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格哦了一声,乖乖到一边不说话了,我意识到这个杨光可能比我想的要贼的多,说不定之前和我说的那些也不完全是实话。只是现在我们在大海中央,又带着一个无辜的小萨满,坐船都晕极有可能是个旱鸭子,万一这个杨光突然发什么疯,我怕连累到乌那格。
我想到这儿便决定之后上了岸再和船老大摊牌,我把密室拍了照片又把门恢复如初,从外头看,这个暗门几乎是严丝合缝地和船舱的墙壁长在一起,寻常人很难发现。
我越想越是火冒三丈,但如今碍于乌那格,也只得生生压着火,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在船舱里坐了一会儿,直到杨光在上头喊了一声,我和乌那格才上到甲板,发现杨光将船停在了大海中央,四下望去都是茫茫大海,别说海岛了,连个别的船都看不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赵大有只是水性好,毕竟他妈不是鱼,在这种地方如果直接跳进大海里也是凶多吉少。杨光在巨大的风声里喊道:“他们和我说的地方就是这儿了,但最后他们到了哪儿我也不知道,船上什么都没坏,就无线电定位叫人砸烂了,我也没办法。”
我因为对杨光已经产生了怀疑,现在听他说什么都像是鬼扯,乌那格应该是没坐过船,撑在船头瞪大眼睛看着大海,浑身铃铛都被巨大的海风吹响:“去普陀山,也是要坐这种船的吧?”
我作为苏州人,从小到大去寺庙去的还算多的,但是想想一个内蒙人,又是萨满,去这种佛教寺庙的机会毕竟还是少。我拍拍他的肩膀:“别急,明天就带你过去,我们现在是和普陀山相反的方向,山在我们后面。”
“谢谢你!冯大哥,师父说的对,好人还是多。”
小萨满提到普陀山眼睛都亮了,原本我可能还有心思再逗逗他,但一想到赵大有是在这种茫茫大海上消失的,我心情就沉重万分。杨光开船带着我们兜了一圈,说这附近都没有海岛,最近的岛还得再开个二十分钟才到,当时船失联是在晚上,海上浪很大,又没有照明,如果人真的是掉海里了,只怕是很难救。
我听着杨光说这些鬼话,越听越像是在为自己开脱,心中冷笑不停,想好了上岸就要好好盘这个老鬼。返程的路上,乌那格按捺不住好奇,想去船长室看看,我知道他现在看什么都新奇,陪他上去了,小萨满东摸摸西看看,就跟小孩子刚买了新乐高一样,杨光这时候也注意到他身上奇异的衣服,笑道:“没来过海上啊?”
“没有,坐船第一次,好厉害。”
乌那格对那些仪表盘赞叹不已,我心里想这孩子大概也是没出过内蒙,不知道之前坐飞机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兴奋的两天没睡觉,眼看乌那格到处都看了一圈,杨光又问道:“你来这儿也是来看观音的?”
乌那格满脸神往地点点头,很快又从领口扯出一块玉:“额吉和阿爸留给我的,上头是佛,听说这边是圣地,我就想来看看。”
之前小萨满没和我说他非要来舟山的原因,我还以为他是纯粹来朝圣的,没想到竟然还和家里人有关系,杨光回头看了一眼:“我看看,是不是什么好玉,你这个佛.......”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却突然僵在了那里,原来就很差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我看的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就把乌那格拉到身后,杨光被我的动作弄的回了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突然想起一点事,你这个玉看上去水头不错的,之前普陀山那边也有客人买玉佛牌,没你这个好。”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却知道他刚刚肯定是想到了什么非常不妙的事,眯起眼看着他,乌那格也给吓到了,直往我身后缩,不敢说话。杨光见状抱歉地一笑:“其实就是以前我有个死在海上的兄弟,也是戴玉佛牌的,和他那个很像,我一看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不好意思小兄弟,要不这样,你不是要坐船去普陀山吗,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吧,省个船票钱,到时候你去玩,我在码头等你,看到你这个佛牌想起我那个兄弟,就当是缘分吧。”
我没想到杨光突然整这出,不管怎么说,他刚刚的表情绝不像是故人相见,反倒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一样。我本能地觉得有问题,但是乌那格却比我好骗多了,闻言立马从我身后探出头来:“真的?不要钱吗?”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一瞬间有种自家儿子给骗进传销组织的感觉,我眼前出现杨光把哭唧唧的乌那格卖给富婆时的景象,内心已经开始替乌那格组织拒绝的语言,结果小萨满这时候却突然扭过来看着我:“冯大哥,你要不要也去?你来找人,我们一起去求一下,菩萨。”
乌那格一字一句讲得非常认真,再看杨光不露痕迹地抿了抿嘴角,我心头一动。现在杨光明显有问题但是似乎又没什么把柄,再观察一下也是好的,正好明天乌那格去普陀杨光人会一直在码头,也跑不了,我就趁那个时候“好好”和他聊聊。
我心思一定,立马便答应了,乌那格见我点头,开心得嘴都闭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坏人滤镜导致,总觉得杨光笑得有点勉强,说道:“那行,去普陀得赶早,要不会很多人的,两位明儿个早点来码头吧,咱们七点出发,早上去庙里时间也正好。”
杨光把我们送回沈家门港口,一来一去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带着乌那格上了岸,远远地看杨光进了船舱,也不知道里头什么都没有,他是去干什么了。乌那格看出我有心事,又道:“冯大哥,怎么了?”
