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吐出口烟:“就前段时间,有人在前头那个巡逻的亭子贴了告示,说是有人要来搞什么海上研究,以前也常有,宁波那边的多,这次是四川的,要借船。本来这种事儿很多人都会响应,但是好死不死,那个告示上头写得明明白白,人家是要来找大鱼墓的。”
“大鱼墓?”我想到赵无妄给我的资料里也提到过这个,说是他们家老爷子二十多年前研究的就是东海大鱼墓,结果一船的人出去全没了。
杨光嘬着烟看我一眼:“你是外地来的应该不知道,这个东西在我们这儿可有名了,沈聪墓,听过没有?”
我好歹是个文科生,结果在脑袋里搜刮了一圈却都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我摇摇头道:“大鱼墓我之前听人说过一点,但肯定不如你们当地人知道的清楚。”
“这个事儿在我们这儿传了几十年了,后来都被拿来当做搞旅游的噱头了。”杨光语气轻车驾熟,明显是业务熟练,经常和人说这个故事,“咱们这儿有个说法,青龙卧镇沈家池,白虎伏视东海门,老板,你想过没有,沈家门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一头雾水,杨光笑道:“在北宋末年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叫做沈家门了,当时说的是,这边渔民里有个大户人家,姓沈,所以就把这整个地方叫做沈家门,但是后来又有人说,这个沈家和湖州那边有点渊源。沈万三,这个名字听过的吧老板?”
我作为一个苏州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沈万三的故事,这在江浙沪都能算的上古代马云了,我愣道:“是沈万三的亲戚?但沈万三可是元代的人,这和北宋末都差了一百多年。”
杨光道:“传说中,沈家门这边的大户人家就是沈万三的太祖辈,后头沈万三他爹因为水灾用渔船带着他们家兄弟四人去周庄,路上四个兄弟死了俩,留下的是沈万三和他弟弟,但是也有人说,其实这四个兄弟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叫沈聪的,只是掉到了水里,没死。因为幼年的这场大灾,沈聪长大后就喜欢琢磨一些玄学道法,后头他不远万里来到这儿投奔这支早已没落了的沈家外戚,也是为了寻找当年秦始皇手底下徐福东渡前留在东海边的方术。”
我一听果然所有传说故事最后都会变成这个熟悉的套路,我这几年在茶馆闲得无聊的时候没少给网络小说交学费,秦始皇他老人家要知道自个儿入了土还成天被人编排,估计兵马俑都能给气活,我笑道:“那他找着了吗?”
“不但找着了,他还靠这些法子在短短几年又振兴了沈家门的沈家。”杨光眺望着远处的海面,“我们这儿都传说,他从徐福留下的那些古书里得到了一些邪门儿的东西,其中有一种方法可以用钱生钱,后来沈聪用这个方术和沈万三换了很多金子。”
我越听越觉得这大概真的是个什么网文写手编出来的,写的时候估计还觉得特别有道理,好笑道:“都可以用钱生钱了还要啥自行车,直接闭门造钱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问沈万三换钱?为了羞辱沈万三,还是为了搞慈善?”
杨光没听出我口气里的戏谑,把一些烟灰嗑进海里:“因为他没有告诉沈万三,用方术是要付出代价的。沈万三突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也没有怀疑,就用黄金万两和沈聪换了这个钱生钱的方法,也有人说他后来是用这个法子造出了聚宝盆,从巨富变得富可敌国,只是好景不长,因为用方术的代价,沈万三最终还是给发配去了云南充军。”
我没想到这事儿还挺能自圆其说,保不齐一开始编故事的人还看过钢炼,又问道:“那这和大鱼墓又有什么关系?”
杨光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东海:“沈聪死后就葬在大鱼墓里,这条鱼是他用另一个方术和沈万三换的,不但永远找不到,而且在海上碰上大鱼的人基本都有去无回了。”
第8章 。 疑云
杨光的话叫我背后一凉,毕竟赵大有也是来找大鱼墓的,我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杨光叹了口气:“我原来也是不信这个邪,要不也不会把船租给他们,结果事实证明,大鱼墓是真的不能找。二十多年前,就我兄弟死在海上那年,我们这儿也有人去找大鱼墓,结果就跟这次一模一样,就回来个船,人一个都找不到了,还留了满船血......老板你说这事儿邪不邪门儿,我一想到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我心想如果真的是被鱼吃了,那没道理在船上留下这么多血,而且还有人跳船,这不是送死吗,又问道:“还是说说大鱼墓吧,你说他又用别的东西和沈万三换了?”
