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当真立的起来,我也能放心。”祁夫人关切道:“那如今可有何进展?”
说起这个,三夫人可来了劲:“前些日子,三爷与丁家的二爷喝
过酒,老夫人也知道,丁二爷在朝中任职,前途大好,又模样周正,就是独独有一点不好,便是夫人去的早,身边也无一儿半女……”
原是说祁三的差事,话却到了丁二爷身上,祁文月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你这话说的,不像是给三哥说差事,倒像是给丁二爷说亲事。”
“可不就是让月娘说中了。”三夫人眉开眼笑:“丁二夫人去了,丁二爷再娶就是续弦,月娘你是二嫁,岂不就是正正好好!”
“谁说的正正好好?!”祁文月大怒:“那丁二爷是何人?我岂不知?丁家捐了大笔银子买来小官,无半点实权可言,也叫朝中要职?!平时更流连花街柳巷,放浪形骸,何等下作人物,也敢说到我眼前来?!”
三夫人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月娘可别忘了,莫说宣平侯府多少显赫,如今与你无半点关系。你瞧不上丁二爷,可丁二爷还能娶个清白姑娘,不一定能瞧得上你!”她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京中正经人家便是日子过的不顺,也只是和离,若不是做了有损名节的大事,少有被休弃回家……”
祁文月一噎。
她脸色难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用力攥紧手中的帕子。
“家中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事,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叫我如今出门都恨不得掩面,生怕被人提起,也是老夫人仁慈,不计较,若换做寻常人家,只怕是京城都没脸待下去……”三夫人意有所指,偏偏眼也不看其他人,捏着绣帕作叹气样,话又是尖酸刻薄。
祁文月听在耳朵里,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好了!”祁夫人斥道:“少说两句!”
三夫人撇撇嘴,便不再说了。
她可不是当真好心来说媒,只不过借祁文月的事情说说委屈,好从祁家讨些好处。
她在一旁说着,话里总是意有所指,叫祁文月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没说多少便借口有事告辞
。
祁夫人态度冷淡,更没有拦她。
她从屋中出来,想到方才三夫人的阴阳怪气,便气得心肝一抽一抽的疼。
她与三夫人前后出入伯府,两边女儿走得近,平常三夫人见到她,那殷勤热切劲就是街巷的野狗都比不及。如今倒好,她被侯府休弃,这人便立刻翻了脸,踩低捧高的玩意儿!
祁文月出了主院,一路又遇到不少下人,丫鬟们请安时也不如从前热切,待走出一段,她心下又酸涩不已。
想她在伯府锦衣玉食长大,自小是爹娘心中的掌上明珠,及笄后又高嫁至侯府,虽说宣平侯与她面和心不和,可明面上也无人敢这般给她脸色。
可如今,莫说是下人,便是爹爹也冷淡不少,大哥大嫂倒并未有多少变化,可从前也不殷勤,三哥一家更不必说,最叫人受不了的,是连她娘待她也不如从前百依百顺。
莫不是已经后悔当初将她留下来?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一切皆因温宜青起,若当初被抱错的事情发生,她还是好好的待在云城,没有来京城该多好!
祁文月转过一个弯,又见前方有下仆走来。她绷着脸,下巴高高抬起,待人走到面前,很快便认出来,是钱管事。
当初温家母女进京,就是钱管事去云城接的人。
钱管事陪着笑,恭敬地躬身问好,祁文月冷淡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走过。
只是她没走两步,就被钱管事叫住。
“四小姐。”
祁文月顿足,回头便看到一张谄媚的笑脸。
钱管事笑着迎上来:“四小姐是要去哪儿?可有什么吩咐小的?”
“让开。”
钱管事没让,压低了声音道:“近日发生的事,小的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四小姐近日烦忧什么。小的这儿有一个大好消息,四小姐听了,准准喜欢。”
他声音压得更低:“是关于那位温娘子的。”
温宜青?
能让她觉得是好消息的,自然是温宜青的坏事。
祁文月心念一动。
她下意识不信,一个小小管事能知道什么,但又很快想到,当初是钱管事接温家母女进京,还在云城逗留过一段时日。或许他当真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三夫人方才的话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看出她有些意动,钱管事面上笑意更甚,他没有直说,只伸出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在祁文月的眼皮子底下搓了搓。意思不言而喻。
祁文月欲要发火,很快又想到今日不同以往,她忍着气,回头见四下无人,才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剔透的玉镯。
钱管事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祁文月捏着玉镯道:“我得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大好消息,你若说的好听,这只镯子自然归你,若是故意诳我……”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钱管事忙道。
“四小姐也知道,小的在云城待过一段时日,那会儿还听了不少关于温家的风言风语。”他压着声音说:“温家在云城名声不小,温家的女儿更是生的花容月貌,未及笄时就有不少媒人上门,还险些与世交的沈家定了亲。可最后,温娘子却是谁也没嫁。”
听到这儿,祁文月就失了耐心,“她没嫁人,女儿又是哪儿来的?”
