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边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只听见里面母女俩轻轻的说话声传出来, 女声轻柔,童声可爱,却无一人想起他。他摸了摸鼻子, 见木门紧闭只好回去。
皇帝在行宫里也有院子,他未提前知会,今早突然到来,行宫里下人们动作麻利,此时便已经收拾好了。他回去时, 太子就在院子里等着。
“父皇。”
边谌淡淡应了一声。
太子还记着今早遇到他时的狼狈模样, 此时也有些讪讪。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今日他与温宜青说过话, 温宜青离开时明显心不在焉,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见午膳空了一个位置,太子很快琢磨出不对劲之处。
他已近成年,将二人谈话重新回想一番,很快便明了其中异样,一时坐不住,连忙来寻皇帝,将今日二人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说罢, 他兴冲冲地道:“原来温娘子是担心那些, 才迟迟不肯入宫?父皇,如今既是说开了, 那善善是不是也马上就能进宫了?”
进了宫,善善便是他记在族谱上的妹妹,虽然她现在也称他一声“哥哥”, 但哥哥与哥哥也有不同,不进玉牒, 在善善心中,他的地位还不如祁昀高。
皇帝不置可否。
太子又接着道:“善善前五年不在宫中,若她进宫了,儿臣便能日日陪她,还能教她四书五经六艺,春日赏花,夏热避暑,秋有秋A,冬能冰嬉,从前少了的,往后样样都能补回来。”
边谌正在回想温宜青的冷淡反应,听着听着,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
他抬眸看去,太子说到兴时,神采飞扬,眼眸明亮。皇帝微微皱起眉头:“你课业繁重,莫要因此耽误学业。”
“儿臣虽然忙,可再忙也不如父皇您忙。”太子轻松道:“嘉和从小就跟在儿臣身后,一个妹妹两个妹妹,都是玩,也不耽误什么。”
边谌冷淡应了一声。
他冷不丁问:“朕先前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已完成了吗?”
“……”太子面上喜色忽地凝住。
来行宫后,他忙着与善善抓兔子,下棋,钓鱼,虽然在空闲时与功课争分夺秒,但与平时的进度却不能比。
皇帝淡淡道:“莫要玩物丧志。”
太子:“……”
……
温宜青的“病”并无大碍,来的快去的也快,见到小女儿后就好了,善善担心她的身体,硬叫她多歇息了半日,第二日一早便跑过来,听太医说她的确无事,这才放下了心。
前一日满桌鱼宴她一口也没尝到,善善失望不已,见她“病”好了,又琢磨起要再去钓两条鱼来给她尝尝。
她想到就去做,问下人要了鱼竿,先去找太子。可太子正在忙碌作文章,他的课业繁重,即使是心动,但还是遗憾拒绝了她的邀请。
文嘉和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石头也在抓紧做功课,善善转了一圈,最后转到了皇帝院子门前。
皇帝院子门前有侍卫把守,她往里面探头探脑,侍卫手中刀刃凛然出鞘:“站住!”
善善连忙缩回脑袋。
她怯怯地看着眼前寒光凛冽的大刀,小声问:“叔叔,你能帮我问问皇上,他愿意陪我去钓鱼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
来求见皇帝的人不少,可来问要不要钓鱼的却是头一个。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通报。
大太监正好从屋中出来,眼尖地看到院子门口这一幕,见大刀横在小姑娘面前,顿时心尖一跳,忙不迭跑过来,喊道:“都住手!”
侍卫们才纷纷放下武器。
善善认得这位公公,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叔叔时,这位公公便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温小姐怎么来了?”梁庸堆起笑道:“是来找皇上的?”
善善点头,举起手中的鱼竿,又问了一遍:“皇上叔叔在忙吗?”
“不忙,不忙。”
皇帝来行宫避暑,还带来不少未处理完的政务,如今正在忙碌。可梁庸当了那么多年大太监,最是了解皇帝心意不过。在这位温小姐面前,皇上便是有事也要变成无事。
梁庸笑眯眯地说:“皇上可就等着温小姐您来找他呢。”
“真的吗?!”
“老奴还会骗您不成?”
大太监回头对侍卫们道:“往后若是温小姐过来,都不必阻拦,直接放人进来。”
他说罢,又对善善说:“温小姐,请吧。”
善善试探地伸出一只脚,见侍卫们果然不再阻拦,这才高高兴兴走了进去。
边谌已在屋中听到声音,命人将桌上奏折收好,不一会儿,便见一根长长的鱼竿先出现在眼前,而后才是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姑娘。
他欣然应下邀约,而后不动声色问:“只你我二人?”
