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一直等待着的小竹子见状,又是绵长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两滴泪来,懒懒道:“总算是好了,夫人是不是该出门去哩?”
青黛知晓小竹子等久了,稍稍带着歉意地笑道:“是哩,待会在街上给你俩买些小吃食罢。”
小竹子一听,立即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雀跃道:“夫人最好了!”
一旁的翠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贪吃鬼,一听到吃的就变个模样儿。”
小竹子哼了一句,“说什么呢?难道翠翠你就不贪吃了吗!”
二人又开始日常的拌嘴了。
青黛无奈地笑了笑,便移步先开门去。
木门刚打开一个缝隙,就有细细碎碎的小银豆似的东西飞了进来。
青黛一怔,还不明白这是为何。细细往外瞧去,发现屋外竟已经开始下起了细细碎碎的初雪。
雪花成团的飞舞着,像小雨点,像柳絮杨花,纷纷扬扬地在世间挂起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幕雪帘,冬日悄悄地来临了。
她心思起伏得厉害了些,眼眸也晶莹的亮了起来。有些欢喜地推了门出去,眼前便被雪白颜色沾满了。
鹅卵石小径已经看不见了,被一片薄薄的雪层取代。她走了几步,绣鞋踩在雪上便留下了一串不深不浅的痕迹。
伸出手来,细碎雪花飘落在白皙手掌中,很快地就被体温融化了去。
抬头透过稀疏的雪帘望去,那古朴的房舍都被白色笼罩住了。
院外,瞧得更加清晰。一望无际、鳞次栉比的积雪的屋脊,黑白相间,构成一幅十分别致的画。
远处的黛色远山,隐隐约约,好像在雾中,宛如在云里,显得特别仙气空灵。
青黛喜欢这漂亮的雪,她在宫中时,并没有闲暇时间细细赏雪的,总是要忙于伺候太后。
现在的一切皆慢了下来,她总算是有机会赏雪了。
“咦,今日已经开始下雪了呀。”
“惊奇啥?最近天突然冷得厉害,就是要下雪的意思了哩。”
背后传来了翠翠和小竹子的对话声,青黛才回味过来,今日还要出门去呢,改日再细细地赏次雪罢。
她带着二人便往院外走去,翠翠和小竹子两个小孩子,一路人还在不断地拌着嘴。
一个说雪是雨变的,一个说是有雪神在天上施法降雪。
青黛听着不禁捂着嘴轻笑一阵,待她抬起头来,视线中已经渐渐地走入了一抹玄黑色身影。
正是刚从宫中回来的秦肆了。
他穿得不多,仍旧是着一身官服曳撒,下摆在走动间摆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玄金的刺绣在细碎的阳光中轻闪着。同色皂靴踏在晶莹雪中,悄无声息。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举着纸伞遮蔽雪花的小内侍,内侍个头矮了好些,愈发衬得秦肆修身玉立。
秦肆似是也发觉了她,从远处便投过幽幽的视线来,那眼神里的况味却叫人瞧不清楚。
青黛浅浅地呼吸着,嘴中吐出的气息皆变成了一阵热热的白。
不知是不是今日穿得厚了些,直叫人心口发闷,脸颊不断地发着热气。
青黛看着他,直到二人互相走近,停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他们似乎都忽略了各自下属的问候,眼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对方。
秦肆一脸淡漠,随意地转动着漆黑眼眸,目光稍稍地落在青黛身上。瞧见她的云鬓上都落了好些雪,白绒绒的一小片。
有些细小的雪花还落在她的眼睫上、白皙干净的脖颈上,锦毛的衣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脆弱的脖颈,遮住一片如玉石般的颜色。
他微微蹙眉,那只修长漂亮的大手便接过内侍手中的纸伞,朝着青黛头上遮去,轻启着薄唇道:“怎么不撑伞?”
说罢,秦肆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小竹子,眼神明明是淡淡的,却带着杀人于无形的劲力。
小竹子一抖,立即上前来接过纸伞,替青黛遮去一片窸窸窣窣的雪花。
青黛本有些欣喜的,瞧着秦肆那般似乎开始欺负人的模样又有些无奈,便低声道了一句,“只是小雪,不碍事的。”
秦肆闻言,轻唔了一声,抬眼望着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的满天雪色。
空中厚云处只在边缘露出微微一丝霞芒,越来越大如鸭绒般密集的雪花正在天空中飘洒。
他的眸子里映入好些剔透的光芒,稍稍地半阖着,神色似是变得柔了些,似是不经意地道:“这天可是愈发的凉了。”
青黛细细柔柔回道:“是,督主平日可要注意些,切莫着凉了。”
秦肆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便从远方回到了青黛的身上,道出的声音温润低凉,“夫人屋中的取暖的木炭可够?”
