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母还在,也会为她骄傲吧。
见她愣着愣着就笑了,陆砚安没忍住去扒拉电脑,看见那一串数字也被惊艳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712?这成绩可太漂亮了,看来你爸爸还是小看你,听我妈说,他还在海外帮你张罗了留学的院校,结果后路你会自己争出来。”
“这个成绩即使不出国,在国内也能去一等一的高校了,小离有比较感兴趣的专业吗?”
沈离默声摇头,“还没想好。”
陆砚安也没有让她操之过急,解析到:“美国的名校各有专攻,你可以慢慢想,到时候我帮你整理了解。”
沈离眼底浸着的笑意澄澈,“嗯好,谢谢陆大哥。”
“你已经对我说过两次谢了,就当是一家人,照拂是应该的。”陆砚安总觉得她太过客气,实际上在他看来,早就把她当做和陆长鹤一样的亲人看待了,只是二人不常交流,也显得生疏。
气氛安静下来,陆砚安又想找点话,不合时宜谈及到另一个人:“还有件事,不知道合不合适提及,那天在宴会上,你听见了长鹤那番话是吗?我看见你后来跑出去了,你跟长鹤的事我听妈提起过了,现在――”
“不说了。”沈离打断他继续追问下去,看向窗外仿若触手可及的天际浮云,事实上,仿若只能是仿若,触及不到的,仍旧再努力也触及不得。
或许那样明媚的人确实带给过她光亮,但也曾是一把刀子,伤她入肺腑。
他是难遇的福,也是天降的难。
她释然笑笑,“没意思了。”
第59章 古巷雨
傍晚, 悬日渐溺进高楼。
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一道伶仃身影逆着光,光芒由浅变深, 由深变暗。
他望着早已人走空寂的某处,指间的烟灰抖得有些麻木。
最后是连机场也不敢进去,只敢站在遥远之外,目送她的背影原来越远。
那个盛夏的晚风比任何时候都要闷,要叫人喘不过气。
心里那个人占了大半位置, 如今空了, 好像把人也抽空了似的。
那天陆长鹤在街边走了很久, 久到忘却时间, 他听见车水马龙, 听见聒噪蝉鸣,听见他们一起听过的,那个夏天的所有声音。
漫无目的地走过他们经常一起走过的下学路,走过宛若闹市的桐棱街。
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那个湖边,那个座椅上。
曾经的两个人望月亮数星星, 如今也只剩他一个, 孤孤单单,像只没人要的流浪小狗。
虽然他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 不过人都已经走了,算了,他安慰地想, 至少可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情一会儿吧?
感动感动他自己也行吧。
这个时间点过于阴间了,湖边除他之外都没个人影。
静得一片死寂。
他只能细听到晚风掠过湖面, 还有……流浪汉在翻垃圾桶?
哦,漏了个人。
“喂,翻什么呢?”陆长鹤视线投向侧边不远处垃圾桶前那个邋遢的身影。
流浪汉被惊到,背着的一团被子似的不明物体跟着晃了晃,警惕地看着他,确认他没有敌意,才含糊着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吃。”
“?”他说的太模糊,陆长鹤只分清他在嗫嚅着什么,不过懒得细究,朝他抬了抬下巴,“哥们儿,过来聊聊,我有点儿空虚。”
“?”流浪汉更不懂他什么意思了,杵在那里盯着他看。
直到陆长鹤刻意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他才茫茫然懂了,一步一顿着走过去。
他身上脏,没有修建的头发凌乱着挡住他一半视线,还散发着一股独有的刺鼻气味,只敢站在和陆长鹤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再向前。
但陆长鹤一点也没嫌他的意思,掌心在椅子旁边空出来的地儿拍了拍,示意他坐过来。
他还是不敢动,兴许是被人们嫌弃久了,任何一点异样都会怀疑。
陆长鹤都要被他逗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一会儿请你吃东西。”
应该是最后三个字太过诱人,流浪汉再犹豫了一会儿就忙坐过去了。
陆长鹤点头表示满意,随后掏出手机,一顿操作点开了之前导入进相册的视频录像。
天真烂漫的笑容怼进屏幕,女孩子清澈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
“陆小狗,你喜欢吃棉花糖吗?”
“你看这只小狗超可爱!”
“要不你改个名字,让它叫陆小狗,你叫陆大狗。”
“这只兔子怎么夹就是不起来?要不你来试试?”
