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漠然觑过来,青娥急了,扒着他,“你晓得我昨日在你爹书房门外瞧见谁了?秦孝麟!你爹今日赶我走,要我上他备好的车,我怎么敢?他定然收了秦家好处要将我送出去,我要是不跑,这会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还说我是负心人,我要走也是为了你…你不能说我是负心人!”
冯俊成听罢果真将整个人转向她,见她拒不“认罪”,也不言语,想的是另一件事。青娥对冯老爷了解不深,不知道他向来严以律己,以清廉著称,即便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也绝不可能为了几个钱将人转卖。
青娥见他脸孔阴沉,递上句好话,“我跟你去顺天府还不行么?你总要让我跟琪哥话个别。”
冯俊成回神祇是道了句上车。等到了客栈门前,二人还在马车里吵,吵两嘴,青娥屈得落泪,就被拉进他怀里,没软声说上几句,又吵起来,吵得青娥点他鼻子骂他傻,结果被按在车壁上亲得说不出话。
等她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地勾上他脖子回应,又被他拉开,冷眼瞧着,不依不饶损她,“你这张嘴,也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诚实。”
青娥抹一把嘴皮,又气又泪,呸了两声下车。
冯俊成在马车上放了她下去,又叫王斑跟上去守着,不能让她跑了。他太了解她,她嘴里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须得抿一抿才知道。她眼下这态度,根本就没有放下想跑的心思。
青娥不跟他回去,一来的确是怕了冯老爷,二来也怕激化父子间的矛盾。她的担心不多余,冯俊成出门找她前便被冯老爷掴在脸上,但那一下还算轻,他偏脸躲闪,因此没有留下痕迹。
眼下他刚回进家门便被冯老爷叫去祠堂。
天光转亮,冯府还是灯火通明,冯俊成起先说要回房换衣裳,再看一眼茹茹,冯老爷不好对朝廷官员动用家法,允他先换了官服,但他一去没回来,只是进凤来阁命人收拾行装,等天大亮就要带上茹茹动身。
冯俊成失约,只叫人代为传话,说今夜里父子二人都不能冷静,还是等明早再去给老爷请安。冯老爷听罢在祠堂手执藤条坐了一个时辰,回屋心口绞痛,一夜未眠。
昨夜里,董夫人本来还在劝父子两个不要争吵,又张罗着派人出去寻李青娥,却突然得知她身份不简单,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眼看儿子不听劝阻出门寻人,她两腿发软险些没栽倒过去,躺在床上缓到今早。
一睁眼见冯俊成来在床畔,装束俨然要出远门,董夫人捂着心口摇头,半晌说不出话,张开嘴都是沙哑的,“这都叫什么事儿,俊成,你怎能明知她的来历,还领她进家门呢?”
“娘,这件事先不提,等我到顺天府去,您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董夫人支着胳膊坐起来,“我见你会烦?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儿子,你说我是见了你烦还是见不到你烦?我怕你受人蛊惑走了歪路!她要只是个与人有过婚约的妇人倒也罢了,可她是个骗子,俊成,抛开咱们家脸面不说,你就不怕受她欺骗么?”
董夫人掏心掏肺一番话,冯俊成根本无法作答。一个人重感情,便不会只重男女之情,定然也看重亲人朋友,事已至此,他对董夫人的歉意更深。母子两个又说了几句,冯俊成只当没有找到青娥,不将她提起,免得惹董氏在这离别当口焦心。
“娘,您好好休息,我去跟爹辞行,过会儿施妈妈会把茹茹带来,叫她再陪陪您。”
“你这就要把茹茹带走了?我看你索性将孩子留在江宁,我帮你照顾着,你在那儿忙公事都来不及,茹茹谁来关照?”
冯俊成却道:“总有办法,茹茹年纪还小,这么早和我分别,将来只怕要认不得我。”
“说的也是,是我想少了。那我叫岫云跟你一起回京?”
“带上她做什么?她和我一般大,早就该嫁了,娘还是将她留在身边,替她寻摸一户人家。”
“当我没提过?是她自己说错过年纪,嫁不了好人家了,只想跟在主家身边伺候。让你带去也不为别的,一个施妈妈一个红燕,再加上岫云,起码我不用担心茹茹没人照顾。”
如此一来冯俊成也只好默许。
见他郁郁不乐,董夫人满心以为青娥是被冯老爷给狗血淋头训斥一顿,一气之下这才走了,劝慰道:“找不到就不找了,说明她未必对你上心,她要真心待你,又怎会不告而别,连句口信都没给你留下?”
