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是造化弄人罢。
第94章 龙争虎斗
冷风像密集的炮火,掀起漫天烟雾一般的暴风雪,视线中满是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
扮作了狱卒的柳玉从青黛的牢房出来之后,便巧妙地躲过了外头守着的狱卒,随即只身一人走到了牢外头的大道上。
此时正是阴风阵阵,狂风卷着雪沫飞舞。即使有巡逻的锦衣卫路过,也未能发觉柳玉的异处。
倒是柳玉被冷风一吹,那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立即就清醒了许多,眼前似乎又想起了适才青黛的模样。
他本无意招惹青黛,一切都是为计策而已。
此次来救她,也只是将她认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可怜之人,在她身上也只存着怜惜和共鸣罢了。
适才,他才发觉这个女子的身上,的确有好些他不曾发现的闪光之处。
若是寻常人家,也许就会求着他带她离去。青黛到底是位好姑娘,宁愿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愿拖累别人。
柳玉微微垂下眼,眼中现了好些莫名的情绪。到最后也只能以绵长的一声叹气,了结去心中复杂的念头。
他平常地抬起头来,在看到前处光景时,眸中神色却忽地一紧。
此处正是一条诏狱的曲折长廊,长廊之上遮着一条飞檐朱顶,遮去了不少的风雪,也隐了大多的不明不灭的光线。
朱红长廊的交界昏暗处正立着一个人,那人身量颀长高大,一身玄金蟒袍彰显着其与众不同的身份,外头披着的大氅在冷冽寒风中稍稍作响。
他一双墨眸,充斥着波澜不惊的淡漠神色,远远地朝着柳玉瞥了一眼过来。
似是在无形之中,透露着他的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厉害之处。
柳玉心中忽地一沉,脚步也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前头之人——东厂厂督秦肆。
此时,风雪刮得更厉害了些。
秦肆习惯性地半阖着眼,看人总是带着一种不屑的神色。
那微微起菱的薄唇轻启,便传出了一道低沉又充满足够威慑力的声音。
“此地,似乎不是柳侍郎该来的地方。”
柳玉面色不改,只是挂起了一份淡淡的笑意,“原是秦厂督,下官有礼了。”
秦肆面上平静,嘴角隐隐勾起,明明是平和的表情,却总是让人感到丝丝的阴冷。
他低声道:“柳侍郎以为诏狱那么好进,当真是无一人能发觉侍郎的踪迹?”
原来柳玉的行踪一直被秦肆所掌握,来去都逃不出秦肆的眼。
柳玉微微俯下了身子,谦逊道:“是下官鲁莽了。”
“哦?”秦肆回应的尾音稍稍上扬,似是有些疑惑。
下一瞬又慢悠悠道:“本督怎听他人言,侍郎特地来此处就是为了探望本督的夫人?”
此时占下风了的柳玉却未有惧色,抬眸便迎上了秦肆深沉的目光,并未否决了他的意思,“正是如此。”
秦肆闻言,那几乎无变化情绪的眸色终于暗了暗,声音也冷上了几分,冷冽道:“侍郎何必一直惦记着别人的物件儿。”
柳玉微微蹙眉,眉眼间的温润神色变了些,“秦厂督原来只当她是物件儿?”
秦肆大抵是明白柳玉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他面上根本没有愧色与怜惜。几乎是毫无波澜,平静地吐出一句,“是又如何?”
柳玉的脑海里几乎一瞬间便回忆起了禁锢在牢笼深处里之人,回忆起以往明艳温婉,此时却是红了眼也不自知的青黛。
他心里思索了一番,微叹一声,似是替牢中之人感到不值。
他问道:“秦厂督,你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值当吗?”
此间,长廊两侧依旧刮着狂风,耳边近视雄壮的风雪乐曲,犹如置身于厮杀的战场中。
似是马嘶金鸣、戈戟铿锵的声响不绝入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二人之间酣战。
秦肆沉默了半晌,嘴唇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无其他反应,只是回道:“与你无关。”
柳玉低笑了一声,多多少少有种感慨的意味,“是下官唐突了。”
说罢,他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该给的礼数分毫不少,“告辞。”
柳玉施礼后,便不疾不徐地绕过了秦肆,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外头便通向出口了。
柳玉却深知自己此次已是犯法闯入了诏狱,他哪还能平安地离开?
