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视野之内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长身玉立,沈砚着镶金边的明黄马褂,高高坐在马背上,袍衫松垮,隐约可见血迹斑驳。
马辔握在手上,朗朗日光下,沈砚右手提着的,竟是一头两人多高的白虎。
那白虎俨然失了性命,被割颈断喉,血流在沈砚身后,蜿蜒迤逦。
他一手提着白虎,悠悠然自林中而出。
早有人将此事告知山上的皇帝。
皇帝龙心大悦,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抚掌大乐:“不愧是朕的皇儿,想当年,朕也是如此,只可惜……朕老了。”
余贵人依偎在皇帝肩上,献上一颗亲手剥的如玉葡萄,她声音娇媚:“陛下说笑了,陛下如今和当年又有什么不同。臣妾瞧着,还是一样。”
皇帝刮刮余贵人的鼻尖,好生腻歪一番,方命人给沈砚准备赏赐。
将至晌午,红日冉冉。
昨夜的定国公之子也气喘吁吁,从山林中走出。
回首望,竟是空手而归,身后空无一物。身后几个同伴瞧见,勾肩搭背,窃窃私语。
“你可是得罪三殿下了,怎么今日你看中的猎物,屡屡被三殿下截了去?”
“你也真是的,好好的得罪他那位活阎王做什么,嫌自己命长?”
“就是,三殿下那骑射,可是我等能比的,你们是没瞧见刚刚那白虎,那般高,那般大,我吓都吓死了,三殿下竟是一箭即中,正中那白虎的眼睛。”
被围在中间的男子低垂着脑袋,垂头丧气。
他哪里不知道沈砚的厉害,昨夜对方只一眼,他当即吓得两股战战,话都不会说,在宋姑娘眼前丢尽了脸。
同伴搭着他的背安慰,无意扬起头,一行鸿雁自天上掠过。他“哇”的一声惊呼:“巧了,居然是鸿雁,若非我早已娶妻,定是要射上一双,好给夫人做聘礼。”
为首的沈砚忽的驻足,手中提着的白虎丢给身后的小太监。
他仰首望去,烟水亭上,宋令枝也正抬头望那一行鸿雁,似是盼望已久。
……鸿雁,聘礼。
沈砚双眉稍拢,转眸望向空中翻飞的鸿雁。
烈日当空,鸿雁飞扇掠过。
宋令枝一手托腮,目送鸿雁渐行渐远。她忽而想起那日在宋府,自己同秋雁白芷一同去校场。
那时魏子渊蒙着眼睛,一箭射中空中飞雀,众人无不哗然震惊。
以前的日子无忧无虑,祖母父亲亦在身侧,宋令枝不由弯弯唇角。
倏地,一箭矢冲破长空,“咚”的一声,竟是一箭射中一双大雁。
宋令枝唇角笑意未消,震惊低头往下瞧。
为首的沈砚一身明黄袍衫,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手上握着弓箭,脚边躺着的,赫然是刚刚射中的一双大雁。
在场无不惊讶欢呼。
沈砚不动声色抬眸望去。
烟水亭中,宋令枝半边身子往外,脸上无不愕然错愕,唇角轻轻勾着。
――她在朝自己笑。
――果然,她也想要鸿雁作聘礼。
作者有话说:
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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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魏子渊:姑娘只需服下闭息丸
日影横空, 茶炉着冒着汩汩热气,白雾飘渺。
秋雁垂手候在一旁,面上难掩激动难耐。
“姑娘, 奴婢刚刚偷偷下去瞧了一眼, 那老虎竟有这般高, 两只眼睛都留着血,上面还留着箭矢, 可吓人了。”
怕宋令枝不明白, 她踮起脚,手臂拼命往上伸去, “这般……高。”
宋令枝难得被逗乐, 挽着人手臂:“知道了知道了, 你仔细着点,这烟水亭高得很, 若是摔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秋雁粲然一笑,从宋令枝手中接过团扇, 轻轻为她扇着风:“奴婢这可是亲眼目睹, 姑娘别不信。那些小太监都说,三殿下英勇无畏, 那白虎扑上来都不曾躲开,硬生生拿短剑割下那兽脑。”
徐徐凉风拂面, 却怎么也吹不散宋令枝脸上的热意。
唇角的咬.痕隐隐作疼,似是破了皮,晨起抹口脂之时, 宋令枝不敢借秋雁之手, 深怕她看出端倪。
薄薄的一层口脂抹上, 再小心,还是难免碰到伤处。
秋雁一口一个三殿下,宋令枝只觉唇角的伤口又疼了。恍惚又回到了昨夜,沈砚迫着自己仰起头,落在唇上的吻凶横没有章法,宋令枝只觉窒息感层层交叠,似是要昏倒。
无尽的黑夜似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拖拽着她陷入前世困扰她多年的噩梦。许是后来她抖得厉害,沈砚终于松开人,长身玉立,只命人传太医,再不曾做什么。
“姑娘,您瞧,是刚刚殿下射下的那双大雁!”
