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青黛不知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只是卸着货儿的动作慢了一些。直到驱车的人客气地催促了一声,青黛才恍惚地回了神过来。
她似乎未有些情绪波动,依旧神色平静,如寻常一般地将物件儿都搬进客栈里去。
第110章 天寒地冻
如今已是五六月的光景,客栈旁处的新叶青葱的枝杈却显得十分春意盎然,随风婆娑,飒然作响。
不似市集喧闹,也不显得偏僻苍凉。
街道上人流穿梭得不停,摩肩接踵,好生热闹。
青黛还以为今日会很空闲的,却未料到今日竟是这月里来最忙活的一日。
客栈出出入入来了好多客人,都是来用饭的。东橱的伙计儿有些忙不过来,她便几乎一整日都在东橱里头打着下手。
现在已是临近歇息的夜晚时分,也无多少进出的客人了,青黛这才堪堪地闲空了下来。
她在后院的空处坐下,扭了扭今日因搬货而有些轻微疼痛的臂膀,又揉了揉因来回走动而酸了的腿。
虽今日忙些,倒也过得充实,明日应该就能睡得晚些再起了。
青黛正这般想着,眼前晃过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来。
原是青黛的娘林氏,掀了挡着大堂与后院东橱的帘子进来了。
林氏见着后院坐着的青黛,眼中便细微地透出点慈祥的笑意来,“已经很晚了,青儿便赶快回屋歇息去罢。”
青黛乖巧地点着头,“就要回屋去了。”
说罢,她又见林氏走向东橱去,似是还打算烧烫着水,许是哪位客人要洗漱的热水来了。
住客的地方在二楼处,林氏年老了,腿脚总归有些不方便。青黛到底是体贴父母的,便起身上前道:“是哪间房的?待水热了些,我端上去便是了。”
林氏与青黛推脱了一番,就是拗不过青黛,只好同青黛说了屋处。
青黛送走了林氏,等着水烧烫了好些,随即用着铜盆装了半满的热水。绕过了帘子,大堂处已无人了,只剩店小二在用帕子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桌椅。
青黛收回了眼,便上了楼,朝着需要热水的客人屋子走去。
待走到门前,她还欲敲着门的,奈何无法空出手来。
她又怕自己的声音吵了周遭的客人,便放低声音柔柔细细地朝着里头唤道:“客官,我是来给您送洗漱的热水的。”
可惜青黛在门外立了半晌,都未听见里头有人回应,她想也许是屋中的客人已经入睡了。
她便想先退下去。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形成,面前紧闭着的门却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了。
青黛此刻正微垂着目光,视线中只能瞧见身前人穿着绣有暗纹的墨蓝色衣袍,腰间束一条深色长穗绦,上系一块模样精致的羊脂白玉。
身形挺秀高颀,似是个气宇轩昂的公子。
这间客栈简朴了些,来这的多半是寻常百姓。
此人却是个富贵人家,应是天色太晚,才无奈在此处落脚的。
青黛稍稍地将手中铜盆往前递了递,道:“客官,这是您要的热水。”
她以为身前人随即就会接过热水的,却不料他始终都未接过,只是定定地立在那处。
青黛颇为好奇,本想抬头看他,却不料一道清冷的嗓音更加快地传进她的耳里。
“夫人。”
在别人听来,这道声音也许是陌生的。
在青黛的耳里,却是无比的熟悉。
她恍惚一怔,平静的心里似乎陡然乍起了一片疾风,吹皱了一江春水,只余一圈圈的涟漪不断地荡漾在心头。
许是……她听错了呢?
青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却仍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
漆黑双眸如星,脸颊线条坚毅,带着几分凌厉之气。
他正半阖着眼看她,浓黑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青黛立即觉得手上无力了些,手中的铜盆也险些扔了去,一定神才堪堪地拿稳了铜盆。
再次抬眼,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
秦肆的眸子也隐隐地有些颤动,未能言上一句。
只是细细碎碎地瞧着她,用着眷恋的目光描绘着她的五官,描绘着她的脸颊轮廓,似乎要将前些日子落下的都一次性补回来。
青黛却并不知晓秦肆心中所想,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熟悉的压迫感迅猛如波涛海浪般肆意涌来,她根本就无所遁形。
她执着热水铜盆的双手如灌重铅,本还有些上扬的嘴角,此刻却有些颤抖。
连口间的贝齿都轻碰了几回,她才颤颤巍巍的道出一句话来。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还是来将她置于死地?
