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飞升之后便会不在意那些前尘往事。
但事实是,从未忘记。
只是被飞升之后的神格压抑了那些情绪。
在四周天崩地裂的景色中,祁渡沉入魔渊。
周身的血弥漫整个魔渊,吸引来无数以血为食的魔物。
祁渡是新上任的魔君,身上有着另整个魔渊为之疯狂的修为和力量。
那些魔物张开獠牙,汲取着他身上的灵力、分食他的灵魂。
他如同破败的残骨,直直坠落到魔渊的最深层。
最后,了无踪迹。
涂萝将魔剑握在手中,试图化解其中的魔气。
她就这么立在魔渊之上,不曾往祁渡坠落的方向望去一眼。
大道至简。
当那些压抑的情绪被化解之后,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造化又上了一层境界。
白衣染血。
当她拖着魔剑回去时,无人敢拦她——
那些魔物大抵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新上任的魔君,竟然就这么陨落了。
见邪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挡在她面前,“等等!”
涂萝没有听见这微小的声音,继续往前走。
见邪咬着牙,跳了起来,“神女留步!”
涂萝这才看到一个状若□□的魔物在自己面前叫嚣。
她微微蹙眉,身后的天谴剑闪过光亮,还未开口,就听到那小东西先求饶的声音:
“别、别杀我!”
涂萝声音极冷,“那就别挡道!”
见邪豁了出去,抱着她的裤脚,“神女既然杀了神君,那、那神女就是我们魔渊下一任神君了!”
他手中突然现出一根紫色权杖,最顶端是一颗焕发着奇异光芒的灵珠。
“魔渊自古以来便是以强者为尊,老魔君便是被击败才陨落,如今神女击杀了魔君,自然是要做我们魔渊的新魔君的!”
话落,周遭那些魔物突然纷纷跪伏,高呼称赞他们的新魔君。
“神女!魔君!”
“神女!魔君!”
涂萝:“……”
她手上的魔剑还在滴血。
天谴浸染在魔渊的气息中,想要大开杀戒。
然而魔君已除,她没必要留在此处。
见邪见她要走,手中的紫色荧光被打断,在她身后呼喊:“神女魔君!您如今已经是我们的魔君,怎能说走就走?您得带领我们魔渊发扬光大、对抗天庭啊!”
涂萝:“带领个屁。”
她默然收起双剑,转身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见邪手中还握着权杖,没来得及阻止她,就看到涂萝已然没了踪影。
只剩下一堆魔物在长吁短叹。
……
九重天。
涂萝很快便到了大殿门口。
但奇怪的是,往日一般都会有不少人在此等候恭迎她归来,可如今她已然到了大门口,却始终无人相迎。
她倒不是喜欢那样的排场,只是觉得事出反常,有些奇怪。
“参见神女!”
门口的守卫将士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到她过来朝她行了个礼,目光落在她沾满了血迹的衣服上,低下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涂萝应了一声,加快脚步,直接回了自己的霜华殿。
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正天宫找敖枞的,但她一身献血,手中还有魔剑蠢蠢欲动。
她需要先将自己整理干净。
不知道为何,这魔剑在她手中,总让她感觉到一阵难以遏制的烦躁。
古树下有一汪清泉。
她随意地将染血的白衣扔在一旁,闭上眼,面前又出现祁渡坠落深渊的画面。
她用力地擦着自己的颈部,手上的鲜血很快就溶进水中,最后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将身上洗干净。
随意套了件长袍,一转身,才看到尤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背后。
涂萝后退一步,“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来多久。”
尤汐对她说道:“我听到南天门的宫铃在响,想着应当是你回来了,便过来看看……”
她相信她的能力,但还是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毕竟那是魔气缭绕的魔渊,九重天的神只是位于其中,便会被削减法力。
涂萝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片刻之后,她问她,“天宫是否发生了别的事情?”
尤汐点点头,“你不在的时候,凡间突然多出了许多飞升的道士。”
涂萝眉头一蹙,将那把还在不断颤动的魔剑插进了石块之中,“什么意思?”
