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家不见客,所以祁夫人也被拦在门外,此时就是想趁她回家的时候趁机进去。善善才不叫她如意,便抓紧书袋斜斜的背带,转身又跑了出去。
祁夫人愣住:“善姐儿?”
只见小姑娘迈着小腿从自己面前跑过,往家门口相反的方向蹬蹬跑远。
祁夫人连忙喊:“你去哪儿?!”
善善头也不回,一路冲进了隔壁宅子里。
守门的侍卫没有拦她,石头跟在她的身后,祁夫人追到门前,却被守卫拦在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好脸色:“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是忠勇伯府有客来访。”
守卫不为所动。
见人不动,祁夫人一脸怒容:“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们可担待的起?”
守卫眼也不眨,甚至未多看她一眼。
祁夫人深吸一口气,还想发作,可看进宅子里,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能在京城这片地段买这样大一栋宅子的,想来不是普通人家,现今伯府在京城中的名声已经不好,犯不着因此再添一层。
她不甘地望了里面一眼,已经看不见小姑娘的身影,只得又回到温宅门前,坐在马车上等候机会。温宜青总不会那么狠心肠,真对她的亲娘视而不见。
……
善善一路跑进花园里,不出所料,果然在那儿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边谌正在看书,只听一阵笨重的脚步声传来,他头也不回,熟练地张开怀抱,将扑过来的小姑娘接了个满怀。
书袋夹在中间,里面的木头小人还把人硌到,他替小姑娘摘下书袋:“今天怎么过来这么着急?”
“皇上叔叔。”善善委屈地告状:“我回不了家了。”
边谌“嗯”了一声。
就在家门口发生的事情,他岂会不知。本是想叫人将祁夫人赶走,可温宜青却传信过来,不准他插手。侍卫统领带着人在街口转了一圈,便又绕了回去。
可如今满京城的眼睛都盯着温宅,风吹草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低头问:“我送你回家?”
善善摇头:“那又会碰到外祖母,皇上叔叔,你不能见人的。”
“想不想见你娘亲?”
善善当然想了!
她满脑袋疑惑,又期待极了,乖乖地趴在皇帝的怀里,盼着他像孙悟空一样大发神威,将他们三个变得芝麻丁点小,能够在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进去。
边谌却没带她出门,反而往宅子里面走,一直走到后院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才停下。
善善打量四周。这儿几乎无人来往,好在有人经常打理,才不至于荒草丛生。旁边也没有能出去的门,只有一堵爬满绿藤的白墙。
“皇上叔叔,我们到这儿干什么?”
边谌微微一笑,抱紧了她。
只见他足尖轻点,整个人凌空而起。善善惊呼一声,手脚并用攀在了他的身上。面前的视野猛然拔高,她看见惊讶的石头,还鸟瞰了整个院落,连头顶的蓝天也忽然变得更近了一些,甚至还有一个鸟儿在枝头被惊飞起,扑腾着翅膀从她的脑袋边飞过。还不等她来得及眨眼,眼前天旋地转,两人又已经翩然落地。
两座宅邸紧挨着,一墙之隔的另一端,便是温家。
善善睁大了眼睛,探出脑袋往四周看,一草一木都分外眼熟,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手中的托盘没拿稳摔到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善善抿起嘴,冲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虽说是回自己家,可她没走正门,偷偷摸摸翻墙过来,也是做坏事啦。
丫鬟这才回过神,忙转身跑去知会其他人:“小姐回来了!”
而后,石头也被一个暗卫提着,从墙后翻了过来。
也不用善善指路,边谌大步往前走去。他对这边的布局了如指掌,很快走到人更多的地方,温宜青已经听到动静,闻声往这边赶了过来。
她只听说善善已经回来,还在纳闷她如何躲过了祁夫人,如今一瞧,才见小女儿稳稳当当坐在某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怀里。而某人面也不红,丝毫不觉自己在此处有何不对。
温宜青:“……”
她无奈地把小女儿抱到了怀里。
善善扶着她的肩膀,还使劲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皇帝不放。她激动地语无伦次:“娘,我,我刚才飞起来啦!”
边谌镇定解释:“我送了她一程。”
“……”
善善兴奋地手舞足蹈,给娘亲形容方才的场面。她哪见识过这个呀!家里人平日里提心吊胆,只怕她磕着碰着,也无人带她飞檐走壁,她也就只有在戏台子上见识过。如今飞檐走壁的成了自己,好像自己也成了威武神气的孙大圣。
温宜青只觉脑袋嗡嗡,好不容易听她念叨完,才问:“你怎么不从正门走?”
