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绝对不能碰的,不知道哪一本到了特殊时期就被定性为毒草。
历史……怕破四旧。
政治,乔薇拿了两本□□。这个买十本也不嫌多。严磊肯定是有的,她给她自己和严湘各买一本。
又找到了新华字典,看了一下,第四版,是最新的。
但遗憾的是,几乎没什么科技类、知识类的书。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想给严湘找些科普类的书。
最后,矬子里拔将军拿了一本农业指导技术手册、一本养猪技术手册。
她也不知道严湘的科技树会点亮哪一支,只能有什么给他什么了。
乔薇自我安慰:他爹以后会是大领导,他没条件手搓导弹,那凭着扎实的农业知识和养猪技术进入农业部门工作也挺好的……吧?
又挑了几本小人书、连环画,拿到柜台问店员:“有现代汉语大辞典吗?”
店员穿着蓝罩衫,套着白套袖,撩起眼皮:“啊?”
她转头问同事:“现代汉语大辞典?有吗?”
“听都没听过。。”同事说,“什么时候出版的?哪个出版社?”
“哦,没有算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乔薇微笑。
大概……还没问世吧。
离开书店,乔薇去了百货商店。确实这里的东西跟供销社比起来要更好一些,货品种类也更多。
大礼拜一上午,几乎没有任何顾客。刚才书店也差不多,就仨俩人。
她在家穿着土布衣裳是为了舒服随意,出门在外还是穿了抖抖布的衬衫。售货员瞧她穿得体面又拎着一大扎书,气质很好,也不像防贼一样防着她,任她逛。
乔薇给林夕夕买了一件白衬衫一件花衬衫,两条裤子。这时候的裤子正中都要熨出一条笔直的裤线出来。姥姥一直到去世都是穿这样的裤子。连妈妈都不太穿了。
这个时候的女性服装真的好多都是小碎花的图案。
但乔薇知道很快全国的服装都会去女性化,去性别化,朝军绿、军黄、军蓝色靠拢。
现在乔薇的衣柜里相当一部分衣服依然还是碎花图案的,乔薇早就想淘汰了。
她给自己买了几件一模一样的棉麻白衬衫。
白衬衫百搭。
棉麻没有纯棉那么滑溜,但舒服亲肤。
买一样的,天天换衣服,别人看不出来。
嘿嘿嘿。
付钱的时候,她掏出布票。售货员“霍”了一声:“真趁票。”
乔薇说:“帮好几个人带的。”
售货员看她一下子买好几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衫,真信了。
给她把衣服卷成一个卷,外面包上一张纸,用绳子扎起来。乔薇总觉得这跟包点心也差不多。
幸好她今天带了网兜,塞进了网兜里。网兜不用的时候可以揉成一小团。打开之后实际上容积超级大。书、衣服,都能装进去。
乔薇又转了转,看到了自己家里糖罐里装的糖。
怪不得在镇上的供销社里没找到,原来是县里买的。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进货渠道不一样,在商品上差得还挺多的。
家里还有挺多糖的,乔薇没再买糖,她买了几斤桃酥,跟售货员说:“请分开两份,我帮别人带的。”
其他的也没什么好买的了。
肚子饿了,乔薇找到了一家国营饭店便进去了。
服务员过来问:“几个人?”
乔薇落座:“一个。”
“哈?”
这一声挺尖锐,有点刺耳。乔薇给吓一跳,捂了下耳朵。
服务员盯着她:“一个人下什么馆子。”
乔薇:“……”
说句实话,百货商店和书店的店员服务态度也都很不怎么样,但还不至于管着她几个人、花多少钱。
镇上的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知道去吃饭的都是部队干部家庭,态度还算可以,这县城里的服务态度可太差了。
乔薇说:“一个人也得吃饭呀。”
服务员说:“你就一个人,外面买个烧饼随便对付不就行了。”
“我吃什么是我的事。”乔薇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你的工作是给我菜单,记录我点的菜,然后下单给后厨。”
服务员拧着眉头:“可你就一个人……”
砰的一声!
乔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服务员一跳。大师傅也从出菜窗口探出个头来。
人饿的时候本来就容易火气大。兴冲冲来吃饭被破坏了兴致更让人生气。
乔薇眉毛倒竖:“你在这个岗位上,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顾客只要付钱给票,你就得人家点菜、端菜,做好服务工作。”
“你要是不想做这份工作,觉得没有意义,现在把你领导叫过来。我跟他谈谈,这个岗位是不是该换人了!”
“还有,你们店的上级管理单位是哪里?直管领导是谁?”
