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青虽没有出身, 也没有才名, 但近日在京中名声响亮, 不少人愿意与之交好, 因而也收到了帖子。
帖子上面也写了,还邀请善善一同前往。
善善本来一听作诗写文章就没去,可学堂里不少人家都收到了请帖,她到了学堂一打听,许多小朋友都要去,便忙不迭回家缠着娘亲带自己去凑热闹。
往年这样的宴席也办过,还出过不少诗文佳作, 赴宴的人也多数才名远播, 温宜青自然乐得带她去熏陶一二。更何况,那日也有许多高门世家, 她亦有不少关系往来。
好不容易等到赴宴那日。
善善一大早便被叫了起来。
她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丫鬟叫她抬手便抬手,叫她抬脚就抬脚, 整个人懵的稀里糊涂,任由丫鬟们白布, 最后还是被娘亲抱上的马车。
善善坐在马车里,跟着马车颠簸摇摇晃晃。
她困倦地揉着眼睛:“娘,怎么那么早……”
温宜青将她歪倒的珠花重新戴好,“这回宴席是在城外,自然是要早些时候出门。”
善善恹恹地应了。
她往车窗外探头,今日也有不少马车与他们一道出城,到城门口时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候的时候,她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卖炸三角的小摊贩咽口水。
香喷喷的味道被风吹到马车里。善善喊了一声:“娘。”
温宜青一听便知道是她肚子里的馋虫在叫,但今日却没宠着,炸三角里包了肉冻,在油里烹炸过,肉冻化开,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溅,总不好带着满身肉汁去赴宴。只拿出提前备好的点心,叫她先应付一顿。
好吧,善善也不介意。
点心是家里御厨做的桂花糕,她吃过两块后,城门口长长的队伍才总算通畅,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
宴会设在城外一座山庄,绿水青山环绕,风景秀丽。他们到的不算早,门前停满了马车。
善善从马车里钻出脑袋,立刻就被人发现了。
“善善!”
文嘉和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善善眼睛一亮,立刻与她挥了挥手。她让车夫将自己抱下马车,高兴地跑了过去。
“嘉和!”
门前不少人朝他们看来,打量的目光纷纷落在温家母女俩的身上。
便在文嘉和喊出善善名字时,众人便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温家母女在京中实在出名,与长公主交好,还得太后青眼,那温家小女儿在学堂里更是有名,还颇得宫中人的喜爱。
只是在身份上差了一些,偏偏是个商户出身。
众人的目光在善善身上掠过,又看向了温宜青。
虽有照顾过温家的生意,可那也多是派下人去采买,不少人今日是头一回见。若说起商妇,便先有一层印象,珠光宝气的市侩谄媚之人。有一层先入为主的印象,看见来人,不少人微微一怔。
来人面容柔美温婉,挽起一个繁复精美的发髻,却未有金银点缀,只戴了一套质地温润柔和的玉饰,颜色浅淡,恰如明月光辉,虽不惹眼,却又叫人移不开眼。
温宜青对着看过来的视线微微颔首示意,便去追自己家的小女儿。
那边,善善已经与不少小朋友相认,一个个都打过招呼,只可惜大家都跟在家中父母的身边,一时半会儿没法凑到一起。
她牵着文嘉和的手,另一边被娘亲牵住,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
山庄里更有不少人,四人走进去,一路上不少人主动上前来与长公主寒暄,而后再将目光放在温宜青的身上。
大人们的交际往来与他们这些小孩儿可没什么关系,善善跟在旁边,听得百无聊赖。文嘉和看她一眼,见她呆着一张小脸,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便悄声道:“善善,我们去玩?”
善善顿时精神一振,期待地朝娘亲看去。
温宜青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含笑点了点头,两个小姑娘才手牵着手跑了出去。
今日来了不少小孩儿,丁点大的人,虽然跟着家里人来赏花作诗,可连字都还没有认全,自然也无法参与进去。庄子里自然也有给小孩玩闹的地方,里面也不少都是学堂里的熟人。
善善如小鱼入池塘,快活地冲入了小朋友堆里。
“温善,快过来。”同班的乔明轩捧着一盘点心朝她招手:“我都尝过了,整间屋子里,就数这个点心最好吃!”
善善哪里忍得住,立刻坐了过去。
今日宴会的主题是赏花作诗,连点心也都用了心思,每一样糕点酥饼都用了鲜花。善善拿起的就是一块鲜花饼,酥皮里包裹着鲜花做的蜜馅,香甜可口。
一盘里有六块鲜花饼,三个人各分了两块,一盘就空了。
善善吃过一块,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刚想剩下拿剩下那块,却有一个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眨眼,盘中那块鲜花饼就不见了踪影。
善善眨了眨眼,抬眼见到一个与她模样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模样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想不起来。
“祁晴?”文嘉和喊了一声。
噢!