钱管事急道:“四小姐别急,小的正要说呢!”
钱管事:“小的听人说起,温娘子去乡下住了一段时日,回来时便抱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温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消息压下。小的还去打听过,所有人都说温善是父不详的野种。”
祁文月亦被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你可别胡言!”
“小姐若是不信,派人去云城打听打听,温娘子是否嫁过人?”钱管事信誓旦旦道:“小姐想想,是否从未听温娘子提起过她的夫君?都说是亡故了,可温善却是姓温,小的在云城,也未见过温娘子的夫家来往。若不是千真万确,小的岂敢拿此事说笑?”
祁文月张了张口,最后又闭上了。
她心中如惊涛骇浪翻起,却又抑制不住狂喜。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她自是清楚,若此事是真,温善当真是个父不详的野种,叫温宜青如何有脸在京城里待下去?!
莫说是太后娘娘、长公主,只怕她是连那间脂粉铺子都开不下去,更遑论再待在京城,再给她添麻烦。
与生出一个野种相比,她被宣平候府休了又算什么丑事?!
那她娘也不会可惜换了女儿,往后会像从前一样好好待她!
她咬了一口舌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这么大的事情,你从前怎么不说?”
“温娘子从前住在伯府,若是此事叫人知道,丢的便是整个伯府的脸,云城离京城那样远,若是小的不说,自然是无人知道。”更何况,从前他说出去,于他也无本分好处。钱管事笑眯眯地道:“四小姐,您看……”
祁文月胡乱将镯子塞到他的手里,钱管事极有眼色的退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反复踱步,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好半晌,她霍然转过身,快步往主院走去。
这么大的事,她得去找娘商量商量!
第94章
宫宴当日。
她坐在高凳上, 晃着小脚,从镜子里看丫鬟给自己梳头发。两个小揪揪扎好,丫鬟取来一朵珠花要给她戴上, 善善连忙指挥:“换,换一个。”
一连换了好几个,她才总算是满意了,美滋滋地对着亮堂堂的西洋镜照了一番,才张开双手让丫鬟将自己抱下去, 然后抱上之前准备好的锦盒, 兴高采烈出门去找娘亲。
善善到时, 温宜青还坐在梳妆台前, 手巧的丫鬟正在为她梳理发髻。
善善抱着锦盒坐在一旁等。她心里着急, 也不敢催,只好时不时打开锦盒往里看一眼。每多看一眼,她的脸上便忍不住浮起笑脸来。
温宜青从镜中瞥到,只见她笑的像个偷吃蜜糖的小老鼠,再一瞧那熟悉的锦盒,不用问,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据说这是她要送给宫里那位的礼物, 这段时间宝贝的很, 连温宜青都不能碰一下,每天出门回家时都要看一眼, 看它们好端端的才放心。大泥人抱着小泥人,小泥人头上有两颗小揪揪,粗糙的泥脸上笑眼眯眯, 与此时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等最后一支珠钗插进发髻里,善善早已等不及了, 她迫不及待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锦盒往外走:“娘,娘!快点!”
温宜青无奈:“慢点。”
街上车流蜿蜒,如银火流星,尽头是灯火辉煌的宫城。
进过皇宫好几回,连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认得了,第二回 再进宫赴宴,善善早就没了初次赴宴时的忐忑,只剩下迫不及待。
马车照例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下。她等不及,自己便先探出脑袋,让车夫将自己抱了下来,等落地一站稳,马上伸手去接自己带来的锦盒。
“娘!娘!”
“慢点。”温宜青提起裙摆跟上,提醒她:“小心摔了你的宝贝。”
一听这话,善善这才不敢跑了。
宫门口,侍卫接过请帖一个个查,出入都是京中的熟面孔。
温宜青递出帖子,侍卫检查无误后,便将她放行。没成想,走了两步,手上牵着的小姑娘却像个小秤砣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纳闷的回头看去,侍卫也不解低头,就见小姑娘费劲地从怀里掏出另一张请帖,踮起脚小手举高递到他面前。
善善高兴地说:“这是我的请帖!”