我摇摇头,心想这事儿也急不来,警察都没问出来东西,我要让这个兔崽子露出尾巴估计还得要费点功夫,好在今天一天不算没有进展,晚上至少还有点好消息可以和赵无妄说。我想到这儿心情好了不少,勾过乌那格瘦弱的肩膀:“明天就能去普陀山了,咱们现在也算一路,怎么样,晚上我再请你吃韭菜炒鸡蛋?”
乌那格一愣,一瞬间明显是饿了,眼睛都亮起来,但很快又低下头:“不行,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师父说这样不对,要挣钱的。”
我心想这个孩子要是单独上了杨光的船,真的有可能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无奈道:“那这样行不行,早上你给我算了一次,晚上我再找你算一次,还是一样,我是给你劳务费,不是白给你钱。”
乌那格闻言怯怯地望着我:“冯大哥,你要,算什么?”
我看着太阳下山,沈家门渔港旁边的大排档明显人变多了,要再晚点去估计就没有能看到落日的位置,一把拉上乌那格:“走,我们先去找馆子。”
这一次既然是冲着景观位来的,我就没考虑省钱的事,进了一家有小二楼的馆子,包厢的位置正对着大海。我拿着赵无妄给我的卡,简直有点忘乎所以,都懒得去前头挑了,直接口头跟老板娘点了几样菜,大多数都只能我吃,因为乌那格不吃肉,所以吃来吃去最高档的菜只能是炒鸡蛋。
眼看老板娘眼睛都笑成缝了,乌那格翻了两页菜单,被上头的价格吓到,很快又把菜单推了回去,小声问道:“冯大哥,你是不是,家里有矿啊?”
我一愣:“这个话谁教你的?”
“不是这么用的吗?”乌那格喃喃自语,“还有土大款,是不是,有钱的意思?”
我心想越说越歪,再这么下去我这个活雷锋的形象都要扭转了,赶忙给乌那格杯子里倒上椰汁:“别乱学这些,都学坏了。”
乌那格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冯大哥,你到底要算什么呀。”
我抿了口茶,要说我现在最在意的事情肯定是赵大有到底在哪儿,但是这种东西是不能找人算的,不管准不准都会让人不冷静。我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只能祭出那个万能又没什么卵用的问题,笑道:“要不你帮我算算,我今年的桃花运怎么样吧?”
第10章 。 断指
乌那格一愣,睁大眼看着我:“桃花运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小伙子的汉语水平时好时坏,虽然偶尔能冒出“家里有矿”这样的惊人之语,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刚到及格线,我解释道:“就是说,我今年能不能找到女朋友?”
乌那格恍然大悟:“这个我以前算过,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有,就算不出来。”
“什么问题?”
“就是......”乌那格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讲,涨红了脸,憋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生怕孩子一会儿急得咬舌头了,赶紧让他喝口饮料缓缓,乌那格看看我,又看看杯子,最后终于奋力道,“就是十天里,冯大哥你有没有,找姐姐,鼓过掌啊!”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同时进包厢来送菜的小姑娘刚进来就听到这句,给吓得脸一红,把两盘蔬菜往桌上一扔就跑了。我这时才觉出之前装大款的坏处,保不准人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我是来这儿干什么的,赶忙给乌那格盘子里夹了两筷子西红柿炒蛋堵他的嘴:“这种事儿在你们草原上是不是很开放我不知道,反正在我们这儿,不能这么大庭广众地讲,而且这个词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乌那格脸都憋红了:“之前的游客说的,我,不知道那个,普通话怎么讲。”
我叹了口气,摸着无名指的断指道:“我上个女朋友都是大学时候的事了,之后都是一些要人命的烂桃花,也没什么善终的。”
乌那格微微一愣,我简直被他这个表情伤害到,苦笑道:“所以这就可以算了吧?不过为什么找过姑娘就算不准?”