冯俊成只道:“您歇着,我去见爹。”
董夫人握住他手,怕他为个不值当的女人和亲爹生出嫌隙,“你爹那人你是知道的,眼里融不进沙子,估摸着骂得狠了,叫她无地自容,因此没脸再见你。他是你爹,总是为你好的。”
冯俊成只往上提了提董夫人的丝绵被,没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屋外头比先前进屋时又亮堂了些,冯俊成来到冯老爷所在屋外行礼问安,进屋果真他还穿着昨夜里的一身衣裳,端坐小厅的太师椅上。
“爹,您昨夜没睡?”
冯老爷掀起眼皮瞧他,“你还睡得着?”
“睡得不好,茹茹清晨醒过来一次哭着要娘,哄了一阵才消停。”
冯老爷昨夜里已然想清楚了整件事其实无关利害,也不愿意为着一个招摇撞骗的女人和冯俊成大动干戈,于是主动求和,“只要你别再与她往来,我就也当没发生过。”
冯俊成却道:“倘若与她往来。”
“那你就不是我的儿子。”冯老爷目光灼灼,他到底在担心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为她查起了钱塘秦家?”
见冯老爷主动提起,冯俊成便也顺着说下去,上前两步,“不是为她而查,是因她而查,要不是她在钱塘的遭遇,我也留意不到秦家的势力,只怕就此被他们隐瞒过去,在浙江被各处衙门蒙在鼓里,白跑一趟。”
“秦家二叔是杭州知府,早年也是顺天府国子监出来的人,他在京城资历比你深,此次回去你若公然揭露秦家在钱塘的罪行,可想过那之后的后果?别干那自毁前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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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你在钱塘徇私枉法这一条,就够他们给你喝一壶的!”
冯俊成缓缓抬眼,问:“可最终定案我并未参与,不还是爹替我请了徐大人到钱塘监审的吗?”
冯老爷登时慌了,“谁告诉你的?”
“是若嵋无意间与我说起的,爹,您紧张什么?”
冯老爷情急与他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在审我?”
“没有,儿子不敢。”冯俊成问到这里,其实已不想再问下去,但又不得不向真相靠拢,“您认得秦家二爷?”
冯老爷斩钉截铁,“不认得。为何这么问我?”
“那就是认得秦家小儿子秦孝麟了?我分明听说昨日他曾登门拜访。”冯俊成一说即中,“他可是先道出青娥早年行骗,而后管您要人?但我想不通,您又为何一定要将青娥交出去?”
“谁告诉你我要将她交出去了!”冯老爷忽地火冒三丈,“我根本不认识秦家人,即便他们登门我也不能闭门谢客!”
“好,您说您不认识秦家人,与秦家没有私交,那儿子便也能放心回京了。”冯俊成躬身见礼,万分恭敬,就此从小厅退了出来。
身后冯老爷浑身发热,头脑昏涨,简直气急攻心。他那最后一句话,根本就是在劝他好自为之,等到顺天府去,他只怕不会顾念父子情分。
前院暖阁有白姨娘冯知玉在候着,冯俊成瞧见冯知玉,与她颔首,算是称谢。
她问:“人见到了?”
冯俊成道:“见到了,还想着走。等我和老祖宗辞行,就带茹茹去见她。”
冯知玉道:“她要不想着走,不处处为你着想,我才不会帮她。”
白姨娘在旁忽然听明白了,后怕地轻拍冯知玉臂膀,“真是你把人送出去的?我还信了你昨晚对老爷的拿饭说辞,替你开脱,你竟连我也一起骗进。”
冯俊成笑了笑,“我这就走了,白姨娘二姐姐,你们也多保重。”
冯知玉还有功夫玩笑,“你走了我也要逃了,别叫那把火烧过来,殃及池鱼,将我给牵连进去。”
“你们两个…”白姨娘叹口气,与冯知玉目送了冯俊成穿廊走出去。
昨夜茹茹在睡梦里哭着醒过来,谁也哄不住,冯俊成便偷偷告诉她青娥在外边等她,因此现在茹茹脸上只有难掩的焦急和迫不及待,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跟着施妈妈从董夫人院里去到老祖宗那儿,总算又见到了在老祖宗身前辞别的冯俊成。
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清楚该说的话冯老爷和董夫人已经说过,因此当着茹茹只是简单叮嘱了冯俊成两句,叫他路上注意,茹茹第一次出远门,要时刻观察着,小孩子耐性差,体质也弱,赶路更容易累,休息不好在路上病了就来不及了。
冯俊成一一应下,领茹茹给老祖宗磕了头,抱她出门。此时家中女眷都送到了门口,唯独冯老爷没有露面。
董夫人拿出一盒点心叫茹茹路上吃,茹茹好喜欢,也好舍不得,从冯俊成怀里弯过身,在董夫人攃地白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
董夫人惊讶不已,又难过得直擦眼泪,“要不别走了,嗯?奶奶舍不得你。”
茹茹刚示好,连忙瑟缩回冯俊成的怀里,那可不行,大老爷说青娥还在等她。
那厢青娥不晓得冯俊成什么时候来,在赵琪房里踱步。赵琪这几日过得滋润,吃冯家的住冯家的,伤也养的是冯家的,一听青娥撺弄他帮她逃跑,多少有点不情愿。
他侧卧在塌上扒橘子吃,“你就别折腾了,人家愿意为你担风险,你倒客气起来了,再说他不还请你去顺天府帮著作证?”吐两颗核,含糊不清,“你是茶庄里的人,徐广德和秦家的茶庄你都熟悉,你要不去,他没能给秦家定罪,反而被反咬一口可怎么办?”
