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后,走上前,双手交叠行了一礼:“白衣见过燕前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岁那年,她第一使用月轮后吐血病倒,阙氏为她请来的那位隐仙谷高人,燕荔阳。
也正是此人,说她转世之身命有三灾,需要离开京城,去北刹七海之境,以七海天水镇其灾邪,镇上七年,方可回归,但也只能化去前两灾,最后一灾乃是天命,他化解不了。
“呵呵,七年不见了,你这女娃娃长得,越发有天人之姿了,呵呵,怎么就入了阙氏那等荣华世俗之地,当入我隐仙谷做个神仙才是……”红衣老道说着,走进舱房,寻了凳子坐了下来。
“前辈说笑了,我看燕前辈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陆地神仙,您早已到达返璞归真,大隐隐于市的境界,若前辈没有挂那串隐仙谷的青葫芦,恐怕我都认不出前辈了。”
“呵呵,好说好说。”
阙清月抚开宽袖也一起坐下来,东方青枫撩开衣摆在对面坐下。
“前辈这次过来找我,可有什么事?”阙清月问向老道。
“说来惭愧,我去西域半年,寻了些功效特殊的药草搓丸子,把身上银子都花光了。如今身无分文,最后一点钱,也交了房钱了,刚刚恰好在甲板见到你,就过来厚着脸皮想跟贤侄你讨点路费……呵呵。”
阙清月听罢并无异色,只是询问道:“那前辈接下来要去哪里?”
“老道打算去灵猴城一趟,听说那边的猴儿酒美味,可入药。”
阙清月微一思索,回头对元樱道:“元樱,取五百两。”
元樱一听,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什么?五百两?”她还以为五十两就能打发走的,要五百两?灵猴城那是什么地方,光路费就要五百两?抢钱啊!
阙清月一个眼神看过去,严厉道:“还不快去。”
元樱憋气地转身去箱子里拿钱了。
五百两五张银票,阙清月还让元樱拿了些碎银,方便燕荔阳取用。
“前辈,这些可够用了?”
“够了够了,多谢贤侄。”红衣老道满面笑容地将银票银子收了起来,“说起来,这次出门,实在窘迫,多亏许多旧友侄孙接济,才不至于一路讨饭回京,见笑了。”
阙清月扯了扯腿上衣摆,道:“燕前辈也曾助我,无需客气。”
老道呵呵一笑,看了眼阙清月身后嘴撅的都能挂酒葫芦的元樱。
他笑眯眯道:“老道虽穷,也不能白拿贤侄的银子,贤侄也知道,我是隐仙谷的人,最擅长搓药丸子,我见贤侄这身体有些抱恙,正好我手里有一葫才制成的千草大乌丸,可调养身体,补虚盈血,效果极好,正与你对症,就送你了。”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只小葫芦,扔给阙清月身后的元樱。
元樱一愣,伸手接住打开一看,什么大乌丸,里面就是十余颗红色的小药丸子。
不过五百两总算没白扔,还能见到点回头钱,有药也行啊,祖宗说他是什么隐仙谷,听着这名字,应该也不是什么神棍吧?至少也是个医仙之流。
她将塞子塞上,拿在手里。
“多谢前辈了。”阙清月作揖。
东方青枫坐在那里,二人的话,他并未插言。
燕荔阳送了药后,观了眼他,又看了眼阙清月。
在这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今日与你们相见,也是老天的意思,我与你们有缘。”
“你们也知,隐仙谷的人,求得是长生,平日除了会搓药丸,就是穷得叮当响,赚点银子全拿来买药吃了,这么多年,长生没求得,老道倒也修成个神通,可观一人周身之气,天气,人气,鬼气,煞气,我皆可观,这也是我老道走南闯北的看家本领。”
“我老道今日就观你们一观,嗯,我看你们……”
燕荔阳指着阙清月道:“你,看着虽弱,但身蕴宝光,此光,明亮耀目,夺天地之造化,你很强,强到可改天换地。”虽然看着像一捻就没的样子,但正是如此,才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弱便是强,强便是弱。
阙清月:“……”就差没说她有至宝在身了,可这怎么理解呢?虽弱但强?她大概知道燕荔阳指着宝光是什么,应该就是她识海中的海上明月图吧。
燕荔阳又转向东方青枫:“而你,与她恰恰相反,你看着很强大,有本事,可无敌天下,但是,你可知,你的强随时会失去,你的本气,已被煞气压制,如果有一天,你这身本命根骨出了事,你会命悬一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方青枫所隐藏的一切,在他仙女庙,百茶会上两次出手,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前辈可有办法解决?”