一箭双雁,满座哗然惊呼,无不为沈砚拍案叫绝。那大雁的伤口处理干净,拿白色纱布裹着,一双眼珠子圆溜溜的,直盯着宋令枝瞧。
提着鸟笼的小太监是个嘴甜的,也深知宋令枝是沈砚未来的夫人,舌灿莲花,将沈砚方才所为夸得天上地上仅有一人,独一无二。
小太监嘿嘿笑:“夫人不知道,这大雁精明得很,奴才险些叫他啄伤眼睛,也就三殿下英勇,且这伤口不深,再养养几日就好了。”
宋令枝不耐烦他说沈砚的好话,只朝秋雁使了个眼色。
秋雁心领神会,命人拿了赏银过来,小太监千恩万谢叩首走了。
耳边得以清净,宋令枝无声松口气,转首去瞧笼中的一双大雁。果真如那小太监所说,这对大雁凶得很。
秋雁深怕宋令枝被啄伤,赶忙拉着人往后退去:“姑娘你小心点,莫让它啄了手,这小东西的爪子厉害着呢。”
宋令枝低头去看,倒也奇怪,那大雁见到宋令枝,不再张牙舞爪,低着脑袋一脸的顺从,还能从宋令枝掌中轻叼走谷粒。
秋雁满脸惊奇诧异:“奇了怪了,这大雁莫非也认主的不成,怎么奴婢喂的它一点也不肯吃,只吃姑娘手上的?”
宋令枝亦觉得稀奇,一人一仆围着鸟笼。
沈砚缓步踏上台矶,遥遥瞧见宋令枝半蹲在笼子旁,眉眼弯弯,那双杏眸积攒笑意满满。
宋令枝摊开手掌:“秋雁,你瞧……”
余光瞥见烟水亭外的沈砚,宋令枝忽而噤声,“……殿下。”
沈砚面不改色应了一声,信步行至宋令枝身侧。
身上明黄马褂换下,沈砚一身金丝滚边雨花锦阔袖圆领袍,身姿如松,修长笔挺。
秋雁屈膝行礼,识趣退至台矶下。
漆木案几上的白釉双龙耳香炉点着百合宫香,青烟未尽。
笼中的一对大雁见到沈砚,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扑簌着翅膀胡乱翻飞,羽毛糊了一笼子,吱呀乱叫。
宋令枝忙命人提远些,省得惹了沈砚不快。
沈砚面上淡淡:“……很喜欢?”
宋令枝点点头:“喜欢的。”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宋令枝眼中,泛起阵阵涟漪。女孩娇靥如花,眉宇间的雀跃半点也做不了假。
沈砚垂首敛眸,淡色眸子似有了一丝起伏。
临近午膳,君臣共宴。
沈砚今日所猎之物稳居榜首,龙颜大悦,自然,流入沈砚烟水亭中的赏赐如流水,源源不断。
小太监眉开眼笑,双手捧着梅花式翡翠盘子:“殿下,这是陛下赐的鼓板鹿肉。”
这鹿自然是由沈砚先前所猎制成,拿新鲜鹿肉腌制后,又添上冬菇香笋,放在油锅中炸过一遭,又淋上一层酸甜番茄汁。
味道爽口,油而不腻。
再往后,又有小太监捧着十锦攒盒,皆是皇帝的赏赐。漆木攒盒掀开,竟是一小碗酸辣鹿血羹。
酸辣的气味蔓延在鼻尖,宋令枝早上不曾用过早膳,只浅尝了几口桃花糕。
猝不及防闻见空中浓烈的酸辣味,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她捂着唇,强忍住心口泛起的恶心。
皇帝的赏赐,宋令枝自然不敢多言,面上亦不敢表露不快,只双眉轻轻蹙了下,连候在身后的秋雁也不曾发觉异样。
沈砚侧目凝视,忽然出声:“都撤下。”
小太监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三殿下,这是陛下赏的……”
沈砚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漆黑眸子沉沉,不见一点光亮洒入。
寒意蔓延至足尖,不寒而栗。
三殿下沈砚素来杀人不眨眼,那双白净骨节匀称的手,前不久刚割下白虎的兽首。
小太监不敢耽搁,可不敢惹了这位活阎王发怒,讪讪干笑两声,忙忙撤下筵席,脚底抹油,连滚带爬跑得一干二净。
鼻尖恼人的酸辣味不再,宋令枝得以长松口气,转首,不偏不倚撞上沈砚一双黑色眸子。
宋令枝心口一跳。
沈砚不曾看她,深沉眼眸低垂,望向下首垂手侍立的秋雁。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在案几上轻敲,他嗓音淡漠:“夫人早膳用了什么?”
秋雁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沈砚脸色不变,只指骨落在案沿上,敲几下,停几下。
秋雁一张脸埋得极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姑……夫人这些时日吃得不多,唯有、唯有……”
沈砚垂眸凝视。
秋雁双肩抖动:“唯有白芷姐姐送来的糕点能吃上一二。”
她伏首叩地。
半晌,方听得头顶落下一句:“早膳的桃花糕,也是兰香坊送来的?”