服务员气势一下子弱下去:“我就问问,你点菜嘛。”
把菜单终于递给乔薇。
乔薇却问:“你领导呢?他白天不在岗?”
乔薇虚张声势而已,但也是赶得寸,那领导觉得星期一没什么顾客,出去办私事去了。
服务员非常心虚,磕磕巴巴:“他、他……”
“经理去开会去了!”大师傅探着脑袋喊了一嗓子,使劲给服务员使眼色,“小孙,快给顾客点菜。我这就起锅。”
见他们服软,乔薇冷冷看了服务员一眼。点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一个米饭。
别说,这时代的国营饭店的大师傅的手艺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味道相当好。
乔薇本来心情被这个服务员给破坏了,等吃到大师傅烧的菜心情又好起来。
大师傅特意出来问她:“味道怎么样?”
乔薇真心地夸了两句。
大师傅笑呵呵,指指服务员:“她刚上岗的,小孩,你别计较。”
小孙真的年纪挺小的,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时候就这样,有家里孩子为了顶家长的班,十四五进厂也是有的。
大概正是中二一根筋的年龄,小孙居然又忍不住开口:“就一个女的自己……”
大师傅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肩膀一下。
乔薇说:“你让她说。畅所欲言嘛,每个同志都应该有发言的机会,不能堵塞言路。”
她对小孙说:“你说。”
她说话气势十足,穿的也体面,网兜里兜的是好几本书,还有好多件衣服。
谁一次能买这么多件衣服,那得多少布票啊。
大师傅有年纪,通人情世故,都能看得出来。
奈何小孙还在中二期,乔薇让她说,她有点气弱,但还是说了:“你就一个女的自己……又没男的……不浪费吗?”
“菜我吃了,饭我吃了,都进了我的肚子,在我的胃里消化,变成了我的身体能量。怎么是浪费呢?”乔薇问。
“就、就没男的,你一个女的一个人下馆子,太奢侈了。”小孙犹自不甘心。
下馆子大多是一家子,或者招待客人朋友。就算一个下馆子,一般也都是男的。没见过女的一个人下馆子的。
女的随便吃点不就能凑合了吗。有好吃的也得给男的留着。不都是这样的吗?
哪有这样的女的,一个人还下馆子,一点都不害臊。
“你就没想过,对你是奢侈,对我可能就是普通的日常生活。”乔薇说。
小孙一呆。
乔薇说:“算账把。”
大师傅报了价格:“7毛2分。”
乔薇其实听得明白小孙的逻辑思维。
但她没给她灌输什么女权思想。她又不是她的人生导师。
这小姑娘自己都能挣工资了还满脑子觉得女的不配吃好的,那是根深蒂固老思想,大概率是从小就被成长环境比如家庭、父母给洗脑的。
基本反洗不动。
林夕夕也是觉得舅舅家下馆子她不该去。
但乔薇转身走了几步,在走出饭店前,还是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她扭头对她说,“人生其实挺短的,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说完,她就走了。
小孙眨眨眼:“什么呀?”
大师傅说:“你把钱收抽屉里去。”
小孙忿忿又委屈:“她一个人吃了都快一块钱了。”
“嘿。”大师傅说,“人家不是说了,这就是人家的寻常日子。”
小孙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嘟嘟囔囔。
大师傅说:“别死脑筋了,这一看就是干部家庭的。能跟你们家比?也不是家家都不让女的上桌的。”
顿了顿,他又说:“也可能人家自己就是干部。”
那女的说话太有气势,嗯,看着像干部。
第54章
乔薇坐车回到镇上, 她先回了自己家,把给自己买的好几件白衬衫都放在了家里。再提着网兜,带着书、给林夕夕买的衣服、桃酥什么的去了赵团长家。
“嫂子~”她站在院门口喊。
严湘第一个开心地跑过来:“妈妈!”
“哎哟, 抱不动,抱不动,妈妈好多东西呢!”乔薇揉揉严湘的头。
林夕夕站起来, 喊了声:“姨。”
就不吭声了。比起从前,很明显地没什么精神。
杨大姐围裙擦着手带着笑过来了:“回来啦?车挤不挤, 有座没有?”