“太子哥哥说要做功课,不能陪我一起了。文将军还托人送了新的书过来,石头哥哥正忙着学呢,也没空陪我了。”善善也觉得人多玩起来才热闹,她惆怅地说:“唉,这儿人太少,也没有别的人啦。”
边谌唇角勾起,提示道:“你娘呢?”
“我娘?”
善善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娘亲日日都被太后娘娘叫去说话,可今日太后娘娘叫了嘉和,没叫她娘亲呢!
她也已经好久没和娘亲一起玩过了!
善善眼睛一亮,忙把鱼竿交给他,急匆匆往外跑:“皇上叔叔,你等等,我去找我娘!”
边谌欣然应下。
他先行去门口等候,不多时,便见小姑娘牵着娘亲的手走了出来。
温宜青向来对女儿有求必应,见今日无事,善善一开口她便应了下来。直到走到门口才发现,今日行程还多出一人。
温宜青:“……”
她无言看了一眼皇帝,把小女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皇上事务繁忙,你怎么能叫皇上来?”
还不等善善说,边谌便先道:“无妨,来行宫本就是避暑散心,钓鱼亦是陶冶性情。”
他这样说,温宜青也不好说什么,既是已答应过女儿,临到出行前也不好再找借口拒绝,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能同行钓鱼,可坐一辆马车却是万万不能的,好在昨日钓鱼的湖边就离此处不远,三人步行过去就好。
善善人小腿短,步子迈得也小,大人一步,她得走好几步才能跟上,很快便走出汗来。还不等她开口叫累,边谌便先一步弯腰将她抱起。
温宜青连忙伸手,想要接过,“不劳烦皇上。”
边谌避开她的动作,只对善善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善善扶着他的肩膀,往前方看去,立刻指道:“走右边。”
他抱着女儿,大步往前迈去。
温宜青无法,只好跟了上去。
下人们先行一步,早就在湖边布置好,今日天比昨日热些,好在湖边微风徐徐,吹走不少燥意。善善熟门熟路地占了一根鱼竿的位置,在岸边坐了下来。皇帝坐在她的右边,温宜青松了一口气,在她左边坐了下来。
隔着一个话多的孩子,有童真稚嫩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便显得另一边的某人没那么明显了。
她不时应和一声,全心全意落在身边的孩子与鱼竿上,只当并未发觉到另一处投来的视线。
陈年的心结解开,心境起伏平定之后,她想了一晚上。
年少时唯一的一次心动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她已不复少女,也不再冲动。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商妇出身,而那人身份尊贵,如天堑鸿沟,是她高攀不得。
帝王心思难测,昔日风光如郑家,荣耀显赫数载,败走越州也不过是眨眼之事。连血脉亲生的忠勇伯府都能翻脸将她作践,她既无母族庇护,又身无长物,如何敢将一切都托付于一人喜恶之上。
嫁与常人尚且还能和离,入宫却是孤注一掷。
左右情爱滋味她已尝过,世事总不能事事顺心,倒不如保持原样……就算了。
清风徐来,水波微漾,温宜青心平气和地看着湖面,等待鱼儿上钩。
坐在旁边的小姑娘不安分地动了动屁股。
“娘,我想去坐小舟。”善善眼馋地看着不远处的小船。
下人准备充足,昨日太子提过一嘴,今日便将小船也准备好了。她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在岸边坐了一会儿,见鱼儿不像昨日那么快上钩,注意力很快将被其他吸引走。
温宜青愣了一下:“那鱼呢?”
“不是还有你和皇上叔叔吗?”善善的一颗心全落到了小船上,她祈求地说:“娘,让我去吧。”
温宜青:“……”
她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想也不想拒绝道:“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坐小船太危险了。”
善善失落。
梁庸立刻道:“温娘子放心,老奴陪温小姐一块儿去,定会护得温小姐周全。”
“娘!”
温宜青:“……”
过了一会儿。
她望向不远处,湖面波光粼粼,善善神采飞扬地坐在小船之上,兴高采烈地指挥着大太监划船,童稚的笑声远远传来,好不快活。
身边有轻风拂过,一道人影沉默地她身旁位置坐下,拿起了善善放下的鱼竿。
温宜青:“……”
第55章
山青水绿, 湖光潋滟。
沿岸杨柳依依,清风徐徐,惬意快哉。
温宜青心不在焉, 几次想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鱼竿上,亦或者是不远处泛舟湖上的女儿,可身边坐着那么大一个人,沉稳冷峻,一举一动都叫人难以忽视, 让她想要不在意都难。
虽不是孤男寡女, 可那些跟来的下人都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若非得人使唤, 便隐默的悄无声息, 好似不曾出现。
难得的,她在心中轻轻抱怨了一句向来疼宠的小女儿。
但家里的小姑娘又是个天真性子,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哄走,心眼更斗不过一个大人,到如今这局面,身旁这人未尝没在其中动手脚,也怪不得她。
温宜青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重新落在鱼钩上。
只要她不理会, 便能当作无事发生。
“你不愿进宫也没关系。”皇帝忽然开口。
她下意识应:“什么?”