善善想起来了。
原来是祁家的四表姐!
自从祁家搬出来以后,祁晖与祁晴被学堂退学,善善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好久不见的四表姐,又看看她手中那块鲜花饼,不知是该先与表姐打招呼,还是先质问她为什么要抢自己的点心。
在她想好之前,文嘉和先替她问出口:“你为什么要抢善善的点心?”
“我怎么是抢她的点心?”祁晴哼了一声:“这屋子里的点心是给所有人吃的,又没有写她的名字,就准她吃,难道我吃不得?”
“你若是想吃,旁边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抢我们的?”
“旁边没有了。”
三人转头一瞧。
原是这个鲜花饼太好吃,不少小朋友都喜欢,吃完了还没来得及补充,如今满屋子就只剩下祁晴手中这块。
文嘉和:“你……”
在她的话说出口之前,祁晴便先咬了一口酥饼,文嘉和一噎,剩下的话便不再说了。
总不能她都咬了一口,还叫她还回来。
祁晴得意地看了善善一眼,又像是惧于文嘉和,很快离开。远远的,善善看见她在江惠柔的身边坐了下来。
乔明轩又递过来一盘点心:“温善,这个也好吃。”
善善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不挑食,什么点心都喜欢,没了鲜花饼,还要桂花糕,杏花饼。除了糕点,屋中还放了不少玩具,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善善也拿了一副棋盘,一边吃点心,一边与文嘉和一起下棋。
待每一种都尝过一遍,外面才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有鼓声间或传来,还伴着喧哗叫好声,外面的动静很快将屋中小孩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如鸟雀出笼,蜂拥而出,叽叽喳喳涌到了一处宽阔场地。一乐人在敲击着一面小鼓,中央还有不少青年才俊落座,一朵红绸做的绸花伴着鼓声在众人手中传递,鼓声一停,绸花的传递也停了下来。
最后拿到绸花的那人站起身来。
善善定睛一瞧,又是熟人!
竟是祁昀,她的大表哥!
这是在玩击鼓传花,花落到谁的手中,谁便要起来作一首诗。今日宴席主题是赏花,园子里菊花正是盛放之时,此次击鼓传诗的题目便是菊花。
只见祁昀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很快便作出一首。
善善连字读还没认全,更听不懂诗的好坏,只能听见祁昀做完诗后,旁边不少人在叫好,大抵就是写的不错。
祁晴立刻在旁边喊出:“那是我家的大哥哥!”
顿时得到不少人的艳羡。
鼓声又响起,再停下,又一个人站起来。
旁边一个小朋友立刻说:“那是我家的二哥……”
只见那人沉默许久,吭哧吭哧憋出一首五言诗。
周遭人反应平平,方才认哥的小朋友叹了一口气,也不好意思认了。
外面还有不少热闹,善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也不想再待回屋子里,文嘉和便带着她去四处逛。
“杨夫人每年都要设宴,我跟我娘来过好几次了。”文嘉和说:“除了击鼓传诗,那边还有流水作诗,每年有不少佳作都从这儿出生,还有不少人便是在这儿成名的。”
“就算不会作诗,这儿的花也开得极为好看,点心也好吃,过来看热闹也好。”
绕过了几个弯,善善甚至还瞧见了一个戏班子,可惜演的不是她最喜欢的孙悟空,因此善善看了一眼便走了。
善善还在这园子里看见了贺兰舟。
贺兰舟正在与几个相熟的文人说话,远远见到她,便与其他人说了一声,朝她走了过来。
“善善,你也到这儿来了?”贺兰舟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你娘呢?”
“我跟我娘一起来的。”善善乖乖地应:“贺先生,你要找我娘亲吗?”
贺兰舟迟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他面上有些犹豫,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善善乖乖地等着,等了好半天,就见他忽然撩起衣袍,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贺兰舟还看了文嘉和一眼。
文嘉和不明所以,愣了好半晌,才意会到他的意思,往旁边走了两步,听不到二人说话。
贺兰舟这才低声问:“善善,你娘与那个陈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善善不解。
贺兰舟张了张口,对着小姑娘天真澄澈的眼睛,又不知道该如何问。
上一辈的感情恩怨,总不好牵扯到一个还没半个人高的小姑娘。可那日他从沈云归那儿得知了善善的身世之后,回去想了许多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更回去找了许多日,还与陈玄亲自对峙过,陈玄指着天发誓,说自己身家清白,绝无妻女。既然不是陈玄,那陈公子的身份又成了一个谜团。
他面薄,更不好拿自己的感情去质问一个小姑娘,含糊许久,才问:“那个陈公子……是不是……”
善善知道了,又是关于后爹爹的话题。
她说:“我娘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贺兰舟心下一松。
“可是……”可是,善善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为难地说:“贺先生,我也已经有想要的后爹爹了,要不……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贺兰舟:“……”
贺兰舟如遭雷击!