侍卫迟疑:“方才已经查验过了。”
善善:“那不一样,那是我娘的,这才是我的。”
……那不还是一家吗?
今日进宫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再看小姑娘递来的帖子外表与其他一模一样,侍卫满头雾水,还是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侍卫:“温善?”
善善咧开笑脸,甜滋滋地应道:“是我!是我!”
侍卫再检查一眼。虽字迹与其他请帖不同,印章却货真价实。宫中还当真特地给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儿发了请帖!
侍卫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除了笑脸甜蜜可爱之外,倒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
他心下纳罕,面上不显,将帖子递回去,“是真的,进去吧。”
啊哈!
善善捧着自己给皇上叔叔准备的礼物,就像是走在云端似的,整个人高兴的快飘起来了。
她抬头看向巍峨的宫城,皇城灯火辉煌,有丝竹乐声远远传来。那些打着灯笼的宫人在前引路,汇聚成一条灯火蜿蜒的星河。
她恨不得能立刻从这条星河里淌过去,马上出现在皇上叔叔的面前,把自己的高兴全说给他听。
这惊喜的分量比她想象中的多多了!多太多啦!
善善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礼物太轻了。
她忽然紧张起来。皇上叔叔会喜欢她的小泥人吗?
温宜青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又变成了秤砣的小女儿,无奈:“善善?”
第95章
宫人在前头引路, 入了正殿,便见已有不少人入座静候。见进门的是个面熟人,远远点头示意, 转而又回头去与邻桌的夫人说话。
善善亦步亦趋地跟在娘亲的身后,到了她们的位置,她将抱了一路的锦盒放下,小脸上忧心忡忡的。
“好了。”温宜青摸了摸她的脸,“无论你送什么, 他都会高兴的。”
“可是……”
善善的话还没说出口, 见她们到了, 等候已久的宫女便快步走了过来。这个宫女也是熟人, 善善经常在太后娘娘身边见到她。
宫女低声道:“温姑娘, 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太后娘娘?”
善善马上就懂了。
她很快想到宫中的另一个人,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转头看向娘亲。
温宜青点头:“去吧。”
善善脑袋里哪里还记得几息之前的烦恼,这会儿满心满眼便全是即将要送出去的礼物。她迫不及待爬了起来,与娘亲挥挥小手道别,抱上自己的锦盒,乐陶陶地跟在宫女后面走了。
温宜青目送着她绕过一个弯, 直到看不见人影, 才收回视线
非年非节,宫中忽然设宴, 旁人不清楚,反复揣测,她却是清清楚楚。这盛大的饕餮宴席, 没有什么复杂缘故,全是有人要博小孩儿一乐, 过家家罢了。
想到为此高兴了好多天的小姑娘,温宜青无奈一笑。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思绪抛到脑后,注意到邻桌夫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自己身上,便抬起头看了过去。
她与京中各位夫人来往频繁,看在太后娘娘的情面,那些高门贵妇也乐意与她交好,平日设宴也会下帖相邀,谁见着都是好脸色。
坐在邻座的是位御史夫人,也是她铺子里的熟客。
温宜青微笑示好,正要与这位御史夫人攀谈,二人视线相交,还不等她开口,面前的御史夫人忽地撇开视线,拿绣帕掩着唇匆匆转过头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温宜青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向四方。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殿中不少女眷似乎都在拿眼角余光觑她,可凝神看去,众人却又只在与身边人小声攀谈,目光也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
善善一路跟着宫女去了太后寝宫,望见熟悉的宫殿,都等不及宫人通传,她就抱着自己的锦盒急哄哄地冲了进去。
“皇上叔叔!”
太后闻声笑开,忙张开怀抱,等待小姑娘扑进自己怀里来。
熟悉的笨重脚步声跑到面前,先落到她手中的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太后低头:“这是什么?”
善善高兴地说:“这是我送给皇上叔叔的礼物。”
“礼物?”太后提了点兴致,“什么礼物?哀家有没有?”
哎呀!
善善忘了!
她只记得送给自己请帖的皇帝,却忘了宫里头不止皇帝一人。
善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为难地绞着手指头。
见她目光乱飞,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莞尔一笑,让人送上来一盘善善爱吃的点心,拿起一块放入她的手中。
“倒叫你失望了,皇帝刚刚才走。”太后说:“他方才让我叫你过来,没等你来,又有政务缠身,与太子一块儿去了御书房。”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笑道:“那哀家说不准,等宴席一开,你就能见到他。”
可善善还急着送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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