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杏及时拉住了妹妹,这才只是虚惊一场。
“我没事,没事。”
妙果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哈着气扶正脑袋上歪了的绒线帽,发现自己滑倒的地方并不是泥土地,捡了根树枝拨拉开厚厚的枯叶,露出一块近乎平滑的石壁来。
山中多乱石,这样的平滑石头也不是没有,确定了不是人为,妙果就没再注意它。
“路不好走,慢些吧,反正也不急。”
红毛狐狸提议道,妙杏点头表示同意。
妙果嘴上答应,心里却惦念着缠在手腕上的沈钰安,继续拄着粗树枝闷头往上爬,妙杏就在她后面紧张地伸手,随时要接住她。
石壁非常大,妙果又惊险地滑了好几次,才慢慢又踩到了可以微微塌陷的泥土。
松了口气,妙果抬脚继续走,却不想一头碰在一层柔软的东西上,被弹得摔回三姐怀里。
“……这是什么?”
妙果面前的空气漾开水一样的波纹,她撞上去就好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水面,涟漪在她退开后又恢复了平静。
有一道透明的隔膜挡住了去路。
“什么也没有啊。”
山雀飞来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的身躯在隔膜里外穿行自如,是以不曾察觉。
妙果伸手碰了碰,不疼不痒的,但不能再进一步,她上不去了。
红毛狐狸见多识广,它从妙杏头上跳到妙果肩膀上,抬爪也去摸,白色绒毛的狐狸爪顺利穿过了隔膜。
“这是一层灵力凝成的结界,”它纵身一跃,整只都穿过了结界,左右转个圈,又跑回结界这头来,“妖可以过,妙杏你试试能不能过。”
妙杏听它的话走上前,迟疑道:“可我不是妖啊……”
鬼身带着木头身体一并穿过了结界,结果证明只有妙果不能过去。
妙杏走回来,也很奇怪。
“这是为什么?”妙果将粗树枝戳到前面,结界吞没了树枝,她干脆把树枝丢到结界里面去,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伸手按在结界上,妙果小心地左右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这结界没有她能过的突破口,一点空隙都没有。
红毛狐狸看着她乱转,前爪垫着尾巴端坐,打了个哈欠:“也许是新的山灵设下的结界,妖一般不喜欢人类闯入自己修行的地方。”
这么解释就说得通了,这里只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族,鬼都能过妙果却过不去。
“那怎么办?”
妙果摸了摸手腕上被自己捂热了的小蛇师兄,试图把他解下来,小蛇不愿意,解开了又重新缠上去,粘人得很。
山雀也愁。
“我好多年没回来,但是以前我们没有这个结界的,山腰还有人族修出来的神龛呢,那时候人类可以上去的呀。”
红毛狐狸吃惊道:“神龛?你们山灵这么大胆,自封为神享人族供奉?”
山雀扑腾起来:“不是不是!神龛是修给神明的!山灵是神明的信徒,继承神明的力量,偶尔会替祂去人间办事。”
左右上不去,妙果干脆走回来找个干燥地方听故事,闻言道:“你们的山灵不是在青阳镇吗?这个结界又是谁下的?”
“这我知道,”红毛狐狸插嘴,“它们换山灵非常快,只要在任山灵离开云山超过半年,就会重新推选新的山灵。”
不然就凭妖物的寿命之漫长,怎么可能短短几百年就换到了第三百六十二代山灵。
妙果惊讶道:“所以,你们前面的山灵都去哪里了……”
别是都丢在人间了吧?不能吧?
仿佛有些羞耻,山雀不好意思道:“这个,嗯,有些是贪玩,去人间办事回来晚了……有些是自己不想当了故意跑走……还有些,就是青阳镇的山灵那样的情况了。”
……那你们这个换任规矩还挺合理的。
老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妙果决定再顺着结界摸索,看看有没有其他上山的法子。
她倒是想让狐狸或者三姐带着沈钰安去山腰,奈何这小蛇怎么也不肯和她分开。
山雀展开翅膀先飞走了,它说先回去看看新任山灵是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想办法带妙果上去。
妙果挥挥手对它说再见,恭喜它终于回家。
“没办法,只能继续走了。”
妙杏叹气,捧起红毛狐狸让它爬上自己的肩膀,继续在后面保护妹妹。
时间不知觉间已经下午,太阳躲到云层后面去,林子里有各种鸟叫,热热闹闹的也不算吓人。
顺着结界走,妙果慢慢绕了大半山体,才发现云山之后还有一座矮一点的山头,两山之间好像还有一片湖,隔得远,只能看见湖水是黑色的。
也许是深一点的湖吧。
“那里好像有人。”
双手搭在眉骨处,妙果看到湖边有一排低矮的房屋,有人在湖边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里距离繁华的锦州城不算特别远,这些人总不能是住在这里的吧?
