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虽然穿得精神,但是却一脸疲乏的样子,黑眼圈比方念真还要重。
她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声音也是嘶哑的:“方掌柜,有何事?说吧。”
方念真敏感地感受到严氏对她称呼的变化。
从前不是亲热地叫她“妹妹”,就是直呼名字“念真”。
现在叫“方掌柜”,恐怕是以为她是来知州府求帮助的。
方念真就也没铺垫,直奔主题。
“不知守城,可用的上油?”
严氏困惑:“油?你有多少?”
方念真抿了下嘴角,“不多,五大缸。”
…… ……
严氏见了运过来的五大缸油之后,才知道这姑娘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是,这怎么都黑了?”
方念真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被我拿来炸东西剩下的油。”
当时她们出城前,就已经把几家店里明面上的油都搬回了宅子,好在还没有被人偷走。
除了猪油,还有菜油,还有方念真之前炒火锅底料炼制的还没用完的牛油。
先把菜油给用了,这玩意金贵,平时她做菜都不舍得多用,但是现在它在油坛子里晃晃荡荡的,反而碍事。
还要时不时担心什么时候它就洒了,不过这东西也耐用。
一锅接一锅地炸面条,炸出来的面条方念真就暂时当做方便面,用油纸包了存放起来。
直到一锅油都用黑了,这才不舍地舀了出来,方念真当时就存了下来,准备拿来守宅子了。
烧得滚烫的,往外一泼,也是应敌的利器呢。
严氏的眼神又温和了起来,她握住方念真的手,“妹妹,之前是我无礼了,我以为……你是来问我借吃食的。”
方念真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她是堂堂的知州夫人,本来之前大家集体逃难的那一拨,她就可以被郭知州早早地送出去,回了京城。
但是她只送出去了两个孩子,还是选择守着自己的夫君,如今更是拿上了武器,时刻准备迎敌,颇有一番女将军的风采。
有了方念真带头,严氏也打通了任督二脉。
先前是她太狭隘,觉得百姓们都是顾着自己的命为最要紧的,没想着从民间汲取些力量。
严氏不再窝在宅子里,而是走了出去,亲自去各家大户敲门,与人商议,最终又要出了几十桶废油。
这油用来点火还是能用的。
方家宅子里,最近又在用粗粮面铆劲地蒸着窝窝头,之后放到外面风干。
如此制成的窝窝头,干燥的邦邦硬,能存放一个月,只是不能直接吃了,吃的时候得过一遍水,然后重新蒸,或者是直接加热水煮了。
她去瑞王府里找了棋云,瑞王府里已经几乎要空了,许多人都被送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棋云还坚守在这里,她说,自己在这里要等王爷的信,也要尝试与安北州那边的人联络。
方念真点了点头,陆恒现在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若他有不测,靳翰军队肯定早就传遍了,以鼓舞他们自己的士气,扰乱大肃这头的军心。
她让自己手下的人给瑞王府送来了一些干粮。
“我知道府里可能不缺这些,但是你们不一定来得及做,若是到时候有机会逃跑,这些也好携带些。”
棋云感激地看向她,她是存了必死的心留在这里的。
却不想,还有人惦念着这府里的人。
“多谢姑娘。”
“咚!咚!咚!”
大家齐齐看向发出击鼓声的南边。
南边从塞岭州退回来的靳翰军队,似乎已经开始攻城了,看样子是想直接把新云州拿下,作为一个据点。
据严氏说,那边的军队还不必过于担忧,他们来得匆忙,似乎攻打塞岭州的军队很是神勇。
南边的靳翰军丢盔弃甲的,连爬城墙的云梯都没有。
倒是要小心北侧的,那是正经从靳翰一点点攻过来的,不仅装备齐全,还士气正盛。
这一日,新云州城内也并不好受,方念真也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残酷。
燃火的法子不是只有他们能想得出来的,靳翰那边也有多年的作战经验。
抹了火油的箭矢偶尔会从城墙外射进来,临近城墙的人家都遭了殃。
将士们忙着在城墙上作战,百姓们就自发结成“潜火队”四处救火。
没法子,草房、木屋皆有,若是不救,一烧烧一排,迟早烧到自己家。
到时候还没被靳翰人杀死,就葬身火海了。
方念真他们宅子里的壮小伙子也出动不少,偏这个时候还有那想动歪心眼的。
瞅准了一个空子就悄悄往方宅里头钻。
没有一刻钟,就被曾月怡提溜着后脖子给扔到了大街上,那人鼻青脸肿的,赶紧逃跑了。
曾月怡拍拍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什么玩意儿,有那劲儿上城墙打仗去啊。”
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这城一围就是半个月。
倒春寒都已经过去了,柳树也抽芽了,大肃的军队却迟迟未到。
-
塞岭州的城外,陆恒已经不眠不休了三日了。
身边的人都在劝,“王爷,您先回后面营帐休息吧。”
陆恒此刻已经无怒无喜无悲了,只是面色阴沉沉的,“今日,我必要将塞岭州拿下。”
他实在是没想到,萧家的胆子这样大,为了这江山,已经到了勾结外贼的地步。
愚蠢,愚蠢至极!