尤汐对她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她不怎么关心九重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只听说不久前的登仙塔上,突然多出若干个灵珠,这便昭示在不久后应当会有人飞升,也正是在那时,观星台显示出魔渊有所异动,老魔君陨落,新任魔君上位……”
两者同时发作,九重天更看重魔渊。
毕竟有人飞升对天宫来说是好事,但有人堕入魔道,对他们来说是实打实的威胁。
她说完,涂萝什么都没说,直接将魔剑拔出,往正天宫的方向而去。
那一处很热闹。
她御剑飞行,老远就听到正天宫传来的喧哗。
尤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大殿之上。
敖枞也被这几个道士吵得有些头疼。
远远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出现在眼前,他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闭上嘴。
“定龙,孤已经听到南天门的宫铃声,孤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从来不让孤失望。”
听到他的声音,殿中的众人回过头,往大门的方向看去——
看到来者何人时,纷纷瞪大了眼。
“……涂萝?”
殿中的这几个道士,赫然就是云鼎山的那一众人。
为首站着的便是祁怀岭。
跟在他身后的便是月弦凝、林尘镜,以及祁月一众弟子。
涂萝心中生出一些诧异,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在此。
可她的情绪刚刚涌现出来,便有一股力量将其压制下去。
她蹙起眉头,忽略了那一群人,先对敖枞说道:“臣已剿灭魔渊魔君,这是他的魔剑——”
已经清洗干净。
但上面还沾染了祁渡鲜血的气息。
跪在大殿的祁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你杀了大师兄?”
尖锐的声音在空旷之地,显得十分突兀。
敖枞脸色不悦地看了过来。
祁怀岭连忙对祁月呵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起初看到涂萝,也是十足的震惊。
在她以身殉道之后,他也想过复活她的方法。
但她毕竟是魂飞魄散,与祁月还留下一缕半魂不一样,想要复活她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原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心灰意冷之中,但没有想到祁渡始终都不愿意放弃。
大婚那日,祁渡突然发狂,坠入魔道,将现场的所有人全部残杀。
祁怀岭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神女的姿容,却不曾想再次见到她,竟然是在这九重天之上——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涂萝应当也是像他们这般飞升了。
“天道有云,六界应当互相制衡,人神魔中,凡人的数量最为繁多,其次便是神仙,最后是魔。”
敖枞长指在眉心点了点,跟涂萝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魔道业障极重,任何一个魔头的诞生,都意味着人间发生的杀戮,也昭示着天道的疏漏,为了平衡这种戾气,那些惨死在成魔剑下的亡魂,都有一次飞升的机会。”
涂萝低着头,不发一言。
她猜想到,应当是祁渡入了魔大开杀戒,血洗了云鼎山,所以才让这些人出现在此。
如此看来,祁渡这个魔入的,的确是让天道很是忌惮。
但他却又这般轻易地死在她的剑下。
“若没有别的事,臣先告退。”
敖枞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孤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更加不会克扣对你的封赏,定龙,你回去便可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届时孤都会为你完成。”
她想要什么?
涂萝有些怔然。
她不知道。
飞升之后,她只有淡淡的感知,没有七情六欲,更没有浓烈的渴求。
即便如今血刃了祁渡,心中也只有松了口气的开怀,没有痛快淋漓的酣畅。
即便是那点开怀,还恍如蒙上一层阴霾,不如想象中那般畅快。
涂萝忽然将视线落在了祁怀岭身上——
她如今走到这步,也是要拜他所赐。
祁怀岭被她看着,原本是有些激动。
但发觉涂萝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时,心中才悄然滋生出恐慌。
涂萝上前一步,径直用剑指着他,“老祖,可否将你的身体也借我玩玩?”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欲夺 ◇
◎涂萝: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天谴剑一出, 四面而来的杀气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祁怀岭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的人,周身的气场被压制得死死的。
在涂萝面前,他甚至都无法运气。
也是在这一刻,祁怀岭真正意识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涂萝,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懵懂的兔妖。
她已然是九重天上受人敬仰的神女。
他神色晦暗, 从心底滋生出一些仰慕和悔意, 哑着声音道:“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并未认出神女的身份,错把鱼目当珍珠……”
他还未说完, 那剑就已经逼近到他的咽喉——
“是误会又如何、是故意又如何?”
