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担惊受怕,委屈不满在这一刻忽然到了顶峰,倾巢而出。
她不喜欢听见任何有关诋毁贺鸣的字眼。
诋毁贺鸣的人是沈砚,宋令枝更不喜欢。
宋令枝红着眼睛,反唇相讥。
“贺鸣那般好,是我配不上他,不是他配不上我。”
“沈砚,你明明知道贺鸣是清白的,可你为了一己私利还是将他关在大牢。他本该是万人瞩目的新科状元,如今却只能陷于污泥之中。”
“他有今日,全拜你所赐。沈砚,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自私凉薄,无情无义吗?”
水雾浸润着宋令枝一双眸子,长长睫毛挂满泪珠。
她强撑着稳住身子。
“若你不是皇子皇孙,你何来今日的帝位?你凭什么瞧不起贺鸣,他有今日全靠自己,若非受我牵连,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宋令枝声音哽咽,泪珠自眼角滚落,宋令枝嗓音喑哑。
“沈砚,你才是最不配的那个,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
沈砚:“――宋令枝!”
寝殿悄然无声,只听窗外细雨淅沥。
香炉上青烟散尽,只剩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
宋令枝一双杏眸水雾氤氲,泣不成声。
沈砚直直盯着人,忽而拂袖,冷着脸从偏殿离开。
眉眼阴郁笼罩,扇木门推开,风雨灌入,身后宋令枝的哭声遥遥落在殿中。
沈砚脚步一顿,随即又大步流星往前,一张脸冷若冰霜。
“沈砚,你就不该活着。”
“不该活着……”
耳边是宋令枝方才撕心裂肺的哭声,沈砚面色阴沉,白净的手背青筋暴起,手心牢牢攥着。
眼中猩红一片。
宋令枝她怎么敢,怎么敢……
眼前晃过一幕又一幕,最后定格的,却是宋令枝刚刚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睛。
沈砚脚步稍缓,他转首侧目,楹花窗前,依稀映出一道掩面而泣的身影。
心口微滞,似针扎疼痛。
紧拢着的拳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松开。
沈砚站在乌木长廊下,冷风拂开他锦袍的一角。
雨幕清寒,重重冷意裹着沈砚。
他定睛望着楹花窗前的那抹娇小影子,直到宋令枝哭累趴在案上睡着,直到天色将明,雨停风止。
沈砚也不曾离开。
他在雨中站了一整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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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他对情爱,向来不屑。
烟青色的天不见一点日光, 天色雾蒙,如罩着一层茫茫白雾。
沈砚站在廊檐下,雨过天明, 光影一点一点照在院中, 落在沈砚眉眼。
那双如墨眸子平静淡漠, 剑眉好似笼上层层烟雾。
雪青色锦袍上披着薄薄的一层冷霜,双手双足冰冷僵硬。
唯有那道视线, 始终投向紧阖的扇木门上。
薄唇紧抿, 光影照不见的地方,沈砚半张脸落在阴影之中, 晦暗不明。
――沈砚, 你才是最不值得的那个。
耳边宋令枝的声音萦绕, 沈砚垂眸敛眉,平淡的面容寻不到半点起伏。
岳栩战战兢兢站在沈砚身后, 余光瞥见沈砚孱弱的面容,他大着胆子上前。
“陛下,属下办事不力, 还请陛下责罚。”
是他自作主张将宋令枝送入宫, 不然也不会有眼前这一幕。
岳栩低垂着脑袋,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 雨过天冷,您的身子本就经不得寒……”
“岳栩。”
嗓子喑哑, 前方终传来沈砚低沉的一声,下不为例。”
岳栩毕恭毕敬:“是。”他小心翼翼试探,“那贺大人……”
沈砚淡声:“放了。”
岳栩怔愣抬眸, 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随即又低下眼睫。
也是, 若贺鸣一直待在诏狱, 只怕宋令枝还会时时刻刻念着人,倒不如放了出去,省得宋令枝记挂。
岳栩垂首:“属下这就命人放人,只是宋姑娘这边……要如何安排?”
