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欣把枇杷膏递给秦阿姨,说了两句话匆匆赶去兼职。
转眼到了周六,宁欣比往常去得早,她是真怕何东帆不想补课,又跑了。
但是并没有。
宁欣从秦阿姨那里得知,何东帆午饭后没午休,直接就去书房做作业了。
宁欣去书房的时候,何东帆背对着房门坐,埋头在写东西。
她走过去,刚靠近,何东帆突然身子往旁边猛地栽去。
宁欣眼疾手快抓住何东帆肩膀。
何东帆吓了一大跳,看清宁欣脸时松了口气。
他理了理被抓到勒脖子的T恤,然后抬手扯开耳机,倒打一耙:“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宁欣指了指何东帆手上的耳机,示意是他音乐声开太大。
何东帆就着耳机线扯出裤兜里的MP3,关掉,扔到一旁。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没有一点戾气,全是开朗:“宁老师,您今儿真早。”
宁欣看了他两秒,她觉得他今天心情很不错,或许真是枇杷膏起了作用。
宁欣放下书包,在何东帆对面坐下:“何东帆,我给你道个歉。”
何东帆微微抬眸,云里雾里的:“嗯?”
“就是我们说好的,你好好听课,我教你一些招式。”她解释说,“我当时说那些,确实只是想让你接受补课,但我没教你招式不是想敷衍你,也不是想耍你,我只是不想你打架,不想你惹事。”
何东帆靠着椅背,右手悠悠转着笔,不以为然:“你是觉得我只会欺负人是吧?”
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宁欣转开话题:“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学习,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这话,何东帆耳朵听得快起茧子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这句话就是家常便饭,所有人都说。
他内心毫无波澜,不搭话。
他把模拟试卷下面垫的课本拿出来递给宁欣,然后埋头继续解题。
宁欣看了一眼,正是她上周布置的五道作业题目,而且已经做完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何东帆,没想到他会这么乖。
突然,他笑了一下。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脸上的笑意未收,虎牙明显:“没想到啊。”
“?”
“你们大人,还会道歉。”
说完,又低头写卷子。
宁欣没多细想他的话,从他笔筒里拿了只中性笔批改作业题。
改到第二道题,何东帆又突然开口:“谢了。”
宁欣抬眸:“嗯?”
“……”
看他不说话,宁欣追问:“谢什么?”
何东帆笔尖一顿,并未抬头:“枇杷膏。”
说完,笔尖继续在模拟试卷上滑动。
明明在道谢,却不自在。
是这个年纪的别扭。
单纯的美好。
“不客气。”宁欣笑,“对咳嗽很有效对不对?这是我妈妈的秘方,以前……”
“没什么用。”他打断,“别自恋。”
宁欣顿了半秒,把话咽回肚子里,低头继续改作业。
何东帆又开口:“但我以后会认真补课的。”
宁欣看过去,少年因为模拟试卷上的题微微蹙眉,在草稿纸上来回勾画。
那是一种认真,不会被难倒的气意。
他没再说话,她也没再问。
但她对他改观了。
他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无理、叛逆、不好相处。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劳动节一过,北都天气燥热起来。
宁欣数着手上的钱,打算周末带妈妈去做基本复查,再详细做个检查。
和盛昱早就约好,周末一起去医院,可周六晚上,盛昱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
宁欣表示没关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周末,宁欣带着妈妈早早来到医院等号排队。
做了一系列检查,拿到全部检查结果已经是下午。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对宁妈妈近来情况询问之后,表示目前状况并不乐观。
他建议宁妈妈入住精神科,由专业的医师进行系统治疗。
宁欣问了一下大概费用,带着妈妈走出就诊室。
消毒水味,药剂味充满鼻腔。
哀声,叹气声充满耳膜。
这是个磨人心智的地方。
宁欣牵着妈妈的手,与其他病人擦肩而过。
她开始寻思,暑假什么兼职能赚更多的钱。
宁欣和妈妈回棚户区时,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女人穿着灰色的工作制服,黑色的盘扣布鞋。
是盛昱的妈妈。
宁欣心一颤,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又在盛昱妈妈投来目光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牵着妈妈走上去:“阿姨。”
盛昱妈妈看了眼宁欣,又看了眼宁妈妈:“我想和你谈谈。”
宁欣点头,打开门:“阿姨,您进来坐。”
“不用了,我在门口等你。”
宁欣点头,把妈妈安顿好,然后轻轻闭上房门:“阿姨,你想和我谈什么?”
盛昱妈妈语气很直接的不高兴:“宁欣,我很理解你的家庭情况,小昱喜欢你,这事儿他愿意,照理说我不该说什么,但是你是不是也应该理解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宁欣攥紧拳头,轻咬着嘴唇没应话。
盛昱妈妈重重呼吸,像是在隐忍怨气:“我们家小昱从小就懂事,成绩又好,谁不说他是乖孩子,今后有大出息啊?可是,他现在居然为了你,为你撒谎骗钱,你让我怎么接受我的孩子变成这样!”