后边的半句话,青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逃了这么些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本以为真的能安安心心地活过余生,却不料自己仍是被他找到了。
体内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人紧紧地抓在一起,几乎痛到极致。
而这些酸酸涩涩的痛楚,换到外头来,也只是呼吸声表现得轻了些而已。
秦肆望着面前微微颤抖的青黛,瞳孔里满满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声气,“诏狱一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而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
他这句话是何意?
青黛的心间,被沉重的情绪包裹得无一丝缝隙,连脑中都变得有些迟钝了,半晌才有些明白了
她颤声问道:“你知道兰妃不是我害死的,是吗?”
秦肆眸中并没有惊讶神色,似乎是在无声地印证着她的想法。
青黛觑着秦肆的面色,细细回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她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那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
陷害她入了诏狱、以及牢狱之中出现的神秘包袱,无人看守的诏狱边缘……
她几月以来一直存着的疑惑,现在都明白了。
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
秦肆沉沉地颔了下首,“当时情况危急,本督若是不这么做,祸患定会引到你的身上……本督只好先下手了。”
他了解青黛,若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告诉了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离去的。
他的神色凝重,语气十分认真道:“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朝廷中也无乱臣贼子扰乱人心了。本督此次来广陵,正是要接夫人回京去的。”
霎时间,万物都无了声息。
青黛的耳中,也只剩下秦肆话语的余音。
秦肆原来是欲带她回京城?
青黛始终都明白,对于秦肆来说。
她与大业,自然是大业更加重要一些。
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现在这般明明白白地从秦肆口中知道了一切,她的心里却仍旧很不是滋味。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甚至将她逃跑的路线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那为什么就没能想到,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有多么渴望秦肆能够相信她、能够替她辩解一句。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在人人不相信她的时候,及时地火上浇油一把。
她在狱中还残存着些许期盼、期待着他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时,也是他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了解她,最晓得该用如何的办法,击破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天夜里,她仿佛一直停留在冰天雪地中,连内里的心,都被刺骨的凉冰寒透了。
今日,他又当做任何事都从未发生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便是解释了。
这煎熬的几月光景,仿佛只是个笑话。
从前这般霸道、自以为是地将她从他身边抽离。
现在又要随心所欲地带她回去吗?
青黛不可抑制地垂下眸子,心中也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来。
面上隐约的哀色一片,却在眨眼间又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秦肆见青黛一直情绪不定,现在似是想开了些。他心下立即便是一喜,想来她应是答应与他同回京城去了。
却不料下一瞬,青黛便抬起手,稍稍地推开了一侧房门。
她未多加言语,只是缓缓地走进房中,将手中装着半满的热水置在木架上,铜盆中的水在缓缓地荡漾着一阵阵的水波。
青黛离他有些距离,秦肆才发觉她愈发消瘦的身形,不禁有些心疼地开腔唤道:“夫人。”
青黛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眸光颤动得厉害了些。
她咬了咬牙,又清了清微痒的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像寻常一般镇静,“夜已经深了,热水也要凉了,请客官早些歇息。”
青黛背对着秦肆,令他瞧不清她的神色。
她只是停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小店实在简陋,比不上大人在京城的府邸大院。请大人明日便离开此处,回京去罢。”
秦肆闻言,心里认定的念头更是加重了些,询问的嗓音都微微得有些上扬了。
“那你……可是要同本督一起回去?”
青黛不语,只微微垂着头,眼眸看着一旁处微微晃动着的橙黄烛光,视线却是有些模糊的。
秦肆听不到回应,心里的期待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逐渐变得低了些,不禁微微地蹙了眉,问道:“夫人为何不正眼看看本督。”
青黛听着秦肆的声音,有些恍惚,曾经那般熟悉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了呢?
她叹道:“青黛本是泥中物,有幸与秦厂督结为夫妻。终是浓墨重彩了一遭,情深义重了一回。”
“其他的,便不奢求了。”
回忆往事种种,总觉得如梦一般朦胧。
那二人相处的时光那般甜蜜清晰,却又那么伤人。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青黛过的日子十分的平淡真切,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份宁静。”
这句话,便是毫无回旋余地拒绝了他。
秦肆闻言,心里的欣喜之感倏地浸了满满一层冷意。浑身血液宛如凝固,瞳孔因震惊而剧烈的颤动着。
待他再次回神时,只能发觉眼前晃过一抹瘦弱影。
她毫无眷恋之意地出了房门,又似是对待其他住客一般的,温柔体贴地替他关上了客房的门。
也关上了二人之间联系着的心门。
青黛仅仅在昏暗的走廊间走了几步,面颊处就已然落下两行清泪来。
明明那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泪都流尽了,此时为什么还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泪呢?