沈砚双眉渐拢。
眼前浮现的,是宋令枝昨夜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滚滚泪珠砸落在沈砚手背,泪水滚烫灼热。
宋令枝是真的……恨极了自己。
沈砚无声勾唇,眼底掠过几分嘲讽讥诮,青玉扳指握在掌心,轻轻拨动。
他声音极轻极轻:“找人,送她出宫。”
岳栩心中本还在搜寻何处宫殿适合宋令枝,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遽然抬起双眼,满脸震惊。
那双漆黑眼眸不再,沈砚转身,披着冷霜的长袍步上台矶。
岳栩站在身后怔怔,少顷,又忙忙跟了上去。
云影横窗,芭蕉上只余雨珠晶莹。
双手枕在案几上半夜,宋令枝一觉醒来小臂麻木僵滞。
入目是陌生的雕梁画栋,博古架上供着一方水仙花盆,其中点着几处宣石。
连着哭了将近半宿,宋令枝一双眼睛早就红肿,抬眸望去。
铜镜中的自己和昨日进宫时相差无几,枝唇上的口脂淡了许多。
昨夜的一幕幕又一次涌上心口。
宋令枝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抚着眉心,脑中乱糟糟的一团。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家时,对着宋老夫人,对着父亲,宋令枝尚且能维持住脸上的镇静从容,还能宽慰祖母父亲,不敢将心中担忧告知。
可对着沈砚……
她竟失控如此。
贝齿紧咬着下唇,宋令枝后悔不已。
贺鸣如今还在诏狱,以沈砚六亲不认的性子……
扇木门轻轻被人推开,一个小丫鬟遍身绫罗,轻手轻脚踏入殿中。
遥见宋令枝坐在榻上,小丫鬟咧嘴一笑:“姑娘醒了。”
话落,又朝外喊了一声。
乌泱泱的丫鬟婆子站了一地,伺候宋令枝盥漱净脸,又命人端来早膳。
漆木案几上摆着十来样精致小菜,金丝燕窝汤,银葵花盒小菜,清水海兽碗菜……皆是她往日在宋府爱吃的。
宋令枝眉心皱起:“沈……陛下呢?”
丫鬟福身行礼:“陛下如今还在上朝,姑娘若有事,可尽管吩咐奴婢。”
宋令枝眉宇渐拢。
丫鬟狐疑抬眸:“可是这膳食不合姑娘的心意?若不喜欢,奴婢再让御膳房送别的过来。”
宋令枝目光低低垂着:“这些是谁吩咐做的?”
丫鬟轻声:“岳统领,岳统领还说,待姑娘用完膳食,命奴婢送姑娘出宫,还说姑娘等的人就在宫门口。”
宋令枝错愕抬眸:“……什么?”
手中的燕窝汤应声落地,碎片七零八落,洋洋洒洒流落一地。
小丫鬟大惊失色,以为自己说错话,忙忙跪下告罪:“姑娘恕罪,奴婢……”
宋令枝慌忙扶起人:“你适才说,谁在宫门口?罢了。”
顾不得丫鬟起身回话,宋令枝匆忙提裙往外跑去,“早膳不必了,备车,我要出宫。”
小丫鬟拦不得,又有岳栩的话在先,只能以宋令枝为先。
红墙黄瓦,巍峨宫门静静伫立在晨光之中,晨曦微露。
宫门口外,一辆不起眼的青轴马车静静停在路边。
宋令枝双眼泛红,跌跌撞撞朝马车跑去。
身子扑在车前,她手指颤巍巍,指尖碰上车帘的那一瞬,泪珠涌出眼眶,自眼角滑落。
她终究是个胆小的,深怕马车内坐的贺鸣如梦中一样,伤痕累累,血污满身。
雨过初霁,晨曦微露。
轻盈的日光穿过厚重云层,洒落在宋令枝脚边。
指尖微颤,本是最寻常不过的车帘,宋令枝此刻却连挽起的胆量也没有。
嗓音低低哽咽,指尖碰上车帘的那一刻,忽的,有人笑着挽起车帘。
马车内的人眉目温润,一双眼睛澄澈空明,似上好的璞玉。
“枝枝。”
贺鸣轻声唤她。
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贺鸣眉眼弯弯,笑得温和,“……还不上来吗?”
一连多日的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在此刻烟消云散,宋令枝双目怔愣,呆呆盯着人半晌。
忽而扑进贺鸣怀里。
她双手紧紧环着贺鸣脖颈,泪水滚落,沾湿了贺鸣的衣襟。
贺鸣身影稍僵,而后回以一抱,生疏抱住宋令枝。
浓密眼睫低垂,贺鸣胸腔溢出一声笑:“对不住,劳枝枝费心了。”
宋令枝抿唇,半张脸贴在贺鸣脖颈,单手捏拳,拳头轻落在贺鸣肩上。
倏然听见一声闷哼。
宋令枝骤然回神,忙不迭拉开人,挽着贺鸣的手细细打量:“他们是不是对你动刑了?”
话落,又探身挽起贺鸣的衣袖,泪如雨下。
先前的噩梦又一次闯入脑海。
手背上白净依旧,不见半点伤痕,只手腕处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宋令枝低声呢喃:“手上没有,那后背,后背是不是……”
“枝枝。”
贺鸣撑手握住宋令枝的手腕,轻咳两三声,提醒,“这是在宫门口。”
金吾卫面无表情伫立在宫门口,凶神恶煞,目不斜视。
宋令枝耳尖一红:“我……”
贺鸣挽起唇角:“放心,他们并未对我用刑。”
清风拂面,吹散宋令枝鬓间的碎发。
贺鸣垂眸,不动声色抬手拂开,倏尔又想起自己托吴四送去的那封放妻书。
他手指轻顿。
“先前我让吴四送去的……”
宋令枝凝眉:“我知道,贺哥哥当时不想见我。”
贺鸣面露惊讶:“他只和你提过这个?”
