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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神色未变, 但她应当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知。”她回答道。
“你查了迦和寺。”皇帝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 而是陈述。
其实在前两日, 就已经有不少人在上朝的时候提过这个问题, 朝中不少人认为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将释空大师带走。
证据, 原料都已经种在寺庙里了，无论如何, 迦和寺难逃干系。
自然首要原因是，他是皇帝的座上宾。
而承担这风口浪尖的自然是负责执法的大理寺以及给了他们这种权力的赵瑾。
在大理寺查案前, 赵瑾便已经明令朝廷官员不可碰“临仙”, 从前的既往不咎，但明令禁止后依旧死不悔改的, 她也不会惯着。
“是，皇兄，”赵瑾先是承认, 而后又道, “我下令让大理寺彻查京城西域奇香一案, 既然迦和寺与此案有所牵扯，那大理寺请释空大师回去协助案件调查也是合理的，若他是清白的，想必大理寺很快便会放人，皇兄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皇帝沉默了半晌之后转过身来看她，目光还算平静，“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赵瑾不太明白这句算是什么评价，只是抬眸间看见了皇帝的脸，一时间愣住，他唇白得厉害，宽大的龙袍之下，已经看得出他确实瘦了很多。
在皇帝还想再说句什么的时候，他猛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之后赵瑾抬眸看他。
中医向来是讲究望闻问切的，一个人有没有病，很多时候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瑾当然知道她这个皇帝哥哥身体一堆大的小的毛病，但如今这一眼，总让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帝召她来，只是问了迦和寺的事情，但却没有说这件事还能不能继续查下去。
“你这两日就不要上朝了，”皇帝忽然道，“在府上禁足两日。”
赵瑾：“？”
假期来得如此突然？
她也懒得问为什么，正想谢主隆恩时，皇帝道：“奏折朕会让高祺越送到你府上，太傅年纪不小了，别整日想着让他干你的活。”
赵瑾脸上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嘴角就这么僵住了。
一种放假但是有满满家庭作业的错觉油然而生，太真实以至于她一下子梦回学生时代。
痛苦面具。
皇帝看到她的表情时，冷哼一声：“都这么大人了，还想着用小时候的招数，丢不丢人？”
赵瑾对于等吃混死这方面还是有点执念的，但她这招数也只是对身为老师的太傅有用。
不管赵瑾能不能担此重任，但因为她是公主，太傅确实对她放松了要求。
赵瑾利用的便是太傅的这种心理，横竖公主都与那个位置无缘，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辛苦点便是了。
但这一招对皇帝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赵瑾还在心里惋惜了一下，打算开口狡辩两句，但是皇帝显然不想听她说话了，他摆手道：“出去吧。”
这是不想继续沟通了。
赵瑾认命出去，脸上又是一副失去梦想的模样。
养心殿前每日都不缺来求皇帝罢黜赵瑾摄政一职的官员，赵瑾如今甚至都已经能心平气和同他们打声招呼再走。
只是今日走的时候，在路上恰好碰上了徐太医，徐太医与赵瑾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是面对面，徐太医完全可以假装没看见赵瑾，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赵瑾是什么人呢，她想社交的时候，还没谁能逃过去的，赵瑾脚步一顿：“徐太医。”
徐太医也同样一顿，转过头来时神色略不自然：“微臣见过公主。”
赵瑾：“赶着去见陛下？”
徐太医：“是的，殿下。”
“陛下近来身体如何？”赵瑾问。
徐太医的表情倒是不动声色，这会儿话说得滴水不漏：“看殿下的方向，方才是从养心殿出来，陛下身体如何，殿下心里应该有数才是。”
赵瑾：“……”
“本宫问你话，你反倒是问起本宫来了？”
徐太医油盐不进：“殿下恕罪。”
赵瑾显然明白从徐太医这里注定得不到什么答案，不执着，也为了免于被拉回去训一顿的风险，她冷哼一声后就走了。
徐太医：“……”
一种后背生凉的感觉。