青娥此时已经被说服,泄了气,追根究底是她本来就不舍得走,要不是撞见了秦孝麟,她根本不会逃。
外头王斑贴门而站的身影动了动,门被推开,冯俊成抱着茹茹走进来。他大抵还没消气,见她没跑也没有笑模样,只是将茹茹放到地上,让她们母女团聚。
茹茹眼睛早就是两颗小核桃,这会儿下巴也皱成个大核桃,整个脸都哭得皱巴巴的,即便如此也还是张开两臂去抱青娥。
“青娥…大老爷说你出门走丢了,我在奶奶那里,没有人来接我。”
青娥见到茹茹顿时悔恨不已,恨得直想扇自己耳光,她蹲下去,抱紧了茹茹,“是,我走丢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才没有去接茹茹。”
茹茹一味往青娥怀里钻,已然原谅了她,“你以后出门都带着我…我们一起丢……”她又去拉冯俊成的手,“大老爷也一起。”抬头总算发现赵琪,她连忙走过去,“舅舅也一起。”
赵琪直摇头缩手,“我就算了,我认路,你们三个一起。”
第57章
初秋往顺天府赶路, 估摸着临近中秋才能抵达。途中茹茹生了一次病,在济南府稍作休整。
茹茹发起低烧,窝在青娥怀里一脑门子虚汗, 小嘴热成樱桃红, 眼睫毛也湿得打绺。青娥还在和冯俊成冷战, 拿嘴唇试探茹茹体温,叫施妈妈去前头车架告诉冯俊成停车。
这段日子二人分开两架车, 也省得一言不合相互中伤, 青娥为他那句“负心人”难过,又不能辩驳,仗着刚刚度过了眼前难关, 有大把时间在路途上相处, 使起小性不和他说话。
冯俊成得知茹茹生病, 从前头下来, 抱了茹茹在山路上散步, 大约是吸足了干净的山风,小姑娘坐回车里时好多了, 只是赖在冯俊成怀里不肯下来, 就要他抱着。他穿缎面的锦,小脸贴着更觉凉爽。
要他抱就要他抱吧, 可茹茹又不想身边没有青娥,因此马车刚跑一会儿,前头就来人请青娥换车,为人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换到前头去, 刚掀轿帘就感受到冯俊成那静幽幽又似有话讲的目光。
青娥落座局促,“茹茹喝不喝水?”
茹茹摇摇头, 去牵青娥的手,可青娥坐在对过,小手隔空抓一抓,够不着,青娥只得挨着冯俊成坐,让茹茹能碰着自己。
茹茹枕着冯俊成,牵着青娥的手,渐渐睡过去,她一睡,轿厢里格外安静。青娥与冯俊成胳膊接胳膊,不一会儿相触的肌肤透过衣料传递阵阵温热,勾起青娥连日赶路休息不好的困意,她嗅着他轿厢里熟悉的檀香气,随车架歪来倒去,不多时也有些困了。
清醒时的记忆分明是在奋力和那股困劲儿作斗争,可醒过来脑袋却别提多自然地枕在冯俊成肩头,青娥慌忙摆正身体。
听他不发一言,以为他也睡了,哪成想他道:“这就进长清县了,找个客栈先住几日,请大夫来看看,等茹茹大好了再动身。”
晃动的车帘外边是熙来攘往的街道,青娥听他话音沉沉,知道他也休息得不好,鹌鹑似的点点下巴颏,“你安排就是了,我都听你的。”
她这人吧,说起话总能带出歧义,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听在耳朵里就叫人觉得痒嗖嗖的,大抵她自己也觉得不妥,因此没敢看冯俊成,等车架刚一停稳,她就赶紧跳下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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