宋令枝点点头,细心打量贺鸣的面色:“难不成,贺哥哥还托他说了别的话?”
贺鸣压下心底疑惑,朝宋令枝扬唇:“只是想让你不必挂念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日落满地,鸟雀掠空。
宋令枝一改昨夜的崩溃绝望,同贺鸣言笑晏晏站在一处。
一双宛若杏眸的眼睛笑如弓月,眉梢眼角蕴满笑意,纤长睫毛叠着浅浅日光。
素手纤纤,轻挽住贺鸣的手腕,左右翻看打量。
那双眼睛虽然还有水雾氤氲,却是喜极而泣的。
沈砚站在高高宫墙之上,隔着稀薄日影,望向宫门口相谈甚欢的二人。
一双黑眸冷冽森寒,泛着冰凉之意。
周身寒气笼罩,遍体生寒,似万年冰窖。
他看着宋令枝扶着贺鸣的手踏上脚凳,登上马车,二人携手离开。
马车骨碌碌融在日光之中,稀薄日暮拉远了马车的身影。
唯有沈砚一人站在阴影之中。
岳栩静静站在沈砚沈砚,目睹沈砚在城墙上站了许久,而后,明黄身影一步步踏下城楼。
风自沈砚身旁拂过,荡起一角的锦袍。檐角展翅如凤鸣,重重黑影笼罩在沈砚身上。
他一步步走入阴影深处。
长而窄的夹道上跪满一地的宫人,众人双膝跪地,俯首低眉,无一人敢抬眼目睹圣颜一眼。
红墙伫立,高耸城墙挡住了微薄日光,夹道上只余昏暗残留。
步辇所过之处,噤若寒蝉。
行至坤宁宫前,沈砚忽的轻声:“停。”
明黄色步辇在坤宁宫前驻足,宫门大开,自先皇后被沈砚送去冷宫后,坤宁宫再无人踏足。
宫人渐渐松散懈怠,十天半月才来洒扫一二。
园中杂草丛生,彩漆斑驳掉落,满目疮痍。风声渐渐,吹起一地的苍凉凄冷。
沈砚高站在台矶之上,举目望去,隔着稀疏草木,沈砚好似看见少时的自己。
锦衣华服,遍身绸缎。
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沈砚跪在坤宁宫前。
天上雪花飘飘,如搓棉扯絮一般,洋洋洒洒落在沈砚年幼的肩膀上。
一众奴仆婆子提着羊角宫灯,自廊檐下穿过,偶尔有人瞥见沈砚,低声窃窃私语。
“三皇子怎么又被罚跪了?”
“什么罚跪,别胡说。”
年长的宫人悄声道,“三皇子是在为太子殿下祈福,这可是玄静真人亲口说的。”
隔着扇木门,坤宁宫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寝殿内烧着滚滚地龙,四角设着鎏金珐琅铜脚炉,暖气融融。
青纱帐幔低掩,皇后一身牡丹花纹织金锦长袍,双眼婆娑,染上层层泪珠。
“昭儿,你醒一醒,看看母后,可好?”
贵妃榻上的沈昭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皇后挽着太子的手,叠声斥责,“太医呢,一群废物,连太子都治不好,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太医齐齐跪地,求皇后恕罪。
皇后横眉立目,目光望向披着风雪赶来的玄静真人,倏然眉开眼笑。
“玄静真人来了,快,给真人看座。”
玄静真人一身灰色道袍,两鬓斑白,满头银发披在身后,倒还真有几分仙姿道骨。
皇后眼中带笑:“真人,你快帮本宫瞧瞧,这都三个时辰了,昭儿怎么还没醒?”
她眼中滚下滴滴泪珠,捏着丝帕拭泪。
玄静真人泰然自若,上前两三步,神神叨叨对着榻上的沈昭念念有词。
满是皱纹的眼睛紧紧闭着,忽的抬眼,一双浑浊模糊不清的眼珠子沧桑,泛着精光。
皇后忧心忡忡:“真人,本宫依你所言,让砚儿跪在宫门前,为他皇兄祈福,可是怎的昭儿还是这般,昏迷不醒?”
窗外雪花纷飞,寒冬凛冽,呼啸的冷风自窗角掠过。
皇后嫌弃寝殿冷冰冰,又命人多取了两个暖手炉来,塞在沈昭的锦衾之下。
她双眼垂泪,泪眼婆娑望着玄静真人。
玄静真人轻轻叹口气。
皇后一颗心遽然提起,她双眼瞪圆:“真人,可是昭儿……”
玄静真人抚着银白的长须,故作高深道出四字:“心诚则灵。”
他缓缓摇了摇头,“若是不灵,便是跪上百回,也无济于事。”
皇后瞳孔骤紧,她向来对玄静真人的话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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