看了半晌,妙果想还是算了。
虽说冬日夜里寒冷,但她孤身一人,就算找个树洞猫一晚上也好过去这奇怪的地方借宿。
妙杏也是这么想的,叫妙果休息休息,晚些看能不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凑合一晚。
一只灰毛兔子在附近蹦跶,人立而起,鼻头不停地耸动,好像是馋散发着灵气的妙果。
它馋灵气,自然也有兽馋它血肉。
红毛狐狸可算看见一只自己食谱上的活物,“嗖”一下窜出去撵兔子了。
这里灌木杂乱,妙果就抽出双月,砍掉碍事的树枝,为自己清出一条能走的路。
妙杏跟着她,捡一些干树枝,想着晚些堆起来,给妹妹铺一个能躺的地方。
浓重的血腥味儿就是此时飘到妙果的鼻尖。
风从山脚往上吹,在枝叶间穿梭,夹杂着虚弱的呻吟:“救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
妙果顿住脚步。
一人一鬼看向灌木丛,最终妙果走过去,双月化作长刀,锋利的刀气削开灌木,露出趴在后面的人来。
是个穿着云锦袄裙的年轻妇人,鬓发间是凌乱的珠钗流苏。
她虚弱至极,下身的裙子鲜血淋漓,一只狰狞的捕兽夹牢牢咬住她的左边小腿,流出来的血已经是暗色的了。
天寒地冻,她又血流不止,再没人救她,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要在这里血尽而亡。
妙果上下打量着她,那妇人却是没注意妙果的,她已经神志模糊,却强撑着一口气一直在求救。
她不想死。
心中叹息,妙果先抬手催藤蔓捆住了她,这才慢慢挪过去把她拉到平坦的地方。
妙杏捡来的树枝铺了厚厚一层,再拿出妙果的碎花小被子团出个地铺,那年轻妇人被扶到上面躺着。
双月重新化作小弯刀,妙果举着刀开始一点一点切铁制的捕兽夹。
好在双月经过灵火淬炼,切普通凡铁如同切豆腐,没费太大功夫,那沉重的捕兽夹被妙果凭借蛮力取下。
血肉粘粘又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妇人疼得猛然睁开双眼,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叫出声。
她的眼神涣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获救,却不曾大喊大叫,潜意识害怕引来野兽。
妙果飞快地用灵力强行止血,将人参精从小荷包里取出来问它会不会治伤。
人参精从小陶盆里把自己拔出来,全身的触须都绕到妇人多出两排血洞的腿上,柔和的暖黄色灵光亮起。
过了许久,两排血洞勉强结痂,人参精累坏了一样收回触须,瘫在地上小幅度地起伏。
妙果把它放回小陶盆,给它撒了许多灵力,指头摸摸它瘪了点的脑袋,低声哄道:“辛苦你了。”
小人参精哼哼唧唧,叶子缠着她的手指蹭蹭。
第43章 43囚灵(五)
妇人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她躺在一个简陋的地铺上,一件料子极好的纯白大氅盖在身上,为她抵御夜间的风。
地铺不远就是被扒拉得干干净净的一块儿土地,小火堆烧的噼里啪啦,周围一圈没有一点会引燃丛林的可燃物。
一个带着绒线帽的小姑娘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两个圆滚滚的东西,捡起来又烫得丢了回去。
腿上的伤口是难以忍受的痛,但这是个好消息,证明腿有知觉,还有的救。
她不用死了。
“姑娘……多谢姑娘救我……”
妇人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子没力气又躺了回去,妙果听到她喊,暂时放过了烧得黑乎乎的番薯,过来把人按住了。
“你还在发热,不要乱动吹风。”
她话也不多,给妇人拢了拢充当被子的大氅,就不再说话了,既不问她的来处,也不问受伤的缘由。
看着是个安静又冷情的恩人。
妙杏怕自己露馅吓人,早早就藏进了小荷包,露出个木头脑袋观察外界以防万一,看上去就是个和小荷包融为一体的小玩意儿。
妙果自觉安抚了捡来的病人,又回去拨弄番薯,问妇人要不要来点,吃了东西发热才好得快。
“多谢,我还吃不下东西。”
不能起身,妇人就转着头,她看妙果的打扮,起初以为是个小猎户。
可妙果面盘圆润柔和,皮肤干净细腻,身上衣服和这大氅俱暖和精致,后腰别着两把弯刀,利落神气,又像个从富贵家里跑出来的小侠女。
“妾身名云妍,是锦州人士,不知恩人姓甚名谁……今日多亏姑娘,否则妾身便要丧命于此了。”
妙果才掰开热气腾腾的番薯,吹了吹要下嘴,听见那妇人斯文又虚弱的开口,决定多说两句,免得她一直强撑着不睡,反倒耽误退热。
“我叫杜妙果,家在北边的一个小镇子,”她学不来文绉绉的表达,就往简单了说,“我随师……随夫君一起游山玩水,见你快死了,顺手帮些小忙,不用记挂的。”
云妍露出个温婉的笑容:“原来恩人是同夫君出游……”
她大约还是身体不适,脑子也不太清醒,说完这句又疲惫地闭眼,不忘继续同妙果客气道谢。
“多谢您施以援手,妾身会报答的……一定会报答的。”
她本意可能是想说些好话拉近关系,让妙果不要丢下她走了,奈何精神不济,只好反复低声唠叨报答的好处,盼望着妙果被谢礼牵绊,好事做到底。
说穿了还是她不想死在这里。
云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妙果吃完了番薯,清理干净自己,又给云妍输了些灵力,云妍滚烫急促的呼吸才渐趋平稳。
四下寂静,小小的火堆是唯一的光源,妙果的藤蔓拔地而起,拢成一个不大的屋子,把妙果和云妍藏进去。
浓郁无尽的黑带来的不安终于驱散了些。
“……师兄,今天是除夕夜了,你的生辰呢。”所以请你快点醒来吧。
妙果戳了戳手腕上的小蛇,小蛇师兄换了个缠她的姿态,算作回应。
“……”
心里叹气,妙果把右手拢在心口,脸枕在膝盖上闭眼休息。
为什么要救云妍?