“够的。”前些日子就送来木炭了,屋中的地龙烧得已经很热了,木炭根本就未有用武之地,光是每日的地龙就烧得她满身薄汗。
秦肆微微皱着剑眉,似是装作没听见,只将那浓长的眼睫微微掩下,隐去自己微微变化的神色,低声道:“若是夫人觉得冷了,便收拾着物件,到本督房里凑合着住罢。”
到他房里住?
青黛闻声,好生惊异,连眼眸都睁得大了好些。
秦肆见她似是有些惶恐的模样,便有些不痛快地立即冷下脸来,冷然道:“夫人可是不愿?”
他这般问了,她哪有胆子敢说不愿。
青黛心里其实是又喜又惊的,悄悄地垂下头去,羞涩道:“妾身只是受宠若惊。”
秦肆闻言,僵着的脸颊这才松了些,低哼一句便满意地转身离去了。
小内侍便也跟着秦肆离去,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稀松的白色雪帘中渐行渐远。
青黛瞧着秦肆的背影,心后知后觉地跳动得快了些。适才脑子发热,这般稍稍一细想,她就有些慌了。
秦肆虽平日小心谨慎,万事运筹帷幄,思虑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允许有差错。
可在她这里,倒是像个不去想后果的猛夫,一点都不知道节制。
她平日与他分居两地,就被折腾得这么惨。若是住在一起了,那岂不是……
青黛不禁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那阵忧虑情绪还未上来。她就忽觉一道凌厉视线从不远处射了过来,她惊讶地朝着视线来源处看去。
就见宗元正从大门处走来,步步生风。走路姿势却有些生硬古怪,显然是伤势未好、却在硬生生地强撑着阔步走路。
宗元从门口进来,便一直狠瞪着她,不过几个眨眼间就走到青黛的面前。
他五大三粗,身材还十分的魁梧高大。挡在她面前,仿佛一堵巨大铁塔般令人透不过气来。
青黛有些惊意,她身边的翠翠和小竹子更是怕得腿都打颤了。
青黛却是不怕宗元惹是生非的,他难道还敢在秦肆的眼皮底下欺人不成?
却不料宗元虽模样看着蛮横,开口确是道了一句,“打猎那日之事,是我的不对!”
青黛一怔,还有些未反应过来,宗元就接着恶狠狠道:“不过我会继续盯着你的。”
“你若是敢做出对督主不利的事情,我立马弄死你!”
宗元一阵噼里啪啦、气势汹汹地说完,不等人回应就立即转身离去。
只是他转动得太快了些,竟还能听到他腰骨处猛地咔嚓一声。
宗元身形倏地僵硬一下,却又装作无任何事发生,姿势更加怪异地朝着秦肆离去的方向走去。
青黛看着宗元如此古怪的走姿,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宗元对秦肆忠心耿耿是好事,只是这人大脑一根筋的,做事横冲直撞才一直不受秦肆重用。
许是他害怕自己这次犯了错又受重伤,只怕日子一长,秦肆便不再用他了,宗元这才撒谎说自己的伤势已经全部好了。
青黛心里大概明白了原委,便接过小竹子手上的纸伞,朝着小竹子吩咐道:“你可记得,我屋中的第二层柜子里,有一瓶督主赐的金疮药?”
那是秦肆在寺庙时便给她的。
小竹子恍恍惚惚似乎记得,便点了点头。
青黛便接着道:“你去将药寻出来,拿去赠给宗元大人治伤罢。”
小竹子一听便猛然一震,他心里感叹着青黛为人善良,却又害怕凶猛地宗元,只好颤颤巍巍地应了句,“是……”
第60章 不测风云
梁王府邸。
书房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着各种帖子,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毛笔如树林一般参差不齐。
一处设着斗大的一个明黄色汝窑花樽,上面竟有一条神似金龙的异兽,缠着瓶侧游动,龙爪龙珠栩栩如生,瓶儿里边插着满满的一囊开得正艳的花儿。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地上正垫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垫,垫之上便是一副矮桌。
矮桌处,有二人相对而坐。
梁王今日着一身淡色衣袍,显得他精神奕奕,面上也无平日那般老气横秋的神色了。他细品着手中的茶,疑惑道:“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给吹来了。”
另一人正好被绣着青山峦、白仙鹤的屏风遮挡住了,只能瞧见一双纤细素手,如上好的琉璃般细润,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泽。
那人执起茶杯来,轻抿一口,便放下了,淡道:“自是有事来寻梁王。”
梁王似是不惊讶的,不疾不徐地道了一句,“皇帝……还是秦厂督的事?”
说罢,梁王便是冷哼一声,不屑道:“秦厂督身为一个宦官,近日却被一个女人迷得团团转,都无心政事了呢。”
那人闻言,白皙的手指微微捏紧了茶杯,指尖处泛了些红,回道:“我正是为了秦厂督而来。”
那人话落,便将青花缠绕的茶壶执起,微微倾斜,温润的茶水就从茶口中徐徐流下,落入了茶杯当中。
那人边看着落入杯中的茶水,边轻声道:“我近日倒是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不知梁王有没有意向听听?”