她用着袖子随意地擦拭了脸颊处的泪水,待胸中不平稳的气息淡下来之后,才下了楼去。
屋中,秦肆依然保持着青黛离去时的模样,僵僵地立在门旁。
待蜡烛燃到最尾端,烛火熄灭了,灼热的蜡油都冷了。
屋中未有一丝光亮时,他也不曾动过。
青黛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总归能寻到法子让她回心转意。
可是她如今这般平静、心如止水的模样,风轻云淡地说出那些话语来。
无怨无求的,就好像他的存在已是可有可无。
她已经……
不要他了。
第111章 琴瑟不调
蔚蓝天边上,迟归的雁群贴着薄云向南飞行。逶迤的黛色两山,被柔和的阳光映照出清晰明朗的轮廓。
江南水乡,处处都透着一股温润如水的味道。
就如这间小小的客栈里,就有一位模样水灵又文雅的女子,她轻移莲步、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股细细腻腻的美意。
那双白皙的柔荑素手,即使是擦拭桌椅的简单动作,也有种佳人抬手折杨柳般柔情似水的朦胧美感,模样竟有些像曼妙的画中人。
可惜她一副规矩的人妇打扮,想来应是已经有了夫家,不禁令好些男子都扼腕惋惜了。
这时正是晌午时段,也是店里最繁忙的时候。此时来用饭的客人最多了,青黛一会儿在东橱帮着,一会又来大堂端着食盘上着菜,倒是忙碌得很。
这般,竟令她短暂地忘记了秦肆的事。
今日一大早,秦肆便已齐整着装束下楼来了,青黛并未将视线完完整整地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是心想着他应是要走了。
她的心情不知是明朗还是难过,只是淡淡的如寻常一般。
似乎在这离京的几月时间里,就已经将自己对秦肆的期盼,磨得一干二净了。
他并不属于这里,回京去也是最好的。
青黛见到他总是会想起之前种种,一切还是那般历历在目。可是难过的日子都已经远去了,她也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他走,总归是眼不见为净的。
然而秦肆并未如青黛心中所愿一般的离去,反倒是下楼来到了大堂处。
他的脸色并不多么好看,眼下也有些青黑颜色,似乎是夜里未能睡好的模样。
青黛心里未有些波澜,她也不想多作理会。只是在偶尔的余光,发觉他在大堂的一侧偏僻桌椅处坐下,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跟随着她。
他是客栈的客人,她应是去招待他的。青黛却是心一横,始终都没到秦肆那桌去。
一直忙活着的店小二也未能发觉有客人被冷落,倒是有些闲空的林氏先发现了。
秦肆并不喜抛头露脸,也不喜这般百姓聚集之地。若非得已,他也不想在这般人来人往处出现。
他坐在客栈偏僻处,此处角度有些受限,却也能让他依稀看清青黛在大堂中来回忙碌的身影。
以往青黛都是轻轻松松地在督府之中闲庭看雪、煮茶读书,哪能干这般累人的粗活。
秦肆心里万般不忍,却也不能开口制止她。
他已经惹了她,现在都不敢随意开腔与她言语一句,生怕自己又是火上浇油。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昨夜的自己说错了话。他素来也都霸道专权惯了,从未认真考虑过青黛的感受。
这般一意孤行地来至广陵,开口便要将她带回京城去。若是站在青黛的角度想想,也会觉得他的行径十分过火。
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让青黛的心好受一些。也不知做些什么,才能挽回这般僵硬的局面。
再待他回过神,房里就只剩空荡荡的漆黑了,哪里还有青黛的身影?
秦肆在房中有些烦躁的踱步了一小会,后见天色已晚,若是自己吵闹到了隔壁的住客歇息,住客定是要闹到店家那处去的。
他怕给青黛惹了麻烦,又只好忍下一腔如怨如诉的焦急与惭愧。
沉沉地坐下床榻上,想驱散心烦意乱的情绪,脑中却依旧是不断地浮现着青黛因惊讶而微微颤抖的模样、眼中含着星星点点泪光的模样,又或是她那消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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