“串串手链!还是一对儿的!你不心动吗?”
……
视频是片断性地衔接,不长不短,镜头里全是她一个人。
陆长鹤炫耀地把手机屏幕怼得他近些,“我女朋友,可爱吧?”
流浪汉也看呆进去,猛地点头。
陆长鹤满意笑着,“你夸夸她。”
“?”流浪汉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
“?”陆长鹤回了一个真诚的问号。
流浪汉噎住,为了一口吃食,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好看,真好看。”
看样子是用尽毕生词汇了。
陆长鹤终于放过他,仰天笑笑,“算了,哥们儿空虚,哥们儿请你喝酒。”
于是后来的场景就变成了两个人月下对饮。
他当真是无处发泄了,一个人说了好些醉话,瓶瓶罐罐落了一地,可流浪汉听不懂,只顾蒙头喝酒,吃饭,和敷衍得应和。
陆长鹤点了两根烟,递给了流浪汉一根,他接得很惶恐。
那时候他想笑,奇怪自己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总会各种各样困难的人,困难的事情,流浪汉在成为流浪汉之后,大抵是少有这样消遣的时刻的。
谈起来流浪汉当然比他难过多了,可他总不好跟流浪汉去比谁更难过,这从本质上就是不对等的。
他也总不能说服自己,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糟糕的人和事,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苦,他还是会很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长鹤有些倦了,迷迷糊糊地,抽出些许理智想起来要回去,顺手在口袋里掏了几张红钞,默不作声塞进外卖餐盒,递到流浪汉手里。
走之前还叮嘱他:“全部吃完,别浪费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流浪汉也不会浪费一点的。
“请你吃了顿好的,一会儿记得收拾一下这里。”他抬手拍拍流浪汉的肩,醉话一句接一句,“三好市民,从你我做起。”
之后很久陆长鹤都会记得今天,闷热夏季里,一口烈酒烧肠过,灼得人胃疼。
流浪汉也会记得,他偶遇良人,饱餐一顿,今后好些日子都不用饿肚子。
时间总会恍恍惚惚过去,关于今天,关于昨天,也都会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小暑左右的日子,陆长鹤被带去见过了父亲介绍来带他的老师,是位金融学领域非常棒的从业者,关于金融管理,投资学,金融监管体制等那人会有很全面的见解,带着他一点点进步。
偶尔陆砚安也会加以辅佐,带他走览各个公司产业,进行基础讲解,虽然最后他只能了解皮毛。
在父亲面前,他开始有个公子样了,沉稳矜贵,越来越向他的大哥靠。
他的领悟能力很强,也下了心思,各种经济学、财政学、服务业管理等用心了解学习,可他起点太低,尽管有上等的教育渠道,学起来也不是一般的费劲。
但他仍是机械的,一股脑地去往那方面进步。
他和陆丰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两人不会再吵闹,也不会再交流,关于他的情况,都由陆砚安代为转达。
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到周围人人一听都可以开始张口夸赞。
家里这边几个人也都觉得他没事,总之,比较小年轻嘛,又没经历什么风风雨雨,哪里有那么多伤心事。
就算有个什么感情,不也都是过个两天就抛之脑后,容易释怀得很。
但谁都不知道,他早就无法自主入眠,开始不断地依赖安眠药。
谁都不知道,他在某个无人的晚上,走进过那个房间。
那个沈离走后,一片空荡的房间。
紧绷的心灵,在感受到与她有关的痕迹时,才稍有缓松。
沈离带走了不少东西,不对,她来时也没有多少东西,贵重的她也都当卖了。
他坐在她曾经常常奋斗的书桌前,望着寂无的窗户出神 。
想象着……
想象着……
那里会窜出一道身影,小兔子会受惊。
陆长鹤注意到桌子正中央摆放的一个日记本,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卡通封面。
日记本旁边,是安静躺着的串串手链。
对应着现在他手上那条,当初仔细拾起来重新串好的手链。
他随手翻开日记,发觉笔记内容大多他都比较眼熟,他看见最早的时候,他争过她的日记本,当众无意念出的苦话,看见她总在字里行间的倾诉。
翻至最后,是较新的笔迹――
「十八生日,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想要的东西。
陆长鹤,我怎么敢奢望呢。
我想要个家。
想有个依靠。
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2016.3.20」
「愿夕阳,愿微风,愿你我。
2016.6.9」
「陆长鹤,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2016.6.23」
最后一条,在高考出成绩那天,也是她离开的那天。
她把日记本留在了这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没带走。
“……”
陆长鹤捏着纸页的手在颤抖,呼吸逐渐加重。
“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一字字,如刀刃划过心脏。
以为过了这么久,可以不那么触动了。
至少可以平静的面对她的离开,和她的恨意。
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任何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都在他记忆里疯狂窜涌。
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是这种感觉吗?