其实也没有理由,就是感觉如果师兄有知觉,是希望她做善事的。
师兄希望她做的,她都会尽力去做。
天光重新亮起来。
红毛狐狸蜷缩在藤蔓小屋子的顶部打盹儿,忽然身下一阵颤动,它被轻轻卷着放在地上,藤蔓缩回地下。
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它四肢并用,又爬上妙果的肩膀。
妙果摸了摸云妍的额头,她已经退热了,感觉到有人碰她,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天亮了,”妙果告诉她,“我送你到山脚下,你自行离去。”
云妍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恩人是要上山?”
妙果点点头。
虽然她还上不去,山雀也不知为何,回去打探消息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不想云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眼中闪动着渴望的光:“妾身,妾身可否与恩人一同上山?不瞒恩人,妾身此番正为此而来,只是不慎踩中陷阱……”
妙果的目光挪到她的伤腿,云妍也察觉到了,但她撑着坐起身:“不碍事,妾身有比这条腿更重要的事要做……不麻烦您,我跟着您,可以自己走的。”
“不是这个顾虑,”妙果诚恳地道,“其实我也上不去,还在想法子。”
云妍眼中的光突然就灰暗了,她慢慢松开了手,露出一个牵强的苦笑:“原来如此……是妾身强求了……”
“……”
妙果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云姝的人?”
云妍的一颦一笑,神似故人。
云妍的双目睁圆了,看向妙果的眼神又惊又疑。
“我、妾身确有一个姐姐,名字唤作云姝,不过在幼时便走丢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攥紧了堆在腰身的大氅,怕惊动了妙果一样低声道:“恩人,您见过她?见过一个同妾身长得像的,也叫作云姝的人?她如今在何处?怎么不回家来……”
妙果点头又摇头。
确切来说她见过的不是云姝,是化作云姝模样的山灵,这个问题不好说,她就只回答后面的问题。
“云姝夫人已死。”
尸骨都混在一堆骨头架子里,分不出来谁是谁,再也回不了家。
云妍细细品味着这个称呼,心中五味杂陈:“她嫁人了……是了,很多年了,怎么又早早……死了呢?”
她俶尔沉寂下去,长长的睫毛垂着,陷入一种哀伤情绪里。
妙果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就让她自己安静地想一想。
正在此时,一团炸毛的山雀跌跌撞撞地从林间扑腾下来,砸到她怀里。
“妙果!妙果!不好了!云山的修行灵境没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
妙果把山雀捧在手心里,也顾不得云妍被会说话的山雀骇得脸色苍白,追问山雀到底探到了什么消息。
山雀喘了口气,双翅展开焦急地比比划划:“我昨日朝着家飞,发现山腰往上的灵境生机凋敝,居然是人间的冬日景象!一丝灵气也寻不到了!”
“云山只要有山灵,就有神明力量庇佑,灵境里一向温暖如春,怎么也不会是冬日啊!”
大惊失色的小山雀在山间呼唤着以前的朋友们,可回应它的只有回荡在林间的自己的叫声,灵境里只剩下未开灵智的飞鸟和兽类,竟然同人间没有灵气的大山分不出差别了。
小山雀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打转,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别的可能,只好急急忙忙飞下来找妙果。
它的豆豆眼一直往下滚眼泪,滴在妙果手心,妙果用手指揉了揉它的头,安慰道:“你不要急,也许是它们躲起来了……灵力结界还在,就证明还有妖在上面,不然它们拦着人类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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