“门口有外祖母。”善善昂起小脑袋,自得道:“我都记着呢,不能与她说话,不能接她的东西。外祖母是来找你的,我不想你见到她,我就躲到皇上叔叔那去了。”
说到这儿,善善又问:“娘,外祖母找你做什么?”
自然又是忠勇伯府的那些破事。
真假千金一事在诗宴上被揭穿,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看两府的笑话。放着亲生的女儿不认,却哄着捧着假女儿,而宣平侯府八抬大轿娶回了一个商户女做侯夫人,如今忠勇伯府是焦头烂额,才想着来找她这个亲生女儿说情。
事发时,事情已成定局,两边都已出嫁,再换回来也无济于事,可若是有她出面说情,对外说是两个都认,还能叫伯府得个美名。
温宜青看了陈奶娘一眼。
陈奶娘今日已经应付了一天访客,口干舌燥,此时得到示意,当即灌下一杯茶水,又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往门口去。
没多久,隐隐约约有她的大嗓门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只是隔得远,听得不大真切。善善好奇地想要去听,很快就被娘亲捂着耳朵赶进了屋子里。
……
祁夫人是何时走的,善善也没在意。只知道奶娘没多久就回来,忙前忙后张罗着看她吃饭。
晚膳自然是又邀请了皇帝一起用。
皇帝来这边的次数太多,她都已经习以为常。用过膳后,有人将她落在隔壁的书袋送了回来,皇帝也不着急走,就坐在书桌前,督促她完成今日的功课。
善善还对白日的飞檐走壁念念不忘,握着毛笔心猿意马:“皇上叔叔,你能带我飞到屋顶上去吗?”
边谌屈指敲了敲她面前写到一半的大字:“先做功课。”
“我可以在屋顶上做功课。”善善眼睛亮晶晶地说:“如果是在屋顶上面,我肯定写的可快了!”
边谌无奈:“你不怕夫子打手心了吗?”
善善一噤,乖乖地不提了。
石头坐在她的对面,脊背挺得笔直,认认真真写着大字,头也没抬一下。写完大字,做完题目,他又拿出书本,默背起今日学过的文章。一篇文章不长不短,因白日里学习过,他难得这样集中精神,很快就背出。而后又在书袋里找了一番,今天夫子布置的功课不多,已经做完了。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漆纹,脊背挺得越发笔直。
脑子里想着自己还没读完的兵书,但是……不敢动!
皇帝就在旁边,他……不敢动!
在他开始在脑子默习第十五遍文将军教他的那些拳法时,才总算听到善善说:“我写完啦!”
石头长舒出一口气。
他抬起眼,灰眸亮晶晶地看过去。平常两人一起做完功课后,剩下便是一起玩闹的时间,或在院子里,或在马厮,反正不在书房。
果然,善善道:“皇上叔叔,我去看看小云。”
边谌颔首应下。
他看着小姑娘跑出书房,才起身站了起来。
书房的另一边,温宜青仍在慢吞吞地拨弄着算盘,她面前的账本已经好久未翻页,显然心不在焉。
“还在想祁家的事情?”
温宜青回过神,摇头:“他们不值得我烦心。”
不过是几只惹人厌的苍蝇,她何必多将精力放到祁家人的身上。祁夫人自恃身份尊贵,心高气傲,一时会因流言蜚语低下头来找她,也会因为失了面子而与她分割得干干净净。京城多得是热闹,等再过些日子,便无人会再在意她与祁家的关系了。
至于伯府会如何,更不在她的关心之内。
边谌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账本,看到铺子时,眉头便皱了起来:“珍宝斋?”
“嗯。”
“沈云归的铺子?”
温宜青乜他一眼:“你岂会不知?”