他初收到战事起的消息,就已经拿了虎符去离得最近的南康州调兵,此地也是驻军比较多的城池。
带着五千兵,怎么也能先对抗到塞岭州吧,后面的支援军队过几日也能赶来了。
却不想,前面的攻势还比较迅猛,一股气打的靳翰军回了塞岭州。
塞岭州的知州玩忽职守,弃城而逃,城里的守军和百姓苦守了三日,终究不敌。
所以现在这塞岭州现在已经完全是被靳翰占领的城池。
陆恒觉得自己不领兵打仗的日子也没过去太久,之前他在新云州继续秘密训练新的黑虎军的时候,也对战士们的能力有所了解。
没想到仅仅是两年的时间,普通军队竟然就糟糕到这等地步。
身体强度明显不够,心也不齐,一半还算积极地打,一半就满心等着后面支援的军队来分担。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这塞岭州就是攻不下来。
陆恒急得嘴里起的都是大泡,明明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去调自己的黑虎军出来。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解救被前后夹击的新云州,城里还有那么多的驻军和百姓。
还有……陆恒拿出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这里面有个很小的小罐子,打开盖子,里头是两枚戒指,勉强还称得上是戒指吧。
为了保存时间久一些,这狗尾巴草戒指还用热水烫过了,只是到底时间长了,草籽早就摩擦掉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草棍,上面的“兔子耳朵”也不复存在。
也不知道,四个侍女能不能护得住小厨娘,自己当时应该直接给八个的,或者是再给两个暗卫也好。
…… ……
新云州内,已经开始征男丁了。
靳翰人攻了半个多月了,前后夹击,人数众多,大肃的士兵折损近半,因为没有外援,粮草也运不到,粮食和箭矢也逐渐地见底了。
现在已经把靳翰军队射进来的箭矢捡起来,收集起来了。
甚至是……牺牲的士兵身上的箭矢,能拔下来的也要拔下来用。
郭知州亲自站上了他曾经发表过“推广种地瓜演讲”的台子,推心置腹地讲了一番感人的话。
毫不掩饰地说明了城中如今缺粮、缺人的困境。
“城破人亡”的道理大家都懂,且又是凶猛的靳翰人,这是外族,是不会仁慈地给平民百姓留条性命的。
有父母妻儿的汉子先带头报名,他们不想一点努力都不做,就被靳翰大军碾压而过。
方念真手下会点武的男子也都报了名,只有安子被她扣了下来,少年的心是澎湃的,但是还是得考虑现实情况。
“你又不会武,还不如多做几锅饭菜供给军队,大家吃了有劲儿,不比你一个人上去打仗杀的多?”
“方掌柜此言有理!此时是新云州危难存亡的时刻,就是应该人尽其能。”
严氏也威风凛凛地大迈步登上了台子,她与自家夫君相视一笑。
之后又慷慨激昂地动员了大家。
最后,在知州夫妇的动员之下,大家都不再躲在家里,纷纷行动起来。
力气大的跟着石家的石友去打铁制箭,即便供不上用,也比现在的境况要强一点。
女子们则是在家准备吃食,懂点怎么治疗皮外伤的就去照顾伤员,军营里的大夫早就忙不过来了。
知晓就是去照顾伤兵了。
曾月怡郑重地与方念真吃了顿饭。
“我也要去打仗了。”
方念真对此早有猜测,曾月怡肯定也是舍不下她一直带着的兄弟们。
况且,她虽为女子,但是武艺却是致远镖局最高的。
若让她躲在后方做后勤工作反而是埋没了人才。
“刀剑无眼,我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这是我们镖局兄弟的家书,上面都有地址。麻烦你保管了,若有不测,交于他们的家人。”
方念真默然接了过来。
“你呢?”