说到此处,那人眸色似乎深沉了一些,语气也稍稍地加重了,“关于秦厂督和秦夫人的事情。”
梁王额前墨发下的长眉几乎入鬓,他微微抬起眼,似是起了些兴趣,“说来听听罢。”
“如此,这般……”
那人低声地娓娓道来,梁王起初听得蹙紧了眉头,后来眉梢便渐渐地上扬了,不禁沉着声音冷笑道:“这倒是个十足的好消息。”
“如今朝廷乃宦官专权,东厂气焰正盛,文武百官乃至皇帝皆看东厂眼色行事。本王就不信这事抖出来,还削不了秦厂督的锐气。”
那人闻言,面上神色稍微复杂了一些,却未再做出些反应,只是淡然道:“梁王可还记得,事成之后该给我的东西。”
梁王的眸中带着温凉的笑意,嘴角也隐隐地翘了一些,回应道:“本王自然是记得的。”
另一边,东辑事厂。
充满刑具和血腥味的黑暗牢房里,秦肆一身冷然地从中走出来,冷峻的面颊上沾染了一片喷溅上的猩红血迹,血珠未凝固,还从他硬朗的下颌线处缓缓流下。
他表情淡然,眸子不屑地半阖着,似是早就对一切司空见惯。
从牢房走出几步,便有几名黑衣侍卫各端着一铜盆的清水伺候在旁,秦肆阔步踏近,先是洗去手上肮脏的血污,再净了沾满血迹的脸。
他足足洗了三四回,待身上那阵恶臭的血腥味淡得闻不清了,才得以作罢。
侍卫旁处站着拿着干净帕子的赵千户,秦肆接过白帕子便一边擦拭脸上残留的水渍,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赵千户便在秦肆的后头跟着,表情呈现着习惯性的阴冷。他腰间挎着的绣春刀稳稳的,一丝一毫的晃动也未有。
忽地,他听到前头传来主子有些慵懒的声音,端的是悠闲自在,“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赵千户闻言便立即恭敬地抱拳,低声道:“回督主,太后那边,一向安静,未有异动。”
“兰妃依旧被禁足于宫中,似乎安分守己,未有动静。”赵千户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地道:“至于梁王……梁王府最近出入的生人似是多了些。”
“哦?”秦肆话语的尾音处稍稍地上扬,他擦净了面首,便将白帕子丢给一旁的侍卫去,随即似是不经意地道:“可知那都是些什么人?”
赵千户应道:“不像是朝廷中人,倒像是……江湖人士。”
秦肆眉尾微微地一挑,指尖随意地抚着自鬓角处垂下的两条玄色垂缨,低低的话语里隐隐含着挑衅意味。
“梁王不是最不屑与低贱的江湖中人打交道吗?为何近日如此反常。”
赵千户道:“属下听混入百姓之中的影卫来报,似是梁王在通过走八方的江湖人士寻人。”
闻言,秦肆眼中倏地露出一丝惊疑的意味来,嘴中幽幽地含着这个有些莫名的字眼,“寻人……”
到底是寻什么人,竟值得梁王这般兴师动众?
只怕是……
“呵——”秦肆眉眼间的神色深沉了些,漆黑如深潭的眸子里也冒出了些尖锐的杀意。
他转过身来,阴沉的目光落在了赵千户身上,唇角半勾着,似笑非笑道:“只怕他是在寻一个,能让朝廷事变的人罢。”
赵千户目光坚毅,沉声回复道:“督主英明。”
秦肆闻言淡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半垂着眉眼,目光深深低垂,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时光慢慢地流淌着。
半晌,他才复而开了口,再次出声已是十分冷然的语气,似是从骨髓深处渗出了深深的寒意来。
他冷声吩咐,“千户,你可得抓紧训练锦衣卫了。”
“毕竟再过不久,这天就要变了。”
第61章 眼波流转
夜晚,凉风习习。
天边有些乌黑的云团缓缓地移动着,被吞没了多时的月儿一下子跳了出来,像一个刚出炼炉的金盘,闪烁着辉煌灿烂的颜色。
这般晚了,一辆四面皆被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窗处镶金嵌宝的马车才缓缓地从远处归来。
那是东厂厂督专用的黑楠木马车,马蹄声渐近,不过多时马车就稳稳地停在督府前头。
秦肆下了车来,只见他满脸倦色,似是十分疲惫。
今日他与赵千户等人秘密地商讨了好些事情,待自己察觉了疲惫之意时。
才发现,天就已经这般晚了。
他边往府中走去,一边抬着手捏了捏眉心。不知是不是今日用脑过度,脑后也充斥着一片麻麻的疼意。
今晚便不必再处理政事了罢。
他这般想着,同时阔步地回了院落去。
刚入了院子,便能瞧见不远处的暗间里头点亮了烛火,在屋外地面上投射出一层橙红的颜色。
期间,还有些内侍进进出出,手上都搬着一个个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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