秋雁低声:“是。”
先前来的时候,白芷多做了些糕点,让宋令枝路上带着吃,只是那糕点也只能放一两日。时日多了,自然不行。
秋雁垂眸,大着胆子:“厨房、厨房还有一小碟荷花酥,旁的……旁的再没了。”
落在案几上的指骨不再落下。
心口泛酸的感觉终于消失,宋令枝捂着心口,怕沈砚怪罪秋雁:“殿下,这事和她无甚干系,不过是……”
“既然喜欢,那便让她每日做了送来。”沈砚忽而起身,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转。
宋令枝怔愣抬头:“殿下,兰香坊离别苑这般远,若是日日……”
沈砚不以为然,只抬眼往后望:“岳栩。”
……
兰香坊前,白芷小心翼翼提着一个十锦攒盒,眼前的岳栩一身青色长袍,凶神恶煞,面若冰霜,和他主子如出一辙。
白芷轻声:“这是我今日做的梅花酥酪,还有一点绿豆汤,若是姑娘喜欢,我过两日再多做一点。倘若姑娘有何想吃的,劳烦岳大哥和我说一声。”
岳栩冷冰冰:“嗯。”
白芷指尖轻颤,须臾,又将提着的桂花酒送上:“这是家里酿造的桂花酒,若是岳大哥不嫌弃,也可和弟兄几个试试。”
岳栩冷着的面孔出现半点裂痕,他抬眼,目光缓慢在白芷脸上停留一瞬,而后冷声接过:“多谢。”
白芷无声送口气,屈膝福身:“有劳岳大哥了。”
岳栩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扬长而去,高大背影融入暖融骄阳。
白芷目送着岳栩渐行渐远,一颗心惴惴不安。一来是担心宋令枝的身子,二来也是怕沈砚。
当今的三殿下,可是连圣上和皇后都束手无策。宋令枝待在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身边,实在让人悬心。
继而又想到宋令枝食欲不振,沈砚竟也能日日不厌其烦,打发岳栩来取糕点……
心思恍惚之际,乍然撞上躲在身后的红玉,白芷一惊,笑着轻拍了红玉几下:“你这小蹄子,躲在这作甚,好端端的,没的吓我一跳。”
红玉比划手指:刚刚的糕点,给姑娘了吗?
白芷早已对红玉习以为常,她莞尔:“给了给了,你做的那梅花酥酪,我也送过去了,若是快些,姑娘正午就能吃上。”
红玉唇角上扬一瞬:只能姑娘一人吃。
白芷连声笑,捏着红玉肉乎乎的小脸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秋雁姐姐也知道,断不会吃你做的梅花酥酪。”
她睨红玉一眼,佯装恼怒,“小没良心的,我也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怎么不见你给我做?”
红玉抿唇,面露羞赧:那个是给姑娘的,白芷姐姐若是想要,我可以单独给姐姐做。
白芷笑开怀:“知道你向着姑娘,我那还有事,先走了,过会再来寻你。”
红玉亮着眼睛,点点头。
她抬眼,直至白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内,方低垂着眼眸,垂首望向摊开的掌心。
掌心中央,赫然是一包小小的白色粉末。
红玉一双眼睛由亮转暗。
这几日那位公子忙得很,不能再亲自做膳食来,只能红玉亲自代劳。那位公子旁的话不曾多说,只给了红玉一包小小的粉末,让每回加一点在宋令枝的糕点中。
起初红玉也吓坏了,后来听说不是毒.药,仍是半信半疑,自己尝了几回。
确实不是毒.药。
不过每回吃完,人总是犯困,身子懒懒的,便是一整日不进膳,也不会觉得饿。
白芷口中的宋令枝,亦是如此。
日光洒落,光影一点一点自红玉脸上移开,直至整个人隐入阴影之中,她也不曾挪开半步。
……
……
别苑幽静,偶有马蹄声响起,惊碎一地的日光。
皇后扶着侍女的手,指尖轻捻过一支红莲,遥遥听见空中传来马的嘶鸣之声,皇后唇角勾起几分嘲讽。
“又是砚儿宫中那位?她倒是娇贵,宫中膳食都吃不了,偏偏得每日打发人下山,就为她吃那几口糕点。”
皇后心情不悦,侍女垂手往前:“娘娘,她那种小家小户出来的,哪里晓得宫里的好。宫中的膳食,自然是比民间的好上千倍万倍。”
侍女撇撇嘴,“常言道,山猪吃不了细糠,如今奴婢可真是亲眼瞧见了。”
皇后被逗乐,亦是捂唇笑,凤眸掠过几分凌厉:“怕是怕她不是不喜欢,而是吃不了。本宫可听闻,那日陛下送去的鹿血羹,砚儿全让人撤下了。你说那人会不会是……”怀孕了?
皇后和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双眉渐拢,手上的红莲不知不觉扯下大半。
侍女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奴婢也是怕的这个,私下找太医问过了,太医说宋姑娘只是食欲不振,并非是有了身孕。”
皇后眉头紧蹙,如烟雾的柳叶眉蒙上一层阴暗雾霾:“许是脉象浅,太医诊断不出呢,又或是……如今月份尚小,看不出来。本宫听闻,那人近日半点油腻之物也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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