燕荔阳摸着葫芦“嗯”了一声,然后眼神在两人之间移来移去。
最后眯着眼道:“你们两个,就像这八卦图。”说着,他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个圈,中间一条纹,两边一点。
“一个阳极阴生,一个阴极阳生。”
“阴阳调合,可解此劫。”
两人望着他手指下那个八卦图。
阙清月身后的元樱也探头去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老道指点完,就从凳子上起身,“那老道的钱,就算还清了啊,阙贤侄以后可莫要再去隐仙谷讨要,老道穷得很,可没钱还你。”说完呵呵一笑,摸着葫芦大步出了房门。
……
阙清月将人送走,坐在桌前思索了会,阴阳和合?
东方青枫坐在旁边,顺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彻好,此时微温,他将茶递给阙清月。
阙清月扫了他一眼,抬手接过来,喝了一口。
“他刚才说的阴阳调合。”阙清月道:“是什么意思?”她看向他。
东方青枫咳了一声,手点了点额,目光看向别处:“……你不是阙门的天师吗,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
……
待到燕荔阳回到底舱时,突然想起什么。
“哎呀,忘记说了,这阴阳调合,并不指男女阴阳合,是指气的阴阳调合,是己见上的阴阳和合,忘记告诉那两个小娃娃了,应该多多交流,互相支撑,规劝彼此,开解心声。
……不过,这蛟龙煞可是个至阳之煞,头生九龙骨的皇子再加上这蛟龙,一旦没有牵制,失去人性,那就变成人间一杀神,一刀下去血流万里。但若能有人陪在他身边,保有一丝理智与情感,阴阳调剂,就尚可保他一丝人性在身。
蛟龙也,性偏执,若是为情?那也可以,它可为一人,守护天下人,亦可为一人,杀尽天下人,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么说来,呵呵,无论好友,还是情谊,一样,一样的,只要这二人一起,皆可……”
说着他拿起一边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啧,好酒哇!”
第21章 花城 这两人,有点般配
阙清月喝着茶, 淡淡一瞥,余光看向坐在她旁边的人。
沉默了会,目光凝落在他的功德海上。
他的功德海是血红色, 异于常人。
她见过有红色功德海的人, 无一不是放下屠刀之辈。罗煞城内曾有一屠户,祖上三辈杀猪,一把用了上百年的杀猪刀,是他们家的镇宅之宝,只要亮出来,满屋的猪哼都不敢哼,只能任其宰杀,罗煞城人无一不知这把刀,还曾遭过小偷, 也未能偷走。
哪怕说书的,只要在茶楼说上一说,吸引听客无数。
他在五十六时, 身体依然硬朗, 过寿时, 还亲手杀了一头猪,血肉分与来为他贺寿的人,谁也没想到, 他当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今日所杀的猪,竟是他死去三年的老母投胎转生。
这是一个非常荒诞的梦,哪怕他第二日与人提起, 分食老母之肉的罪过使他老泪纵横, 大家也只规劝他, 不过梦而已,哪有真的。
阙清月自然也这么觉得,人生百年,夜夜入梦,场场荒诞,难道都是真的?无稽之谈。
直到她见到这位老屠夫,他的功德海,变成了血红色。
没过多久,他就办了场封刀会,将那把他炫耀一生祖传的屠刀,彻底封刀了。
封刀半月后,本来身体硬朗的老屠夫,很快去世了。
血色功德海倒底是什么,阙清月到现在也不清楚,但以此屠夫的经历,放下屠刀后,并不会立地成佛,一旦醒悟,反而开始提早清点起昔日罪孽了。
红色功德海,应该是与功德相反的罪孽值。
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仙女庙那一次,遇到的煞魂,应该是三煞中的神煞。
阙清月不过是提醒了商队天师,商队及时回转,事后,她便收到了三百左右的功德值。
那道神煞,最后是东方青枫一人所杀,商队无一人伤亡。
她注意过,东方青枫的血海,与她相反,她的功德海在增加,他反而在减少,红色血海少了一千罪孽值。
虽然至今她不清楚红海到底因何存在,但这应该是一种针对冤孽缠身却醒悟的人,一个机会,一种天道的缓刑,老屠夫虽身死,但他下一世应该还是人,那一世,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她猜想,东方青枫也应是如此。
毕竟那老屠夫的红海,也不过是一千三。
东方青枫这赤红的血海,负值十三万。
能达到这个数值,真不知道他前世是做什么的,难道真的屠尽了千万人?
如果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所谓的天命,都有要在人间完成的任务,那么,东方青枫这一世,身为镇守史也好,做为人煞也罢,他的任务,可能就是洗去他那十三万的血海,大概,这就是老天给醒悟的人,唯一的一世反转机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阙清月的猜测,她收回余光,低头慢慢喝茶。
据说大聂至今煞物出现过五黄,三煞,黄泉,还未出现过天灾。
阙清月见到东方青枫的血海值,想到张青有三千功德,死后都能化为黄泉级。
东方青枫一旦身死,老天清算开始,他必立刻化为那毁天灭地,血流千万里的天灾级血煞。
难道大聂的天灾,是他吗?