多半是不被人知地惨死在诏狱里罢。
他的心里并没有准头,只是一味地朝前走去。
身后的秦肆却没有拦他,只是在他快要转过另一个转角时,才听到了秦肆似是警告性的话语。
“无论实情是如何,青黛生是本督的人,死也是本督的鬼……如此,就不劳烦柳侍郎有心挂念了。”
柳玉并未回应,他微微抬起眼。
转角处的风雪,竟是比其余处要狂上许多,竟叫人分不清眼前的是虚是实了。
第95章 痛之入骨
诏狱。
风雪中,慢慢地行着一个人影。他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遮隐去了所有的雪沫。
他沉重而缓慢地前行,行至一处偏僻的牢房处。
此处的屋顶落白了,屋檐上倒挂下来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子,就像一颗颗猛兽的獠牙,像一把把倒挂着的尖刀,光是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
他推开沉重的铁门,便见到几名正认真站着岗的锦衣卫。
锦衣卫面色严肃十分,听闻着门处的声响,见到来人,便无一不是施礼道:“见过督主。”
来人正是秦肆。
他神色平淡,慢条斯理地抖落了大氅上残存的落雪,随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罢。”
锦衣卫们便都出了这间牢房。
秦肆抬起眼来,看向一侧长长的漆黑甬道。
尽头处是一扇有些生了锈的铁门,而那扇铁门背后,便是关押着青黛的牢笼了。
青黛此时正不安地在牢房之中来回踱步,面色尚且还有些焦虑,似是在思虑着事情。
在不远处的铁门传来一道声响时,她陡然一惊,心脏被吓得慢了大半拍。
平日并无多少狱卒进来检查,此时推门的人可是去而复返的柳玉?
他可是遇到了麻烦处?
青黛多少有些不忍柳玉被牵扯进这个案子里,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人。
眨眼间,青黛的心里兜兜转转地已经有了几个猜测,却无奈得不到证实。
她只好怔怔地盯着铁门处,看着那即将走进来的人。
铁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刺出一道尖利的声响,也激起了空气中薄薄的一层灰尘,灰尘背后,露出了来人清晰的面貌。
青黛在看清来人时,瞳孔猛然一缩,眼中毫无掩饰地闪过了一丝惊慌情绪。
怎么会是……
秦肆?
秦肆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青黛,她眼中的惊慌失措,他自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青黛怔忡地看着他,心跳快了好些,在想起前几日他的冷言冷语时,心却又失望了下去。
她的喉头处已经有了些哽咽,却拼命压抑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一般平静,“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喜欢本督来?”
秦肆低声回应着,嗓音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恼意。
他朝着铁牢走近,皂靴踩在坚硬平地的声音十分的沉稳,这声音在青黛的耳中却格外地刺耳。
秦肆一直觑着青黛不稳定的面色,直到他在牢前站定时,一双犹如山中苍鹰一般锋利阴鸷的眼仍旧盯着她,“还是……希望别人来看你?”
青黛闻言,心头便是一沉,秦肆好似是发觉了柳玉曾经来过的事。
她稍稍抬起眼,便与他那双如黑潭一般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秦肆锋利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她生怕被他看出了端倪,有些惧怕地垂下眸子去,也不敢做任何答复。
秦肆知晓青黛与柳玉之间并无实质关系,但他却因这青黛躲闪的眼光,心脏硬生生地疼了起来,犹如万只蚂蚁啃食般又酸又痛。
而青黛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秦肆能来看她,她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想解释。
但他真正地来到她的面前时,自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胸中只堵着一股浑浊的气体,散也散不去的,叫人好生难受。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
青黛有些疑惑地抬起眼来,却见牢门处的铜锁已经被秦肆解开,铜锁“嗒”地一声坠落在坚硬的地面处,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锁无了去,牢门自然就松了。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推动着牢门,阻拦着她与那道玄色身影之间的铁栏就失了去。
秦肆走进了铁牢来。
他的一副俊美又透着冷冽的五官,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只那么单单地立在一处,便自成一股压迫人心的气势。
他在狭窄的牢笼里尤其显得身量高大,以往令她心安的高度,此时却隐隐地让她有些害怕起来。
他面色深沉,墨黑的眼透着浓浓的一股冷意,更是加深了青黛内心的恐惧。
“……”
青黛忍不住地后退了几步,希望与他拉开些距离。直到她的后背触及冰凉的墙壁,再无路可退。
秦肆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暴露在视野中的青黛。
他脸颊僵硬,似是咬紧了牙关,低声道:“夫人为何避本督如蛇蝎?”
青黛闻言便是一怔。
夫人……
他为什么还要用这个称谓?