“有, 来回都是坐着过去的。”
乔薇和杨大姐进屋说话去了。
“霍, 买这么多书啊。”杨大姐一看见书就心生敬畏。
她家全部的书除了红皮的宝书,就是孩子们的课本了。因为大的用完小的用。书皮都快掉光了。
乔薇进个城一下子就买这么多本。
乔薇拍拍网兜:“给湘湘的,都是小人画书。”
她把给林夕夕买的衣服裤子拿出来:“你瞅瞅合适不合适,她跟我穿一个码。”
杨大姐拎起来看了看:“中, 我看没问题。这挺好。”
她起身拿了钱和票给乔薇。
乔薇收了帮买衣服的钱和票, 才把两包桃酥里的一包拿出来:“给孩子们买了点桃酥吃。”
杨大姐要给她钱,乔薇硬塞给她:“我当姨的。你跟我客气什么。”
两个人推了几个回合, 杨大姐笑呵呵地收了。
乔薇领着严湘回家了。
杨大姐喊了林夕夕进屋,把新衣服给她:“给你换着穿。”
林夕夕抱着新衣服摩挲了下。
说实话,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给她买衣服。以前都是得她自己主动去要,还未必要得到。
小的时候跟爹妈得缠着要,衣服未必能要到, 说不定还要挨打。
后来跟了男人, 就年轻那会儿还漂亮, 伸手要还能要得到, 后来就很难了。
日子过得抠抠索索的。
杨大姐又摸出三块钱给她:“以后,每个月给你三块钱当零花。”
这时候小孩跟家里大人要钱, 都是三分五分地给。给一毛两毛都很大方了。
因为小豆冰棍才三分钱,奶油冰棍才五分钱,雪糕也才一毛钱而已。
星期六晚上和严磊两口子吃饭,乔薇提出应该给林夕夕安排工作让她去挣工资。杨大姐当然不乐意失去一个劳动力帮手,反而多出一个要伺候的主子。
但乔薇的话提醒了她。
她自己也是成天干家务的人,现在忽然这么轻松当然那是因为林夕夕承担了很多。
虽然管吃管住,也不能真就让孩子白干活。她又不会像自己亲生的孩子那样张嘴就敢管爹妈要钱花。
不能等着孩子自己开口,所以杨大姐决定每个月给孩子点零花钱。
买个零嘴什么的。
至于像衣服这种大件,杨大姐给她买,不用她自己操心。
林夕夕上辈子并没有来舅舅家当保姆。
但她待在舅舅家这半个月过的日子其实和上辈子差不多――一样是洗衣服做饭收拾家务。
可在这里,还有舅妈和她一起干。偶尔出点状况也不会骂她,更不会像她婆婆那样翘着脚看着她干自己享清闲。
洗衣服一样是手洗,可这是因为这时代就这条件。不像上辈子,八十年代后期家里买了洗衣机,可是婆婆根本不让用,还是让她都手洗。
洗衣机就是个摆设。
所以虽然干的活差不多,体验与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林夕夕此时正在人生迷茫中,拿着舅妈给买的新衣服裤子和零花钱,竟然觉得,反正女人要干一辈子活,还不如就搁舅舅舅妈家干一辈子得了。
可又知道这是不行的。
终究还是得找个男人嫁了,生个孩子给自己养老。
可既害怕选错人熬不过十年,又害怕熬过了十年再被时代的阵痛压成齑粉。
既畏首又畏尾。
她走不出来。内心里总觉得重生一回也没什么意义。
她每天浑浑噩噩,重生之初的野心和优越感都消散了,每天只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像过去那样生活。
搁在杨大姐眼里,外甥女就是强,看不上她舅给她相中的人。但好处是,她不哭也不闹,也不生事,每天就是干活干活干活,干活停不下来,眼睛里特别有活。
真是个好姑娘。
英子真该学着点。
要是乔薇能跟她接触得更多一些,了解更深入一些,可能会发现林夕夕此时的症状,就是后世常见的抑郁症。
但抑郁症在这个时代不存在,不存在的。
严磊回来就问:“买了什么书?”
乔薇还没回答,严湘坐在凉床上,陷在大靠垫里举起了手里的小人书:“是小人书!”
乔薇努努嘴:“都在那儿呢。”
凉床上,严湘小短腿儿旁边堆着。
严磊过去没管那一堆小人书,先看了看字书,看到有两本红色塑料皮的伟人语录,很高兴:“多学习,这是我们指引方向的红太阳,这是大海中远航的灯塔。”
这时候的教育就是这样的,这种词句一套一套的,像严磊这样的干部天天听天天听,别看没什么学历文化,这种话却是张口就来。
但乔薇并不觉得过分或者肉麻。
若干年后,许多中年人在误解了他很多年后幡然醒悟,羞惭冷汗。
更多新世代的年轻人依然被他的思想闪耀的光辉震撼。
他是真正的孤勇者,只有时间与他为伴,永垂不朽。
“当然要好好学习。”乔薇说。
严磊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一半。
伟人的思想光辉明亮,一定能涤净她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的腐朽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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