那种强大的无力与不甘,如冲不破牢笼的困兽,沉积那么那么久的痛苦与想念终在此刻,在望见这一笔笔的字迹时,那么清晰地开始具象化。
我也想控制自己。
可思念它如洪水猛兽。
一句失望透顶的留言,将他这些日子所封闭内心筑起的高墙瞬间击破。
被控制的无奈,被迫的无情,他眼睁睁接受着自己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样子,那些种种忍受着的巨大痛苦瞬间扑涌而来,将他淹没进无尽的深渊里。
他本可以冷静沉默,一直当个不生不死的机器过活下去,如果不曾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他的失望。
后来陆长鹤记不得夜晚,也记不得时间,断开的意识前,他只看见了不近不远处向他笑得开怀的小身影。
……
那夜,陆长鹤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他只是如平常一般吃药入眠,他实在太累了,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什么也记不清楚,不知道那瓶安眠药摇晃的声音往复几回,也不知道掌心里的药片被喂进几次。
只是后来咽得很难受,几乎要咽不下去,可不咽又真的睡不着……
被佣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
陆家彻夜明亮,惊动了上下所有人。
连夜把他送去抢救。
当晚柳雁坐在抢救室外,泣不成声,一晚上睡不着,得到脱离危险的消息才松口气。
好消息是幸好洗胃及时。
坏消息是病不在此。
翌日主治医生来过病房,对柳雁叙述了一系列缘故,“初步判断,不是有意识的自杀倾向,而是应激性创伤心理导致的过激行为,也就是说患者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后续可能会因此并发适应障碍及精神分裂,或躁郁症。”
“但并发可能及病症程度都无法确定,所以这段时间需要极其注意患者的心情调节,不要过渡刺激。”
柳雁也终于崩溃了,在病床边,她不停地推搡捶打迟迟赶来的陆丰。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逼他!不要逼他!”
“你一定要把他逼死才罢休是吗?!他是你的儿子,陆丰,他不是工具!”
彻夜未眠的憔悴,加之泪流满面的狼狈,她端不下任何理智,句句吼声穿过了病房紧闭的门扉。
她一直尝试理解,选择放任,她以为那始终是好的,可是到头来换到了什么,她差点失去了一个儿子,她知道会有代价的,可代价不能那么大。
陆长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生半死,他没有一点生气,不会哭,不会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
后来柳雁开始安抚他,漂亮话说了个全,“长鹤,你爸爸答应你,他答应你让你去碰赛车,他不阻止你跟谁在一起了,他不会逼你了。”
“你把病养好来行不行?咱们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他好一阵没有说话,看着她一个人情绪激动,张口,干哑的嗓子发出孱弱的声音,“养好了,然后呢?”
柳雁一下愣住:“什么?”
“养好之后……”陆长鹤强撑着抬起眼皮,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不明,“然后呢?再继续逼我吗?”
“不……”柳雁猛然摇头,“不会的,我们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一切应你的来。”
陆长鹤再了解他们不过了,都是漂亮话。
他也不能跟个懦夫一样,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虽然这场闹剧他并不是出于清醒的自主行动。
他明白,他应该像个男子汉,他得面对。
“没事。”陆长鹤微微挪动视线,将脸也偏了偏,“我会听话的。”
陆砚安也来看过,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各种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这时候谁都知道了,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若无其事。
他病了,病的不轻。
等病房里其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陆长鹤才缓慢地张了口,问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想问的话:“哥,她……去了哪里?”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砚安不用他解释就猜到,“洛杉矶,到时候也会申请那个区域的大学。”
“嗯。”其他的,他只字没再问。
他看见陆砚安眼里的心疼,最后化作了握在他手上的力道,祝福到嘴边,是句在寻常不过的关心:“立秋了,记得加衣。”
过了中秋,陆长鹤洗胃之后总会厌食恶心的感觉渐好,柳雁吩咐人做了好些菜,他吃下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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