这几封家书里并没有曾月怡自己的,曾月怡的眼睛亮闪闪的,竟笑了起来。
她盯着方念真笑了笑:“我没什么家人了,既已与你当面告别,就不留信于你了,走了。”
方念真望着曾月怡潇洒离去的身影,顿住了身形,一转身,大颗的泪珠已滴到了砖地上,砸的地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
靳翰攻的越发凶猛了。
这一日方念真照常往城墙底下送菜,到了时辰却迟迟不见往日里的那两个小伙子下来接。
最后,还是她拦住了一个急匆匆的士兵问了,那人才默了一下,“死了,他们俩,今天上午被乱箭射死了。”
来不及悲伤,方念真咬咬牙,带着四个侍女开始把菜往城墙上 抬。
早就没有时间和那么多的人手可以换下来吃饭了,这几日的餐食都是要运上城墙的。
士兵们就在这里吃,在这里睡。
方念真上了南门口的城墙,小心地站在墙垛后面,躲着飞来的箭矢,也第一次望见了密密麻麻的靳翰士兵。
还有……一地的尸体?
稍远点的是身着靳翰军装的,靠近新云州城池的,则是平民的装扮。
这边的平民尸体应该是死的更早一些,已经发出了难闻的腐臭味,还有大批的乌鸦在上面啃食着。
“这是……之前被关在门外的百姓吗?呕――”
方念真闻到腐臭的尸体味道,反胃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坐倒在地。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
“别看,谁让你上来的。”
方念真蹲在地上回头,是曾月怡。
她大咧咧地坐在了地上,手上似乎受了伤,肉都翻绽在外头。
“你受伤了。”
“无妨,箭擦过而已,都没流多少血。”
曾月怡席地而坐,大口地空口吃了几口糙米饭。
“南边的靳翰军越来越少了,应该是逐渐退到城北去了,这证明,塞岭州那边的大肃军队可能要反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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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他们进来了!
曾月怡看起来累极了, 她以前虽不似寻常女子般爱美,但也是十分注意形象的,连绑头发的发带都要跟衣裳的颜色相匹配。
现在, 洁白的脸上蹭得一块黑一块红的。
噎了好几口糙米饭, 她似乎缓过来很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念真赶紧给她盛了一碗汤, “是我今天送来晚了,饿着了吧。”
曾月怡接过汤碗, 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着。
这碗里是热乎乎的萝卜汤,多少有一些肉味,因为是用了上面肉都剃光了的牛骨头炖的。
那骨头也没带过来,还在方念真那里的锅里,留着借味下一顿再利用一下。
现在城里的余粮已经越来越少了,所有人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方念真那里的“干货”倒是还有, 但是现在倒也还没到吃不上饭的那个地步, 她不准备把全部的底牌都亮出来。
城墙上, 终于来了人仔细地查验了一遍餐食,确认没问题后才一挥手让士兵把餐拿过去开始分。
方念真偷偷塞了一包红薯干给曾月怡。
曾月怡笑了起来,“哟, 心疼我啦。”
方念真锤了她一拳,又想起来她现在可能不知道哪里就有伤,又赶紧揉了揉。
推着空桶回去的时候,方念真路过了一家“方记麻辣烫”的加盟店,上面的招牌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已经摇摇欲坠。
在方念真刚刚走过去的时候, 就“哐当”一下掉了下来。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是过去费力地扶了起来, 立到屋檐下。
但愿,还能有挂上这牌子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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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翰久攻不下新云州,威逼利诱的招数都使绝了,终于是在消耗了新云州大量人力的情况下,得到了架云梯爬城墙的机会。
这夜是个不眠夜,方念真也上了城墙,只不过与曾月怡不在一处,曾月怡在南,她在北。
方念真的手里就握着一柄又长又深的铁勺子。
四个侍女都离她不远,也是每两个人守着一个油锅。
本来她们是想与普通士兵一样射箭的,但是大敌当前,也没人有时间考验她们的功夫,便直接给否决了。
油锅下的炭燃着,锅里的油就也冒着泡。
温度刚好,油不会冷,但也不会温度太高烧冒烟了,废油里面都是渣滓,其实很容易就冒烟了。
只是不能叫靳翰军有所防备,好在现在是晚上,估计也看不清楚。
这是方念真第一次见识到古代的云梯,和她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她以为攻城的云梯就像潜火队的云梯一样,只是比寻常的梯子要更宽更高更稳固。
却没想到,这云梯大的很,仿佛一座高楼,即便大肃的士兵一直在往那边射箭,但还是阻挡不了拿着盾牌的靳翰士兵一点点地把云梯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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