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叠翠,层林尽染。
举目远眺,葱茏绿意。皇后皱眉,沉吟半晌:“昭儿还未有子嗣,他自然也不能。”
侍女一惊:“……娘娘。”
当今皇帝昏庸,后宫佳丽三千,然膝下有子嗣的,却只有皇后,还有兰贵人。只可惜兰贵人福浅,产下的是个痴傻儿,如今十多岁,连话都说不清。
先前倒是二皇子倒是投了个好胎,生母林贵妃的娘家是朝中重臣,林贵妃又深受皇帝宠爱,皇帝还因此动过废后的心思。
只是后来二皇子早夭,林贵妃也跟着疯疯癫癫,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余下的几位公主,更是不足为惧。
皇后若有所思。
侍女提心吊胆,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娘娘三思,若是让三殿下知道了……”
皇后冷笑两三声:“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女子罢了,难不成他还要和本宫断绝关系不成。”
皇后眼中掠过几分狠戾,“当初陛下对那林贵妃多好,如今怕是连她长何样都忘了。”
侍女心口一颤,到底不敢忤逆皇后,低声应了一声:“但凭娘娘吩咐。”
.
别苑不比京城闷热,群山环绕,蝉鸣虫叫,不绝于耳。
午歇睡久了些,宋令枝一觉醒来,天色渐暗,红霞满天,日落西山。
湘妃竹帘挽起,秋雁悄声步入内殿,又亲自捧来沐盆,伺候宋令枝净面净手。
“姑娘好睡,奴婢进屋好几趟,都不曾见姑娘醒。”
秋雁屈膝半跪,扶着宋令枝至妆台前坐下,又捧来妆匣,她轻声。
“这些是皇后娘娘昨日打发宫人送来的碧玉簪子,姑娘可要戴戴?”
碧玉簪子金光灿灿,上面缀着硕大饱满的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除簪子外,皇后还一连赏赐了好些珠宝玉石,扇坠如意。
宋令枝掀眸轻瞥:“左右也不出门,都收着罢。”
秋雁福身应“是”,只拿一支红珊瑚翡翠,轻挽起宋令枝一头乌发,秋雁絮絮叨叨。
“姑娘睡了一下午,何不出去走走?奴婢瞧后山那倒是挺好的,且我们这殿僻静,也不怕撞见什么贵人。”
宋令枝一手扶着眉心,许是下午睡多了,她此时觉得头晕晕沉沉的,似是头重脚轻。
隔着一扇扇木窗,宋令枝抬眸往外瞧,满园日光一地,竹影婆娑。
她摇摇头:“怪热的,还是不了,我再躺着歇歇。”
秋雁大惊:“万万不可,姑娘这都睡了多久,若还继续躺着,夜里又该闹着睡不着了。”
宋令枝揉着眉心,只笑:“莫胡说,我近来总觉得身子骨懒懒的,乏得厉害。”
秋雁抿唇:“姑娘这是躺久了,今儿天好,奴婢陪你在院子走走罢,外面看着日头虽大,然后山树多,总归比这屋子凉快许多,姑娘……”
话犹未了,倏然闻得外面一阵喧嚣,宋令枝同秋雁对视一眼,二人齐齐往院子外瞧。
青竹挡住的身影,云黎站在宫门口,一身粉白锦衣曳地,衣袍沾着尘埃,整个人颇为狼狈。
侍卫挡在门前,半点也不肯退让:“云姑娘,三殿下有话,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
云黎面上焦急不安:“你既认得我,自然也知晓我父亲是何人。我来此也不是见三殿下,不过是想寻我家阿梨罢了。你让我进去找一刻钟,若它不在,我立马走人。”
先前入宫,阿梨差点遭遇不测。云黎再不信父亲哄自己的话,到哪都将阿梨带在身边。
不知是否换了地方,阿梨前两日还好好的,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小窝。自己胆子大了些,到处乱窜。今日竟是挣开云黎的绳子,窜得无影无踪。
在别苑的多是宫中贵人,若是惊扰了谁,阿梨性命都难保。
云黎无法,只能挨个宫殿找。她皱眉:“你若是有顾虑,同我一起找便是,我……”
秋雁走出院子,看清来人,惊讶:“云姑娘?”
宋令枝震惊转首,下意识将秋雁往身后拉:“你认得她?”