“……”
没有什么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两边合作的关系自然早已经被他查的清清楚楚。
他翻着账本,语气里不带温度:“他虽少几分眼色,可看生意的眼光倒是不错。”
温宜青将账本抽回,皇帝也不恼,又拿起她桌上一样。
是关于她新开的铺子。
脂粉铺的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每日都到铺子里,也亲自招揽顾客。关于新铺子,她倒是另有想法,是想另找一个掌柜照看,如今万事都已经准备好,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温宜青轻描淡写地道:“善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离不得人,总得要我多看着些。再说,铺子太多,我也忙不过来,反正在京城的生意也已经走上正轨,我就想多找几个帮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还有些其他打算。”
温宜青默不作声。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稚嫩的童声隐约从外面传进来,被夜风一吹,又散的不太真切。
皇帝微微蹙眉。
他虽早就做足准备,可努力许久,明明见人态度软化,却半点也不见松口。便是他向来有耐心,心中也难免急切。
外头有饿狼环伺,也并非无可取之处,他虽放低姿态,但也不想真被人小瞧。
那些一桩桩,一间铺子,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什么都能排到他前头去。
见眼前人仍是沉默,边谌心中顿感失望。
他道:“今日我只是送善善回来,天色不早,我也该离开。”
“嗯。”
“下回……”他顿了顿,开口时又改口:“算了。”
边谌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口。
他的身形一顿。
而后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去,冷淡的眉目微扬起。
温宜青微微抿起唇,掩在乌发后的耳垂通红。她长睫轻颤,羞于与另一道视线对上,可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放开,轻轻道:“善善说你会飞。”
“我……”边谌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视线紧紧落在面前人的身上:“若是你想……”
烛火辉映下,杏眸潋滟如春水。
第92章
祁家真假千金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许多日。
连街边贩卒都津津乐道, 只不过几日,关于忠勇伯府与宣平侯府、温家的事情,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细枝末节说的清清楚楚。
温宜青在家中躲了几日, 再出现在铺子里,仍旧能感觉到往来客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此早有准备,只当毫无所觉,面色如常地招待。好在,大多人都有分寸, 虽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 但也全都咽了回去。
上午的忙碌很快过去, 临近正午, 铺子里人迹渐少, 她歇了一口气,将剩下事务交给铺子里的伙计,正欲进到里间休息,铺子里又进来一人。
来人长身玉立,温润俊逸,是贺兰舟。
他面容憔悴,看上去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
温宜青回到柜台后, 小贺大人踏进女儿家的脂粉店, 不用多想,自然是来寻她的。
“温……”贺兰舟停顿片刻, 很快改口:“温娘子。”
温宜青微微一怔。
她未做多想,很快应道:“贺大人。”
“在下有几句话想与温娘子说,不知温娘子可否方便, 去附近茶楼小坐片刻?”
温宜青无不可,将剩下的事情与伙计知会一声, 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茶楼不远,贺兰舟要了一个雅间,窗外便是热闹的街市。小二送上来茶点,二人端着茶水啜饮,各自沉默。
晌久,还是温宜青主动开口:“贺大人也是来问我祁家的事情?”
贺兰舟顿了顿。
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也是。”温宜青笑道:“想来,京城里已经无人不晓。”
“我去问了沈公子。”
“……”
温宜青端起茶盏,心道:这倒是意想不到。
刚沏好的茶水隔着杯壁还摸起来滚烫,虽是上好的茶叶,可此时二人都无心品尝。温宜青慢吞吞喝了半杯,见面前人六神无主,也不再主动问询。
不知过去多久,贺兰舟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道:“昔日在云城时,若无温娘子帮扶,贺某也不会有今日,之后也一直牢记当日叮嘱,尽心尽力,做个好官。当初在京城见到温娘子,在下实在欣喜,那时心中便想,是上天有垂怜之心,才令你我二人能再续前缘。”
说到此处,他低低道:“却原是我自作多情。”
温宜青眼睑微垂,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但此时的小贺大人也不必她说什么宽慰之语,他只是想找个能倾诉之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今细想来,在下兀自喜欢,自大妄为,反给温娘子添了诸多麻烦。”
温宜青忙道:“是贺大人帮了我诸多,青娘心中感激不尽。”
贺兰舟苦笑,心道:可他什么也不清楚。
诗宴之后,他去寻了沈云归,问了温宜青的身世,才从沈云归口中得知原委。事情也并非无迹可寻,当初温家母女上京城,便是住在忠勇伯府,他亦是在忠勇伯府遇到二人。那会儿他就从祁文谦口中得知,温宜青是他的妹妹。
明明疑点都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未做多想。到如今事发,他才像个傻子一样,与其他不相干之人后知后觉。
此事,沈云归知道,想来那个陈公子也知道。枉他还洋洋自得,自觉自己有一争之力。
却是连温宜青在祁家受委屈时,连个举手之劳也不曾有。
更是诗宴身世被揭穿时,连赶去安慰的机会也没抓住。等他听到消息赶去时,人已经匆匆离开。
莫说是身世,他更不知善善生父健在。甚至还亲耳从善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多日,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实在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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