”
奈何二人跑出三四步后,身后的歹徒端起了那个罐子,朝着佩玖的头上怒泼了去!
佩玖背对着,并未看到这一幕,她只是没命的往大门里逃!而那罐子里不知为何的水,径直朝着她袭来!
却也在这同时,佩玖被一个重物砸倒了……
佩玖莫名其妙的趴在了地上,她惊惶爬起来回头看时,竟发现先前砸在她身上的是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姜翰采。
此时姜翰采就躺在她的脚下,口中不住的痛吟,表情异常扭曲!
先是怔然,接着佩玖便发现了姜翰采的衣袖上被泼了许多水渍,而那些水渍似在腐蚀他的衣料和皮肤,不时蒸腾出缕缕白烟!
“这……这是绿矾油……”佩玖圆瞪着双眼,一时不知如何上手帮他。绿矾油这种东西腐蚀性极强,手自是碰不得的,也不可用水去清洗。
便在佩玖迟疑的这刻,那个歹徒眼见将军府的下人持着棍棒从里面杀出,自知逃已难逃,便在绑腿上拔出一把小刀,往前一跃,架到了佩玖的脖子上!
“你们敢再过来,老子就杀了她!”歹徒一副凶狠貌,对着冲出来的人吼道。
与那些家丁一同出来的,还有穆景行和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
穆济武见状,拔出刀来指向歹徒,狠骂道:“你个鳖孙!长的五大三粗,却只敢冲着个小丫头使劲儿!有种你就放了她,和你爷爷我单打独斗一场!”
他的话显然不能激到歹徒,那歹徒虽亡命,却也只会为了钱卖命!并非什么绿林好汉,哪里会在意这些。
只不屑一顾的大笑道:“跟你单打独斗?没银子赚的事儿老子为何要打!”
穆济文与穆济武则继续轮番叫骂,拿出战场上叫阵的气势,与那歹徒你来我去的僵持不下。
穆景行负手站在二兄弟身后,关切了佩玖一眼后,便开始暗中观察与判断形势。
他双眼微眯,释出精明与狠厉,低头瞥一眼地上的姜翰采,穆景行猜测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再看他为佩玖挡下的那些绿矾油,显然这歹徒并非是想杀了佩玖,而是要毁她的容貌。
联想姜翰采素日里的作风,穆景行料定此事与争风吃醋有关。加之这歹徒口口声声不离银钱,想来也是个被雇的。
如此,穆景行便推敲出了个大概:姜翰采招惹了别家姑娘,却又暴露出对佩玖的心意,故而那姑娘便雇凶毁了佩玖的容貌,以求姜翰采回心转意。
穆景行分析明白这些的时候,那个歹徒也已显露出不耐烦来,他对着穆济文穆济武兄弟吼道:“你们别再骂了!不就是想让我放了这丫头吗?成!我只要在她的脸上划上七八道儿,就放她一条生路!”
“你敢!”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同时脱口而出。
歹徒则继续威胁道:“人在我手里,有什么敢不敢的?!老子再问你们最后一句,你们到底是想要活的还是死的?若是要死的,老子省事了,一刀就完活儿!若是要活的,就老老实实的让老子划她七八道儿,过会儿还你们个喘气儿的!”
说着,那歹徒就将刀尖儿往佩玖的脸蛋儿上移去,似是这一刀随时就要落下!佩玖是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只绝望的凝着对面一言不发的穆景行。
不知为何,此时的大哥,是她心里最后的勇气跟活路。
“要死的!”
对面人群中蹿出一个高亢厚沉的声音,歹徒闻声眉间一皱,“谁?刚才是谁在说话!你做得了这家的主吗!”
歹徒看眼一直与他叫骂的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他始终以为此二人是这家的主子。可先前的话,分明不是出自此二人之口。
就在歹徒四下找寻之时,穆景行大步自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中间走了出来,倨傲的昂着下巴,侃然正色,不恶而严。
说来也怪,那歹徒嚣张的气焰瞬时便被压下去不少,语气中带着几丝怂意:“你,你方才说让我杀了她?”
“是啊!”穆景行言辞笃定。这回,就连穆济文穆济武兄弟,及将军府的下人们也不解的朝他看去。
“哼,”穆景行冷嗤一声,“你被人雇来毁她容貌,怕是根本未问清她的身世吧?”
那歹徒眉间深蹙,更添错讹:“什么身世?”
穆景行则以不屑的语气,不疾不徐的说起:“这丫头,原是我父亲续弦带来的拖油瓶儿,说起来,倒算是我们穆家的一个累赘。她好胳膊好腿儿时,穆家尚可赏她口饭吃,毕竟家大业大的,不缺一双筷子几口饭食。”
说至此,穆景行话锋一转:“可若是今日她被你毁了容貌,你认为我们穆家,还愿在府里养着这么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故此,与其我们动手落个外界的骂名,倒不如劳你的手,直接在这儿将她了结吧。”
听到这里,那歹徒已感茫然无措。
他原就不想杀这丫头,他只是收了别人的十两银子来将这丫头容貌毁了的!况且他心里也清楚,只有人质活着,他才能活。若他真把这丫头杀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先前那人的话意,一但毁了这丫头的容貌,他们便也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了。那到时,他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如今是杀她不得,也伤她不得。
这……这不成了无解的死局么?
佩玖感觉得到,歹徒攥着小刀的手开始发抖。同时她的心,也是跌到了谷底……
大哥的话,佩玖明白应该是为了救她。可是即便明白,还是觉得字字刺耳!就如周瑜打黄盖,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却也并不代表那些板子打在身上不疼!
耳边翻来覆去的回荡着那几句话,什么“拖油瓶儿”,什么“累赘”,什么“赏口饭吃”,还有那句最让人发恨的“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想着这些,佩玖基本已经忘了刀子还架在自己脖上,也忘了对生死的恐惧。
眼见那歹徒已进退两难,眼中涣散不知如何是好,穆景行则趁机再添一把火。
“你既被人雇了来,且不论那人许给你的是百两还是千两,须得有命花,那银子才是你的。若是为此赔了命去,黄金白银的再多,也不如冥币来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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