秋雁眉眼笑弯:“前儿奴婢在这山路转晕了头,幸好遇上云姑娘相助。”
宋令枝目光狐疑在两人之间打转,阿梨下落要紧,若是耽误一时半会,兴许它不知又钻哪里去。
宋令枝轻声:“让她进来罢,我陪着她一起找。”
侍卫迟疑片刻,拱手:“是,夫人。”
顾不得寒暄,云黎快步提裙,匆匆越过侍卫:“阿梨往日最喜欢躲在树后乘凉,这是它平日喜欢的小铃铛。”
云黎热泪盈眶,嗓音带上哭腔,“后山那我让我院中的护院去找了,往日它只要听见这铃铛声,定然会跑来,也不知它如今跑去何处了……”
云黎轻声哽咽。
宋令枝转眸凝视,前世疑虑重重,只如今找到狸奴要紧,她也无暇考虑其他。
“这院子不小,后面的月洞门还连着密林,往日那一处是有人守着的,可难保它自己翻墙出去。”
云黎急红了眼:“那密林可是有虫蛇的,阿梨那么小一只,若是让那些畜生咬上一口……”
宋令枝来不及安慰,兵分三路:“我去那边找找,秋雁,你去那边池子。”
秋雁为难:“姑娘,奴婢还是跟着你罢。”
宋令枝摇头:“不必,左右不过在这院子。”
话音甫落,她同云黎手上接过铃铛,顺着羊肠小路,一路走一路晃动铃铛。
树影晃动,空中不时有铃铛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宋令枝一声又一声的“阿梨”。
日薄西山,青松抚檐。
蓦地,视野之内晃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宋令枝眼前一亮,快步跑上前:“――阿梨!”
铃铛声在空中晃悠,泛起一地的日光。
那狸奴跑得极快,只眨眼功夫,白色的身影已经窜入树后。
宋令枝一路跑一路追,不知何时,人渐渐跑出沈砚的寝宫。
举目望去,四面松柏高耸入云,苍翠欲滴。
宋令枝气喘吁吁跑着,脚上的珍珠软底鞋染上泥土,满头乌发轻披在腰间。
青松翠竹前,一人半蹲着身子,怀里抱着白色的狸奴。
阿梨不似之前那般到处乱窜,窝在那人怀里,乖顺听话。
看那人的衣袍,想来应是哪家的奴仆。
宋令枝悄声松口气,踩着枯枝落叶往前走。衣裙O@,裙角日影交叠,没入杂草堆中。
宋令枝温声:“你是哪家府上的?这狸奴是云家姑娘的,今日幸而有你。”
宋令枝笑着往前,每走一步,窝在男子怀里的阿梨眼睛遂瞪圆一周。
宋令枝唇角笑意渐深:“给我罢,你……”
声音戛然而止。
宋令枝望着那人手心的箭矢,只觉四肢僵硬,颤动的嗓音落在落日余晖中。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魏……”
隔墙有耳,即便身在密林,宋令枝亦不敢大意,她强装淡定,俯身自男子怀里接过狸奴。
魏子渊半跪在地上,他脸上似抹了粉,乍一看,宋令枝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
魏子渊语速飞快。
“姑娘,这是闭息丸,服用后人的气息脉博全无,同死去一样,十日后又可恢复。姑娘安心服下,待棺木出了三殿下府邸,我自有办法救出姑娘。”
宋令枝还没来得及惊讶魏子渊可以说话,掌心已多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样式精致小巧,针脚细密,同她以前在宋府用的差不多。
便是有心人瞧见了,也断不会怀疑。
她压低声音,心生顾虑:“祖母父亲怎么办?”
沈砚这般有恃无恐,便是算准宋令枝不敢拿家人打赌。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因她受了牵连,宋令枝定是意难平。
“老夫人那我自有打算,姑娘不必忧心。姑娘只要……”
树影摇曳,疏林如画。
遥遥的,云黎的嗓音传了过来:“三殿下,宋姑娘刚刚真的同我在一处,想来她应该……”
一语未落,云黎忽然眼前一亮,顾不得沈砚还在,提裙往宋令枝飞奔而去,轻快的脚步声溅起一地的日光。
“阿梨,真的是你!”
她眼尾泛红,挽着宋令枝连声道谢,“今日多亏了宋姑娘,阿梨,快同宋姑娘道谢。”
阿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喵呜”一声。
宋令枝唇角上扬,屈膝福身:“殿下。”
她抬脚,快步行至沈砚身侧,悄悄将香囊塞到袖中,宋令枝仰起头,“殿下是出来寻我的吗?”
霞映西山,日光无声落在沈砚肩上、眉眼。
那双墨色眼眸幽深寂静,深不可测。
他轻声“嗯”了一声。
袖中还藏着闭息丸,宋令枝心口狂跳不止,转首侧目,强压住心底的不安,深怕沈砚瞧见身后的魏子渊。
宋令枝挽着沈砚的衣袂往前,眼底流露出几分嫌弃紧张:“殿下,我们快些回去罢,这一处僻静,不知是否有虫蛇出没。”
云黎本来还在安抚着怀里的阿梨,闻言顿觉四周阴森森,快步挪至宋令枝身边。
捕捉到沈砚落在自己脸上似有若无的目光,云黎又抱着狸奴,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开半步。
不再紧贴着宋令枝。
沈砚视线重回宋令枝脸上,他眸色依旧,望向宋令
枝的目光一瞬不瞬。
后背寒意渐起,宋令枝轻声试探:“……殿下?”