涂萝声音凌冽, “你如今依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祁怀岭后悔的, 不过是因为认错了人。
倘若她就是那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兔妖,他也就不会有半点悔恨和自责。
他认错的对象是定龙神女, 而不是被夺了堕妖体的涂萝!
可偏偏, 她只想还曾经的涂萝一个公道。
是否她若平凡普通,就活该被诓骗、活该被牺牲?
倘若她真的只是一只兔妖, 祁怀岭现如今还会对她歉疚、认为自己做错了么?
祁怀岭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嗫嚅着唇, 想说什么, 却始终无言以对。
颓丧着脸灰败的模样, 像一条丧家之犬。
一旁半跪着的祁月, 似乎还未从祁渡被杀的悲痛中回过神来。
等到她意识到如今的处境时, 已经开不了口。
涂萝并未给她半分眼神, 只用剑指着祁怀岭, “老祖, 你我之间的恩怨, 也该有个了断了。”
祁怀岭瞬间惨白了脸色。
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划破他的喉咙, 渗出一条骇人的血线,“神女……”
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
祁月陡然瞪大了眼,冲到他身边,红着眼睛看向涂萝,“师父也都是为了黎明苍生,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以身殉道,为何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听到她质问涂萝,祁怀岭喝止了她道:“住嘴!你是何身份,怎能如此跟神女说话?”
事到如今,他唯一后悔的便是错把鱼目当珍珠。
以至于看见这个自己向来疼爱的小徒弟,心中翻涌的也只有后悔和厌烦。
祁月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祁怀岭对她依然是这样的态度。
明明方才她是在帮他说话啊……
她红了眼睛,“师父……”
祁月不想这样,不想被他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着。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前师兄纵容她、师父疼爱她,云鼎山就是她的家。
她一开始拥有的很多,可她还想拥有师兄的感情,于是她铤而走险,为了一个霜罗花的印记,差点灰飞烟灭。
但好在还留了一缕魂魄,被滋养在灵灯中,并未受什么苦。
到后来,祁怀岭说七宙终于出了一具堕妖体,假以时日,便能让她复活。
那时的祁月心里就只想着复活了之后可以再跟大师兄在一起,即便他还是要拒绝她,作为他的小师妹待在他身边也可以,但没有想到的是,要使用那具堕妖体的代价,是彻底失去他。
祁月太想活着了。
她也有想过夺取别人的身体很不应该、也不道义,可她实在太想念活着的感觉。
再加上祁怀岭不断地告诉她,她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不必因为这种小事内疚,渐渐的,她便放下了,亦或是自我欺骗。
既然有让自己过得更舒坦的借口,谁又愿意活在自我谴责中呢?
因此,在涂萝面前,祁月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不管如何,都事出有因,师父他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人,你既然以身殉道,应当能理解他的!”
涂萝觉得她的话可笑无比,冷冷道:“我是以身殉道,那是我自愿牺牲,你的好师父却是逼着别人牺牲,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做了什么?堕妖体是来自于我,他不过是让你抢占我的身体之后再去献祭深渊魔龙,他自己对着黎明苍生可否有半点贡献?”
祁月哑口无言。
半晌,她咬着牙道:“若你实在要追究,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是我占了你的堕妖体,也是我同意了师父这么做,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
涂萝嗤笑一声,“急什么?”
她长剑指着祁怀岭,“等我解决了跟他之间的恩怨,下一个便轮到你——”
话落,她便径直将天谴剑刺入祁怀岭的胸膛。
一如她大婚那日被贯穿那般,一样的深度,一样的力道。
“啊……”
祁怀岭似乎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下意识捂着胸口的剑,后退几步,震惊地看着她,“神女……”
他浑身是血,血溅当场。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的伤口出迸溅出来。
他身处天界,普通武器伤不了他。
可那偏偏是天谴剑——
兴许祁渡都是死在了这把剑下。
以他的修为,怕是回天乏术。
祁怀岭跪在了她身前,伤口处传来尖锐的疼痛,“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看着涂萝,吐出一口鲜血,“神女,是我认错了人,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我死有余辜。”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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