边谌平静地说:“不愿进宫,不愿做皇后, 带着善善住在宫外,你若是不想,我也不会逼你。”
温宜青手一抖, 湖面涟漪翻开。
她转过头,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当初的确是我欺骗与你, 隐藏身份在先。”皇帝的鱼竿微动,他拉起鱼线,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只除此之外,我未与你说过半句假话,即便是你恨我、怨我、避我,先前我说过的,日后也一直算数。”
先前说过什么?
温宜青恍惚想起他数次关于皇后之位的允诺。
她局促地收回目光,盯着袖口的繁复衣纹,忍不住问:“您何至于此?”
他们二人阔别六年之久,六年以前,相处也不过短短几月。这天下美人无数,若皇帝肯点头广纳后宫,自然有数不胜数的美人愿意入宫。
皇帝未答,反道:“沈氏商行的老板与你青梅竹马,当初你爹娘本想将你嫁给他,你们相识数载,而他至今未曾婚娶。”
“这怎么能一样?”
“你们如今还有联系。 ”
“……”
边谌又淡淡道:“兰舟与你在京城重逢后,便数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先前太后意愿赐婚,也被他拒绝,直言已有了心悦之人。”
“又关贺大人何事?”
“你生辰时,他也送了你贺礼。”
“……”
温宜青握紧手中鱼竿:这是翻的什么旧账?!
“他们二人与你往来,作何心思,你应当心知肚明。”
“与他们又有何关系?”温宜青忍不住板起脸,肃声道:“你既是……既是对我身边的事了如指掌,也应当知道,我并未有逾矩之举。”
她又不是天上神明,如何能操控人心。虽是明了他们二人心意,也直言拒绝过,却也做不了其他,只能谨言慎行,唯恐让他人误会。
她与沈云归是生意合作的正常往来,不占他分毫便宜,对贺兰舟更是恭恭敬敬,生辰贺宴也没有发帖相邀。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也不敢误自己名声。
“是。”边谌镇定地说:“你也拒绝了我。”
温宜青:“……”
“可善善的亲爹是我。”皇帝说:“当年你不知我身份,却还是钟情于我。阿青,我与当年并无分别,只多一层身份而已。”
温宜青怔怔地看着湖面。
正此时,手中鱼竿忽然有一阵大力传来。
有鱼上钩了。
她正在出神,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被吓了一大跳,那股大力拉扯着,手中的鱼竿也几乎要握不住。就在快要脱手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比她更快的反应过来,稳稳地握住了她手中的鱼竿。
湖中那尾游鱼死死咬住鱼钩,鱼身翻腾,湖中水花四溅,波澜翻滚。
温宜青已经全然顾不上它。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手背与掌心接触,干燥的暖意自相接处传了过来,如烈阳般滚烫。她抬头瞪了边谌一眼,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湖中挣扎的鱼,好似并无发觉。
他握住鱼竿,而后连人也朝这边一步迈了过来。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浅淡沉香。
再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情至最浓时,连世俗礼数也能抛到脑后,可时隔多年,情爱已不复当初,还有俗事凡尘牵扯,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更不该有。
温宜青下意识低头避开,指尖蜷缩起,耳边是宽阔胸膛里传出的沉稳心跳,如雷鸣锣鼓,咚咚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亦或只是一会儿。鱼线另一端挣扎的力道变小。
大鱼瞪着一双水泡眼,慢悠悠露出水面。皇帝才终于松开手,用放在一旁的木桶将鱼接住。
仿佛仅仅只是被打岔,分神钓了个鱼。
“……”
温宜青握紧鱼竿,深深吸了一口气。
边谌抬眸看来:“为何不再试一次?”
“没什么好试的。”她冷淡说:“总不能再后悔第二回 。”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将将化在暖风里,轻不可闻。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
当年他亦费了诸多心力。住在别庄的小姐谨慎小心,起初将他视作友人,吐露心事,又在他剖明心意后闭门回避,是他一寸一寸验明真心,才让她肯将心意交付给他。
边谌说:“阿青,我会让你再信我一回。”
“……”
温宜青撇过头,轻轻避开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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