乌那格的语言水平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又憋了半天,终于艰难道:“师父说,精气不足,他都看不准,我就更不行了。”
我哪能想到是这么实在的理由,再一想小萨满问我还算礼貌,说不定他还能直接算出来,内心不由冒出一个巨大的卧槽,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下去了,给他碗里夹了一些菜:“先吃饭,吃好了再算,看你之前算起来够费劲儿的,都怕你厥过去。”
乌那格虽然是个吃素的,但是胃口非常好,基本上点几个素菜吃几个素菜。我们吃饭的过程里太阳落山了,孩子嘴里满是豆芽盯着远处落下海平线的太阳目不转睛,因为瞳色浅,小萨满两只眼睛几乎都射出金光了,我这辈子也没看过一个人的眼睛是这样的。
六点半,我和乌那格吃的酒足饭饱,一起慢慢溜达在滨海路上,这时我终于第一次看到乌那格拿出了手机,是一只很老的三星,他师父给他的,乌那格拉着我自拍了一张,说是要发给他师父,给老人家报个平安。
我俩走了一会儿,乌那格一直惦记着要给我算桃花运,在这方面他的执拗程度简直堪比让我去相亲角的我妈,我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在海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让他算。我心里好奇,问道:“我印象里你们这个跳大神,应该还有鼓什么的吧,现在技术已经进步到可以心算了?”
路灯底下小萨满的表情很严肃,摇摇头:“请的神明不一样,用了鼓,来的东西容易送不走。”
我听得后脖子一凉,小萨满四处看过一圈,像是准备好了,走到我身边坐下,还是像上午一样抓住我的手,低头闭着眼,足足有两分钟,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经历过上午那一出,这次我也不算完全不信了,给他抓着手也不敢动,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半晌小萨满喉咙里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噜,他对我眯了眯眼,凑到我脸边,就像只动物一样闻个不停。
我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路人路过,一定会觉得我和他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我给小萨满的动作弄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才没动弹。他闻了足足有半分多钟,紧跟着又拿起我的左手,喉咙里的呼噜声加剧,把鼻子凑在我无名指的断指上使劲闻了一下,用一种非常尖细阴柔的声音道:“这根手指,是为了一个女人断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小萨满,只见他抖个不停,连同着浑身铃铛都在响:“导致这根手指被切断的女人,因为她,所以这件事很难。”
小萨满紧紧抓着我的手,用力到几乎要把我的皮掐破,他越抖越厉害,抓着我一遍遍道:“很难,他说很难......”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引得周边的人开始转过头来看我们,我心想他长得这么小,这要是路过个朝阳群众我保不准会给直接带走,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想到这儿我只能出声叫他:“乌那格!醒醒,你已经算出来了,可以醒了!”
我想要把我的手从他那里抽出来,但是小萨满细瘦的手指在这时却跟铁钳一样抓着我,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就在我打算强行把手抽回来的时候,小萨满却突然睁大了眼,他死死盯着我,用气语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甩掉她了。”
乌那格说完,整个人就像是给抽走了力气,一下子摔在了我身上,软绵绵地扶不起来。我抓着他摇了好几下,小萨满才撑着我直起身子迷茫地四下看去:“它,走了吗?”
“什么走了?”我抬起手,发现左手已经给小萨满掐出好几个很深的红印,皱眉道,“你刚刚是叫了什么东西来吗?”
就我对他们这行的了解,最早的萨满形式就是请神上身,后来发展成了东北的出马仙,主要就是请那么几类,比如蛇、黄鼠狼甚至还有耗子,也不知道小萨满招来的是什么。
乌那格抿了抿嘴,坐的离我远了一点:“从小跟着我的,不太难都可以请他来,会告诉我。”
他说着四下看去,像是当真要找到这个告诉他讯息的“大仙”,一阵海风吹过来,我后背一阵发毛,但是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乌那格这一次算的还是对的。过去有很多人问过我这根手指是怎么断的,有很多客人都以为我是出了什么事故,但是很少有人会去猜,这根手指其实是直接被人切断的。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戴上戒指娶别的女人。”
我耳边响起赵明夷的声音,一瞬间早已长好的断指竟又尖锐地疼了起来,我笑了笑:“你真的很厉害,上次还有人猜是给狗啃了,气的我差点没揍他。”
乌那格怯生生地看我一眼,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起来:“我师父,比我厉害多了,还能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冯大哥你以后有需要,可以来找我预约。”
我抬起左手,从小指和中指中间空空的缝隙里看到了远处漆黑的大海,乌那格察觉到我在走神,有点慌张:“它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
我摇摇头,这根断指的故事比较复杂,也没法和乌那格说,我又问道:“你住哪儿,明天早上很早不要睡过啊。”
我这么一问,乌那格脸上的表情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我意识到有问题:“怎么了?”
乌那格捏着手指,纠结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小声道:“早上我想住到,那个岛上去,把东西拿出来了,后来钱丢了,还有师父给我的钱。”
我这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小萨满哭成这样,结果不但是我给他的钱丢了,连他原来带的钱也没了,我叹了口气:“那你的行李呢,没丢吧?”
“放回住的地方了,应该要找警察,但,但是......”
乌那格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大概是第一次在外头受这种委屈,我生怕孩子一会儿又跟早上一样开始嚎啕大哭,摸遍全身好不容易才摸出一条软不拉几的口香糖来:“这样吧,反正我的酒店开的是标准间,我又是一个人,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去,明天我们刚好顺路,可以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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