华烁公主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这也就导致了两日休朝，往公主府里面送的奏折是一点都没少，但因为这么一点小假期，外面传的话可是五花八门。
其中最得人信服的便是赵瑾下令查迦和寺这一举措惹怒了陛下，陛下才来了这么个小惩大诫。
一时间，原本对赵瑾有所不满的官员借此机会又往皇帝那递了不少关于赵瑾的弹劾，主要都集中在她查释空大师这一点上，罪名是不将君王放在眼里。
甚至京城外边也有传闻，赵瑾身为监国的公主便不将皇帝放在眼里，有不敬之心。
女子当政本来就容易引争议，这一点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赵瑾在家里呆的这两日，公主府的访客量直线上升。
赵瑾通通没见，最后是周玥爬墙进来了一趟，但公主府如今的防卫不一般，周玥当场就被禁卫军给抓了。
“……”
“周玥。”赵瑾扶着脑袋，多少有点不想承认和这个大外甥女的关系。
“小姨，我给您的管家递过拜帖了。”
陈管家是个实诚人，赵瑾说了不见客，那就是不见，谁还能想到有这么个走不了正门非得走墙的。
赵瑾抬手，原本架在周玥脖子上的剑收了回去，禁卫军重新回到自己岗位上。
正常人被皇帝禁足一次，不说打击，起码不会像赵瑾这么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赵瑾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跟前的大外甥女，“说吧，千辛万苦爬进来找我做什么？”
“小姨，您为何不让动释空大师？”周玥不解地问，“明明红蚕花就是在迦和寺里面，这迦和寺就是陛下为了释空建的，他也是西域那边来的僧人，若和他没关系，谁信？”
赵瑾这会儿是头也不抬：“多的是人愿意信。”
就算为了让她这个嫡长公主下台也会有人愿意相信，释空是谁在这一方面其实也不重要。
周玥：“……”
“那也不能就这么将他给放了吧？”
释空确实已经被放了出来，在赵瑾被皇帝禁足的第二日，大理寺就已经下令放人，而这个命令，也是从赵瑾这里传达下去的。
于是才有了周玥现在这么一出。
“如今京城关于您的风言风语甚多，明日上朝，您又该如何面对？”
赵瑾闻言，没说什么。
“我倒是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位置给撤下去，”赵瑾叹了一口气，“不过短时间内应该是不行，那些臣子终归是会习惯的。”
她吊儿郎当的模样确实欠揍，以至于周玥在这一刻格外同情太傅。
赵瑾冲周玥招了招手：“这么闲着去给我办件事。”
周玥探头过来，听见赵瑾说：“去趟西域。”
嘉成侯不请自来一趟公主府，直接将自己送走了，翌日上朝，周玥的位置空缺着。
赵瑾坐在上面，装模作样板着脸。
工部尚书是第一个发难的，“启禀殿下，先前关于武江治理的方案，殿下一直打回，臣想请问殿下原因。”
刘尚书的怨气浓重到周围的同僚都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下。
赵瑾战术性往后仰了一下，干咳一声：“工部侍郎何在？”
人群中官冠上衔蓝宝石的男子缓缓走出来，恭恭敬敬冲着上面的女子行礼：“臣在。”
“本宫之前应当说过，这武江的施工方案应该具备怎样的标准，你给刘尚书说一下。”
江其羽，现任工部侍郎。
他当着朝堂上所有人的面道：“殿下之前所说的标准是这次修坝，须将每年洪涝泛滥时的水引到别的河道上，以疏代堵，建造的工程起码不能每年都被洪水冲毁。”
“那江侍郎再说说，你们工部交上来的图纸能达到本宫的要求吗？”
“殿下，”不等江其羽开口，刘尚书便开口了，“先不提您设下的的要求前例几乎没有，再者，如若按照殿下的要求来，经费方面，五十万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这就是你们将去年的图纸拿来糊弄本宫的原因？”赵瑾依旧是不咸不淡地说话，懒懒散散，但也没让满朝文武为难过。
“本宫虽然不懂这些工部的东西，但眼睛还是有的，几张工部的图纸，仔细看看还是能看懂一二，”赵瑾的语气听起来也不算生气，她说，“本宫好歹将钱都拨到你们工部了，就这么糊弄本宫？”
她本人没点监国的气势，但说话却都有理有据，这句话之后，工部两个人直接跪下了。
“殿下恕罪。”
赵瑾：“恕什么罪？糊弄的是本宫而已，又不是陛下，不是什么大罪，不用担心。”
“……”
还在上朝呢，她越安慰，刘尚书就越心慌。
什么陛下殿下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陛下养病期间，公主代行的就是陛下之职，糊弄她，就等同于糊弄陛下。
“殿下，臣知罪。”
赵瑾那双眼睛扫下去，不偏不倚对上了太傅的目光，太傅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出，他印象中赵瑾就是随意扫了一眼那图纸便将其放在一旁了，哪里就辨别出这是去年的图纸呢？