他难道不记得是谁狠心将她贬为阶下囚的?
青黛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道:“事已至此,督主也不必再说这些场面话了。”
她顿了一下,又抬起眼。
那双清光潋滟的水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对上了他的眼,却不能从里头读出一分真情实意来。
“我只想问督主,你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秦肆微眯起眸子,沉默了一会儿。
那高大的身子便走近青黛,在她面前站定,俯下了身子,直到与她的距离只剩毫厘。
两人的唇间相隔仅两指,甚至能够轻易地感觉到对方呼吸喷洒出来的灼热温度。
他抬起手来,干净白皙的手指抚着青黛微颤着的下巴,动作间轻柔若水,似乎带着几分眷恋。
这不禁令青黛回想起几日前还与她温存着的秦肆,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温柔的。
他稍稍抬起眼,眸中神色平静,唇角的笑意却是浓了三分,“别人送的东西,本督为何不要?”
青黛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待脑中细细碎碎、拆文解字般地回味了一遍,她才发觉事实正是她所听到的那般。
她脑中轰然变成一片空白,嘴唇颤抖着,鼻尖一酸,双眸变得赤红,眼眶里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来。
他原来……
是这般看她的?
她一时之间没了思绪,竟不知要该做出何样的反应。手脚都有些松软了,不知该摆何样的动作,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青黛心里已经浸了一层冷意,不禁颤声道:“你……”
秦肆不急不缓地逼近青黛,直到鼻尖对着鼻尖,她清晰地看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尾。
秦肆凉凉地看着她,吐出的话语却是比目光还要彻骨寒冷。
“临死前,不再快活一次吗?”
青黛闻声,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嗡,绷紧的神经都裂开了似的。
心里揪成混乱一团,五脏六腑都泛着疼。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朦胧泛滥,却依旧能清楚地看见……
秦肆那双渐渐陌生的双眼。
第96章 暗恨旧情
北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雪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
冷风几乎无处不钻,从墙壁细小的缝隙中袭进,浸得黑暗的牢笼都染上一层寒意。
然而这股寒凉却未能驱散铁牢中的热火一般的气氛。
青黛正被抵在坚硬冰凉的墙壁处,她的双手都被禁锢在头顶之处。
直到他的唇处觉察到几滴热泪的存在,秦肆稍稍抬起眼来,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青黛,只低声道:“夫人怎么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二人之间,似是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火势迅猛地不断攻城略地,逼得青黛节节败退。
青黛口中很快就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也不知谁的血。
忽地有一滴热珠滴在秦肆的脸颊上,他惊讶抬眼,青黛已经泪眼朦胧,紧咬着下唇不哭出声,一双水眸埋怨似的瞪着他,里头是说不尽的无奈与心酸。
秦肆眸子一紧,不知做了多少的心理活动,才冷声开口道:“别急……会让你快活的。”
青黛眼中白茫茫的,看不清他的动作,只下意识地想反抗,奈何手腕处都挣得红了也不能挣动他分毫。
青黛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闻声,秦肆眼中又滑过了一线异样的流光,语气狠厉之中又带着一丝揶揄,“怎么,你想引来别人?”
青黛的身体一僵,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
她清楚的明白,秦肆他身为宦官,却非阉人之身。他定不会无头脑地在此处暴露自己的秘密。
想来,这牢房里除却了他们,便无其他人了罢。
即使她真心叫唤,也未有人敢来救她。
可秦肆他又何必这样……
他明明就曾对她说过,今生今世必不会负她。
青黛本来以为自己会和秦肆平平安安、幸福地度过余生。
原来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那人人向往的权势,才是真的。
秦肆知道青黛难过。
他看起来也并不快活,眼眶处隐隐地有些红。
青黛颤着声音骂道:“秦肆,你别再这般羞辱我……”
青黛觉得屈辱极了,抬着腿去踢他。
秦肆好似看穿了她的动作,一抬手锢住她的脚腕。
他微抬着头,眼神锋利逼人,他警告道:“怎么,想被绑起来吗?”
他以往对青黛如此地轻柔,似是珍宝般轻拿轻放。此时却像是对待牲畜一般,欲拿着绳索绑她?
青黛身子一僵,脑袋空空的,竟什么反抗都无了。
她几乎是哀莫大于心死了,躺在柔软温暖的大氅上,无声地啜泣着。
她实在是觉得屈辱,不知是被刺激得脑袋发懵了,还是心里一直积怨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恨你……”
秦肆听到这句恍若天雷一般的言语,立即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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