便是那日沈云归说善善的亲爹还活着,也万万没有今天的打击大!
善善不好意思极了,绞着手指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贺先生,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其他人想要你做后爹爹的。”
贺兰舟:“……”
见人走远,文嘉和才走过来。
她纳闷地看着贺兰舟的背影,只觉比先前看到时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贺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善善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还有一些庆幸:“贺先生以后应当不会再给我布置功课了。”
“这是好事吗?”文嘉和不解:“贺先生是状元出身,是太子哥哥的老师,他若是愿意教你,不是一件好事吗?”
善善可不觉得呀!
柳夫子已经布置许多功课,她是一点也不想再多做一点了。
……
善善转悠了一大圈,到午膳时分,肚子又饿的咕咕叫,她才回去找娘亲。
宴席上早已摆好午膳,她牵着娘亲的手,和文嘉和挨着坐。
今日宴席的菜色也是百花盛开,宴席的主厨是京中食味楼请来的大厨,善善更是喜欢。她亲昵地挨着娘亲,吃的头也不抬。
便是用午膳,也脱离不了诗风雅兴。
用膳的大厅地面中央下沉,引入活水,因而用膳时还能听水声潺潺,还有下人提前将写着题目的字条折成小船放下,主题各有不同,小船在水面上飘飘荡荡,众人围坐两旁,若轮到谁,便随手捞起一艘小船,即兴作诗。
善善坐在一旁听着,仍旧是什么都听不明白,便沉浸在面前的美味佳肴里。
众人时不时捞起小船,诗文朗朗上口,各有千秋,不乏也有佳句,每每一出口便引得数人争叹。
今日设宴的杨夫人见此盛况,听在耳中,面上笑意不止,连连点头。
她向来好风雅,更好有才之人,若自己设的宴席上能出佳作,更是欢喜。一人方吟完诗坐下,她目光一错,落到了长公主座位边,温宜青的身上。
杨夫人自然也知道温宜青是谁。
她听说过京城不少风评,初见这个温娘子,见她温婉可人,进退有度,便在心里有不少好印象。就算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她也愿意卖温宜青一个好,此时便开口道:“温娘子,不若你也来做一首。”
温宜青颔首,善善听到此处,也连忙把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过去。
她娘亲要写诗了!
善善忙打起精神,打算将等会儿娘亲写的诗记下来,回去背给石头听。
温宜青拾起一只小船,正要展开,忽然,席上有人轻笑了一声。
此时众人只等她作诗,这声轻笑便显得尤为清晰,众人纷纷抬头朝发生处看去。
善善也看过去,便见宣平侯夫人掩着唇,朝着这边看来,面上笑意不减,反而有愈来愈盛之势。
“祁夫人?”杨夫人纳闷。
祁文月道:“杨夫人,也非是我要扫了在座诸位的雅兴,只是叫温娘子来作诗,却是万万不行的。”
“哦?”
祁文月:“温娘子是商户出身,从小学的金银账目,算账是了得,文墨却是略通。今日叫温娘子作诗,却是为难温娘子了。”
众人恍然,这才想起这事。
原是温宜青面相似大家闺秀,也没有商人常见的市侩之气,半日相处下来,她与所有人都能侃侃而谈,相处甚欢,也叫人忘了她的出身。
宣平侯夫人说的不错,商户出身,学的都是是金银铜臭,岂会懂风雅?就是叫她作诗,强行作出一首,想来也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左右互相看了一眼,再见那小船已经在温宜青手中,她正慢慢展开,一时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连杨夫人也在懊恼。
她怎么忘了温娘子的出身!
这下倒好,不是给长公主卖好,倒是把人给得罪了!
善善准备了好半天,不解地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众人:“娘?你不念诗了?”
祁文月吃吃笑道:“善姐儿,你娘一个商户出身,怎么会作诗呢?”
温宜青抬起眼,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祁文月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愣住,后头的话也咽了回去。没由来的,她看着那双与祁家人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杏眸,心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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