沈砚好似才回神,指间的青玉扳指不再转动,他淡声:“走罢。”
紧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宋令枝扬唇,刚往前踏出半步。
忽见沈砚侧首――
“等等。”
沈砚驻足,目光无声落在半蹲在草堆中的那人身上,他垂眸凝视,“……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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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枝枝,你不会想知道的
密林深处, 一人屈膝半跪在地上,身上青灰袍衫同漫山遍野的绿意融在一处,若非睁眼细看, 定不会发现。
余晖染红了山林, 落日的光影一点一点往外挪动, 宋令枝站在阴影中,手足冰冷。
彻骨的寒意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将她层层包裹, 密不透风。
宋令枝呼吸凝滞。
沈砚曾在宋府见过魏子渊,他好不容易才治好了口疾, 还费劲心思为自己寻来了闭息丸。
手指紧掐掌心, 宋令枝强稳住心神, 压下心底剧烈的不适:“一个下人罢了。”
声音故作云淡风轻,落在山风中, 稍纵即逝。
沈砚不动声色,凝眉,目光落在那人微躬的后背上, 他轻哂:“抬起头来。”
声音淡漠, 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宋令枝心乱如麻,眼中慌乱。
魏子渊伏首跪在地上:“见过三殿下, 小的……”
本在安抚怀里阿梨的云黎忽而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至魏子渊身前。
松垮的锦衣挡住了魏子渊大半张脸:“怎么是你?”
转而望向怀里朝魏子渊扑去的阿梨, 云黎脸上晃过几分了然:“阿梨是你找着的?”
魏子渊低头:“是。”
云黎笑弯一双眼睛,思及后面还有一位活阎王盯着自己,云黎唇角笑意渐敛。
屈膝朝沈砚行礼:“殿下, 这是我父亲为我请来的护院, 殿下大人大量, 求看在我父亲面上,饶过他的无礼。”
声音愈来愈低,沈砚的目光似蕴着重量,一点点压在云黎身上。
云黎不自觉垂下眼眸,心中暗叹宋令枝果然非同一般,竟能和沈砚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云府先前的护院是折在沈砚手上,若是再折一人……
沈砚默不作声收回视线。
倏然耳边落下一道惊呼,云黎乍然仰起头,大惊:“宋姑娘!”
眼前晃过重重黑影,宋令枝身影轻盈单薄,轻飘飘往旁跌去。
沈砚瞳孔一缩:“回宫。”
……
青花缠枝花鸟香炉燃着安神香,青烟氤氲。
重重青纱帐幔后,宋令枝无力倚靠在贵妃榻上,一张小脸瘦削憔悴,不见半点血色。
三千青丝轻垂在枕边,秋雁双眼泛红,偷偷拿丝帕拭泪,又悄声为宋令枝掖好被角。
月影横窗,沈砚站在廊檐下,抬眸望着上空一角的黑夜:“她如何了?”
岳栩拱手,一双剑眉紧紧笼着,颇为不解:“照理,夫人身上的毒不该发作得如此快。且这症状,也不太像。”
沈砚双眉紧皱:“你是想说,她身上还中着另外一种毒?”
岳栩沉吟片刻:“看着不像是毒,且夫人近来除了嗜睡和食欲不振,也无旁的症状,倒像是……忧思成疾。”
院落无声,只余皓月当空,花光树影。
池中水波粼粼,映照着满池的夜色。
沈砚负手背在身后,良久,他低声:“下去罢。”
岳栩拱手告退。
湘妃竹帘挽起,漆木案几上烛光摇曳,沈砚缓声踱步走近,青玉扳指捏在掌心。
重重帐幔后,宋令枝仍在熟睡中,鸦羽睫毛落在眼睑下方。
秋雁福身,手上捧着漆木妆匣,刚为宋令枝卸妆松发,她屈膝告退。
沈砚目光淡淡在捧盒上掠过,忽而视线顿住,落在一方小巧精致的香囊上。
宋令枝的贴身物什,向来都由秋雁亲自打理,这香囊应是宋府的旧物,也不知宋令枝今日是何时上身的,连秋雁也不知情。
沈砚垂首低眸,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捏起香囊的一端,他眸色忽沉:“……这也是枝枝的?”
……
宋令枝一觉醒来,天色已黑。
园中树影斑驳,参差光影落在屋中。
宋令枝扶榻坐起,透过半支开的楹花窗子,隐约听得廊檐下的窃窃私语。
檐角下悬着一盏芙蓉掐丝珐琅缠枝灯笼,光影绰约,无声流落在檐下二人身上。
秋雁弯唇:“有劳云姑娘走这一遭,只是我家姑娘还歇着,暂且不能见客。”
云黎点点头,亦是轻声细语:“由她歇着罢,莫扰了她歇息,我先走一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便是。”
怀中的阿梨不安分乱动,云黎怕阿梨又乱跑,不敢久留,和秋雁低语两三句,遂分道扬镳,各自回房。
湘妃竹帘挽起,仰头望见倚在青缎引枕上的宋令枝,秋雁眼睛一亮:“姑娘,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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