“起来吧，”赵瑾淡声道，“回去将新的图纸准备好再呈上来，经费不够后续再说，国库差不差钱本宫不知道，民生社稷不能随意将就。”
在赵瑾被禁足两日后再上朝，便是在工部战战兢兢的状况下结束了。
下朝后，赵瑾就被太傅跟上了，太傅狐疑地看着她：“殿下是如何知道工部呈上来的图纸是去年的？”
赵瑾：“……”
“太傅，本宫诈他的，”赵瑾缓缓道，语气也格外吊儿郎当，“那纸是旧的，好端端的工部不至于穷到拿旧纸画东西吧？”
太傅：“……”
作者有话说：
太傅：你小子！
第126章 瘾君子
工部图纸的事暂且过去了, 太傅提起了迦和寺的事情，“殿下，你让大理寺查的案子, 如今怎么将人给放了？”
太傅对释空大师的意见即便在皇帝面前也不曾掩饰, 武朝有自己供奉的神佛，这西域来的神佛若不是因为陛下，哪里有资格在京城设庙？
何况这么短时间内建成的寺庙，说不劳民伤财肯定是假的。
加上皇帝召见释空的频率实在太高，太傅看他不顺眼是很明显的事。
“太傅, ”赵瑾轻声道, “释空在大理寺那边摘得确实干净, 加上皇兄要保他, 本宫也没办法, 您说是吧？”
太傅：“……”
赵瑾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迦和寺那边只说了会每月有人来买红蚕花, 但之后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寺庙里的僧人一概不知。
按释空的话来说，红蚕花能入药, 别人来买, 大多也是为了制药，对于“临仙”这香, 他是丝毫不知情。
不管这话里面究竟有多少漏洞，人如今是放了出来。
“殿下身为监国，应当具备该有的魄力。”太傅说。
赵瑾：“太傅您话不能这么说, 本宫的皇兄还在呢, 这魄力再怎么着也不能撒到陛下面前啊。”
太傅：“……”
赵瑾这就一个意思：给她施加压力有什么用, 她是个打工的，又不是储君。
忤逆大哥她在行，忤逆君王那是另外一回事。
太傅再熬几年就能致仕了，她这个公主还得当挺久的。
太傅气鼓鼓地走了。
赵瑾心满意足翻开自己那堆奏折，这奏折批完之后还会送到太傅那进行检查。
释空刚被大理寺放出来，今日便被皇帝召见，赵瑾本来与这位高僧没什么交集，只是今日打算去接三个孩子下课时，恰好与从养心殿出来，被宫人领着出去的释空撞了个正着。
这是迎面撞上了，赵瑾身边跟着三个孩子，这会儿一左一右牵着小郡主和小皇子，唐煜跟在身边。
“释空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小皇子、小郡主。”
赵瑾侧眸看了眼身边的幼崽们，又看了眼跟前披着袈裟的僧人，皮笑肉不笑：“释空大师，这是要出宫？”
“是，殿下。”
“陛下身体如何？”赵瑾猝不及防问了这么一句。
释空的目光显然没有全部落在赵瑾身上，反而还在小皇子脸上停留片刻。
“陛下的身体，殿下应该问御医，贫僧只是一介和尚。”
“和尚？”赵瑾笑了一声，“皇兄召见大师如此频繁，难不成只是为了听你诵经？”
她这话并不算好听，任谁都能听出火药味，华烁公主并不待见这个释空大师。
想来也是，因为这么个和尚，华烁公主喜提禁足两日，这会儿不待见也是应该的。
只是公主这场面话说起来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倒不知道让她如何说她好了。
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上位者该有的姿态。
在这一点上，华烁公主是远远不及格的。
释空垂眸道：“殿下若是好奇，可问陛下。”
赵瑾倒是没工夫同释空闲聊，她确实不算待见这位高僧，但这会儿还是有个问题：“听闻释空大师生于西域，从前是在西域传教，是何契机才来的中原呢？”
“既是传教，无拘于何处何时。”释空垂眸，不卑不亢道。
只是等他垂眸间，目光落在赵瑾脸上，忽然开口道：“贫僧观殿下面相，日后定是王侯之命。”
“王侯？”赵瑾笑了一声，“本宫不信这个。”
“贫僧多嘴，殿下恕罪。”
赵瑾摆手，不再理会此人，而是专注目光在身边的幼崽身上，那边的宫人见状便将人往宫门的方向引去。
而这边，赵瑾将小皇子送回到坤宁宫门口，便打算让宫女将他领进去，只是这时候小皇子扯了一下赵瑾的手。
“姑姑。”
赵瑾低头看着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脸上养了点肉的幼崽，赵家人的基因还是有些在的，这会儿看赵诩和赵聆筠这个幼崽的模样，说两个都是赵瑾生的说不定都有人信。
“怎么？”
“姑姑，我能不能随您回去？”
赵瑾：“？”
“为什么？”赵瑾问。
“我想和姐姐一起，”小小的崽子大大的念头，“您能不能带我回去？”
赵瑾盯着那张可爱的小脸蛋，“诩儿，姐姐明日还来，你今夜早点睡，明日一早便能见着。”
赵瑾在忽悠幼崽方面是一把好手，三言两语就让宫女将他给带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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