若是他,阙清月余光上下打量他。
东方青枫,不能死。
……
申时,船终于靠岸,这艘船往返于醉龙城与花城之间,若到风都城,还需要换船,需要等上两日。
元樱背着箱子,跟在阙清月身后,几人在花城码头停留了一会。
李松英带着包袱也下了船,她一直跟在几人身后,既然与元樱交好,阙清月看到她时,没说什么,默许元樱带着她,毕竟一个女孩,和他们一起安全一些,船到了,再一同搭船去风都,顺路而已,不费什么事。
刘司晨在前面打听马车的事,元樱在后面与李松月一起,东方青枫放慢脚步走到阙清月身边。
“花城是十三古城之一。”他开口跟阙清月介绍道。
阙清月下了船心情颇好,她看了眼旁边的人,语调轻扬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日光逆着他们的身影,东方青枫侧头专注地看了她两瞬,才道。
“你也知道,十大镇守史镇守之地,都是曾伤亡最多的古城,比如,朝歌城……”东方青枫说的时候,又看向她。
她今日一身优雅的浅青色外衣,修身剪裁,里衣是保守的琉璃青色,外衣领口与袖口都是繁复的刺绣,近看远看,很有质感。
因为青色,显得她整个人更雅致,头上还戴了只青簪,整个人说不出的精致,这种精致不流于表面,一举一动是带着灵魂的,让人看一眼就停不下来,东方清枫停顿了下。
“朝歌城?又如何。”那是阙朝歌的出生地,又不是她的,她看着码头周围忙碌,来去匆匆的人,随意道。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 ,“那你可知花城原来是何处?”
阙清月低头看了看脚下,才道:“花城?我曾见过一份地图,花城与醉龙城是后来加入地图中,它们原来应该是一个叫扶花国的小国。”
“没错。”他道:“这里原来就是扶花城的国都,醉龙城以前只是扶花国的边关,在两国交界处,是战略要地。”
“原来如此。”
刘司晨正要雇佣马车,将他送到花城客栈。
他们一露面,不远走过来几名守城武将。
他们走到东方青枫面前,一拱手:“东方将军,镇守史请您到镇守府里一聚。”
东方青枫见到来人,倒是出乎意料地挑起一边眉毛,看了刘司晨一眼,他微眯着眼打量了下这几位低着头的武将:“哪个镇守史。”
“是商酌镇守史大人。”
东方青枫冷哼一声:“花城的天察卫能力不错,我才刚下码头,你们就知道了?”
武将不敢多言,只道:“大人已恭候您多时了。”
刘司晨走过来,低语道:“小心有诈啊殿下。”
东方青枫眼皮也不抬道:“呵,就他?我认识商酌,他若要搞这种小动作,断不会请我过府的,他还怕我一刀砍了他脑袋。”
几名武将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说话。
他对武将道:“带路。”
然后对旁边的人道:“走吧。”
……
镇守府门前,两头石狮子处,商酌正走来走去,焦急地攥拳擦掌。
直到武将将人带到,他才呼口气,迎了上去。
“东方兄弟,殿下,你可算来了,快进府。”
东方青枫伸手阻止他的热络,眼风凉嗖嗖的盯着商酌:“商镇守史,我们两年未见,你竟然还认我这个兄弟?我还以为你如今有了靠山,已经不把昔日的好友放在眼里了。”
商酌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他满头大汗道:“殿下啊,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是故意不回信,我那是被人监视了。”
“监视?”东方青枫一脸“那又如何”的神情,镇守史,有哪一个不被朝廷监视着?
“是花城天察卫里有个奸细,和八皇子有暗信往来,我给挖了出来,如今才能与你见上一面,请进,殿下,进去说……”
说着,商酌镇守史伸手将几人引入镇守府。
在见到其中一人时,她正提着衣摆,延着台阶走上来,商酌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镇守府内,垂花门楼,青瓦碧墙,绿柳周垂。
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
看着不像镇守府,倒像是个富门大户,这位镇守史,与他所驻守的城池名字一样,花城,喜欢提雅致风月,钟鼓馔玉的格调。
“这位商酌镇守史与你们殿下认识?”阙清月跟在后面,见到府内的垂花门楼,与院中的一些花花草草,随意问道。
见她有兴趣问起,刘司晨也不隐瞒:“二人是老相识了,这位商酌镇守史,是十位镇守史里,年纪最大的,成为镇守史时间也最短,别看殿下年纪最小,他成为镇守史的时间较长,商酌最早是殿下带出来了,大概带了半年,他们其实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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