“有好几种说法,有说他就是用钱生钱的方子换了这条鱼的,也有说,他换鱼的时候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就是为了给自己造墓才换的鱼,那时候沈万三已经在云南,沈聪教给他的是一种得道成仙的方法。”
我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卧槽了,秦始皇派徐福带着童男童女出海就是为了寻找得道成仙的方法,搞半天徐福自己已经琢磨出来了,宁可写在书里都不告诉领导,难怪最后东窗事发要逃到日本去,又问道:“那这个大鱼墓在传说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杨光道:“就是一条很大的鱼,很大很大,不但能吞下沈聪的棺椁,而且还吞下了沈万三给他的那些黄金,这条大鱼不用吃喝也可以活很久,至今也还活着,就在东海里。”
我一愣,没想到大鱼墓还真就是字面意思的大鱼,脱口而出:“敢情这个沈聪搞了半天,结果就是葬身鱼腹了啊?他是......想不开吗?”
杨光好笑地看我一眼:“那可不是普通的鱼,有人说沈聪选择葬在大鱼里是因为他小时候遭遇过水灾,曾经在去周庄的水路上结识了神鱼,最后也是神鱼救了他,告诉他有一天他可以这样得道,也有人说他是在鱼肚子里等着徐福拿到长生不老的方子回来好半路截胡......说法很多,但是有一件事是这边所有人都知道的,沈万三给沈聪的这条鱼原先不可能长这么大,是沈聪靠活人饲鱼,硬生生喂成的这样。还有人说沈聪晚年为了自己得道,有一天晚上将他一家老小都喂了大鱼,在吃完很多活人之后,这条鱼就再也不吃不喝,而且还可以千万年不死。”
我心想越说越邪门儿了,小说都不敢这么编,通常来说民间的故事都是真假掺半,就像是沈万三得道这件事,在历史上沈万三确实跟着张三丰去修了道,也有人传说他在云南长生不死了,但事实上他的墓如今就在周庄银子浜。我想了想又道:“所以说,碰到大鱼就有去无回,也是因为这条鱼是用活人喂得吗?”
杨光点点头:“有说怨气重的,也有说这鱼后来太久没吃人,偶尔还是嘴馋,要吞几个活人打牙祭,反正这些年去找大鱼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早知道我也不该租船给他们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虽说每年海上都要丢那么几个人,但是也很少有丢的这么不明不白......”
我想到赵无妄和我说赵大有的动作很快,又问道:“我朋友是怎么定下来你这艘船的?据说她当天选船当天就定了?”
杨光点头:“因为来找大鱼嘛,本来也没几个人联系她,结果她那天来看的第一艘船就是我的,我本来还怕她看不上呢,没想到她一下就定了。”
我问道:“她带来的人都是什么人?”
杨光回忆了一下:“好像整艘船就那位赵小姐是重庆来的,其他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他们一行人都挺年轻的,当时赵小姐也希望我上船,但是我想起来我那几个兄弟就手抖,也是怕耽搁他们,就不愿意去,后来因为他们的人里头也有人有执照嘛,赵小姐也同意,我就没去。”
杨光说得很为难,我心知他估计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所以不敢带很多人出海,又或者说,他心底非常迷信大鱼墓的事情,怕死又想赚这份钱,所以才会租船不跟着去。我问道:“杨师傅,当时他们出海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他们要去哪儿找这个大鱼?”
杨光想了想:“跟我大概说了一下,也不算特别远,说是要去一个星期,哪个知道还没几天就联系不上船了......我倒是相信那个赵小姐,看上去像是个有文化的人,不会开着船跑,所以就担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吗?”事情了解得差不多,我心想百闻不如一见,至少到了海上我也能有数,赵大有到底有没有可能跳船逃跑,然后在附近的某个岛上岸了。
“这......”杨光为难道,“老板,我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怎么......”
他话还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这年头虽然现金已经用的少了,但是不得不说,毛爷爷的视觉冲击力还是有的,想想一个霸道总裁把钱扔在对方脸上就很狂拽吊炸天,但要是拿出支付宝说你给我等着,老子给你转账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体验感就非常差了。
我现在回想起赵无妄临走前给我塞现金,为的大概也就是这天,论套路还是他牛逼,我把钱一拿出来,杨光脸上的表情就微妙地变了一下。我看他还有点犹豫,嘟囔了一句“破口袋拿钱都能卡住”,紧跟着又摸出了两张,笑道:“杨大哥,就当帮我一个小忙了,那个赵小姐对我来说很重要。”
杨光看看我手上的钱,又看看我,一下子也不心理阴影了,抿了抿嘴:“今天浪大,一会儿涨潮了,岸边要管的,老板,我们要走得赶紧走。”
眼看已经快要三点半,事不宜迟,杨光手脚利落地松了绳子,立马就准备动身,也不知道他这个船有多久没离开过港口了,马达声一响,周围几条船上的渔民都脸色古怪地看过来。我心头一动,忽然想起来我早上掉进水里之后,手摸到杨光的船底,如果一整片都是藤壶我还不至于划得这么惨,可偏偏他的船底摸起来其实相对光滑,只有那么几处长着藤壶,非常尖,一下就把我的手划出了血。
我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内心咯噔一下,如果说这条船一直在海里,那绝对不至于船底这么干干净净的,除非它已经很久没有沾过水了。
我四下望去,龙女号连油漆都是新刷的,也难怪赵大有会一眼就看上这艘船,她是一个搞科学研究的人,绝对的唯物主义,绝对不会信什么海上跑得多的渔船才是好船,必然是看中这艘船是崭新的,所以才会一下子敲定下来。
这个杨光总不能是早就盯上赵大有了吧?赵大有家里毕竟有矿,又常年在学校里呆着,没有她哥那么多心眼儿。
我心中升起一些疑云,然而不等我细想,浮桥上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冯大哥!”
这个说得很差的普通话异常有辨识度,我远远看到那个小萨满乌那格从浮桥那头冲过来,浑身铃铛都在响,赶忙让杨光把船停下。小萨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我竟然直接跳上了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乌那格已经在我面前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委屈得仿佛被扫地出门的小媳妇。
我一下子手足无措,连带着杨光都有点奇怪地过来:“老板,你弟弟啊?”
我摇摇头,完全不知道我和乌那格就分别了这么一会儿,这孩子怎么会委屈成这样,好不容易从身上掏出纸巾,乌那格擦了两下鼻子,忽然在我面前直直鞠了一躬:“冯大哥对不起,钱......钱,被偷走了。”
我给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什么时候?”
“就刚刚,去码头我买票,一摸没了,对,对不起冯大哥,我,我把钱搞丢了。”
乌那格结结巴巴说完又要哭,他眼睛都是红的,明显在来之前就已经崩溃过了。我现在想想,估计我俩在海鲜大排档里的时候就被扒手盯上了,乌那格不像我,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又穿着少数民族服饰,对方大概是把他当块肥肉了,我想到这儿赶紧摸摸他的头:“没事,晚点我带你去买票,不就是去普陀吗?不坐船,开车也把你送过去。”
“冯大哥......”
乌那格哭得鼻头都红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只能全凭感觉按照小孩子哄:“先别哭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小萨满低着头:“我问了他,而且你之前也说你要来码头,我想至少要跟你道歉。”
“他?”
还没等乌那格回答,杨光问道:“老板,现在还去吗?”
我看小萨满在一边沮丧地直抽鼻子,心想刚好,又道:“去,乌那格你也跟着去吧,我要出海转一圈,你就当去散散心,回来不行我陪着你去买明天的票。”
小萨满一愣,紧跟着眼眶又红了:“冯大哥,你人真好。”
我心想我要是当了爹一定是个好爸爸,同杨光知会了一声,他这便将船慢慢地驶出了码头。杨光说去那边至少也要四十分钟,现在海上风大,让我们去船舱里坐会儿,我求之不得,当即便叫上乌那格,一起进入了渔船狭窄的舱室内部。
整个船舱里空空荡荡,只有被隔开的床榻,撩开帘子里头却什么也没有,东西估计都给公安带走了。我对着照片看了一圈,船舱里的血液反应很杂乱,我看到照片就能明白为什么赵无妄那么绝望,也不知道这里之前是发生了什么,这整个地方一度看上去像是个屠宰场一样。
我四处都看过,没有再那么好运找到别的东西,正是失望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干呕,乌那格捂着嘴脸色奇差。今天海上风大,我估计他是晕船,想拉他去甲板上待一会儿吹吹风,乌那格一开始还在逞强,扶着墙说他能行,谁知道他刚一用力,伸手撑的地方突然凹了进去,乌那格措手不及,身子一歪便栽进了船舱内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
第9章 。 玉佛牌
我也没想到船舱里居然还有一个连门都没有的密室,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乌那格,他给这一下吓得也不想吐了,傻愣愣道:“墙坏了,我力气怎么这么大?”
小房间里至今还存了一些诸如胶鞋麻绳之类的杂物,我看了一眼就知道之前警察也没找到这个房间,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冷冷道:“不是你弄的。”
在上头开船的杨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儿的情况,我打起手机的灯,仔仔细细把密室里的情况看了一圈。这个房间不像是外头,没有刷新漆,内部还有一股严重的霉味,很显然平时就很少开启。乌那格在我旁边好奇地往里头打量,半晌拉了拉我的胳膊,指着密室的一角道:“冯大哥,佛。”
我抬起头,看到在密室的高处有一个小小的佛龛,里头供奉着的却不是观音,而是一尊戴着平天冠的男性神像,在前头应该放香插的位置摆着一个小小的篓子,我拿下来一看,里头有两条早已风干的小鱼。
为什么杨光要在这个船里头弄一个密室?连警察都没搜出来,要不是乌那格这一下无意间碰上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个船舱里还有个房间。
我想到杨光不但弄了一艘很久没下过海的新船给赵大有,还在船上搞出这么一个能至少呆住一个人的密室,外头就是船员睡觉的船舱,内心忽然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乌那格看出我的脸色不对,还以为我在生气他弄坏了墙,怯生生道:“冯大哥,你不要生气了。”
我心里这时候已经在琢磨怎么从杨光嘴里套出实话来了,闻言揉了一把乌那格的脑袋:“不是你的事,一会儿我和船老大说什么,你别插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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