撒谎?
骗钱?
宁欣背脊一紧,抬眼看过去,磕巴:“骗、骗钱?”
“你不知道?”盛昱妈妈颤抖着下巴,“三月那会儿,跟我要了九百块说是什么培训,我上周才知道哪有什么培训!我问他,他不肯说,他天天除了学习就围着你转,难道那个钱不是给你了?”
三月?
九百块?
宁欣立马想起来。
是房东私自闯进来咄咄逼人要赶人那天,盛昱拿着九百块给她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盛昱确实给了我九百块钱。”宁欣承认,又解释,“但那是IOI比赛的奖金,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盛昱他不会做这样……”
“我倒希望是误会!”盛昱妈妈打断宁欣的话,“你承认那个钱是给你了,对吧?所以,他确实骗了家里九百块钱,为了你。”
宁欣唇瓣张开,又闭上。
她不知道说什么。
远处的太阳落山,工地后的天际是红色的。
宁欣手心,背脊,都是汗。
盛昱妈妈看着宁欣,没有心软:“还有你说的那个IOI大赛,他根本没去参加。”
“什、什么?”宁欣眼眸睁大。
“你一月初是不是去参加拳击比赛了?”
宁欣立马猜出事情端倪,红着眼睛说不出话。
盛昱妈妈把话说完:“你参赛时间和他的比赛时间撞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名参赛,因为要留在这儿帮你照顾生病的妈妈。”
宁欣感觉心脏被重重的、结结实实地锤了一下,很痛,痛得无法喘气。
她无力地垂下头,颤声:“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宁欣,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过得很艰难,但是盛昱…”盛昱妈妈声音发涩,“我们家,也不容易。”
宁欣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是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我和盛昱爸爸在这座城市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盛昱,可你现在,在阻碍他的前程,你知道吗?”
宁欣还能想起上学期盛昱兴奋地告诉她IOI赛事的相关。
他说那个是国际赛事,能有参赛名额不容易。
他说那个赛事很有权威和分量,获奖的话可以获得国外名校的研究生名额。
他说那个奖项对以后的工作都是浓墨的一笔…
可是因为她,他放弃了。
盛昱妈妈语气重:“你在拖累他!”
你在…
拖累他……
宁欣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
盛昱妈妈闭上眼睛转身:“我说这些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是我儿子,你就当我是个恶人,我希望你主动和他分手。”
说完,她抬步就要走。
宁欣猛地抬头,终于开口:“阿姨,你等一下。”
宁欣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九百块钱。
她颤颤的递过去:“阿姨,这九百块,还给你。”
她再次道歉:“对不起。”
盛昱妈妈抬手抹了抹眼角,把钱推回去:“你拿着,我不是来要钱的。”
她的来意,很明显。
宁欣保持着递钱的姿势。
她想请求,不要让他们分手。
她不怕累,不怕苦,今后会更努力的做兼职,不会让盛昱再做这样的牺牲。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分手。
可是她对盛昱的拖累,那么赤裸裸。
她内心的挣扎和保证,那么不自量力。
她的请求,说不出口。
盛昱妈妈没收钱,直接离开。
宁欣转身回房,房门缓缓闭上时,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老廖。
老廖用一种‘戏玩’的神态望着她。
宁欣感觉厌恶。
房门闭上那刻,她感觉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般,背靠着房门下滑,头埋进膝盖里,眼泪不受控,啪嗒啪嗒掉。
她不敢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宁妈妈走过来,手指轻轻拍宁欣的头:“欣欣,怎么了?想吃冰淇淋吗?”
宁欣浑身怔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
那时,她还是个想吃冰淇淋就假意哭泣闹脾气的女孩。
宁欣双腿一软,跪地,扑上去抱住妈妈,噎着嗓子呜呜哭出声。
宁妈妈轻轻拍她后背:“别哭了,等你爸爸下班,我让他去给你买冰淇淋。”
“呜呜呜……”
“欣欣,你忘了吗?你爸爸的摩托车可快了,很快就给你买回来,别哭了。”
宁欣手心捏着九百块钱,一个劲儿的抽泣,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不要冰淇淋。
她要盛昱。
要爸爸。
还有以前的妈妈。
第7章 最后一次见面
盛昱对于宁欣来说,是什么呢?
是茫茫大海里,无力对抗风浪的她,怀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浮木没了。
她就淹死了。
宁欣一夜没睡实,哭了好几场,连梦里都在哭。
早上起来,她去接热水洗漱,一打开门,就看见盛昱。
他穿着短T恤,蹲在房门前,仰头看她时,眼里都是红血丝。
宁欣手上的塑料盆滑落,掉在地上,倒也没有多响,却让她心脏猛地骤缩。
盛昱站起身,可能因为蹲得太久,他竟一下没站起来。
宁欣抬手去扶他,被他一把抱住。
他抱得很紧,他鲜少有这样不温柔的时候。
宁欣立马又红了眼眶。
盛昱说话时,声音嘶哑疲惫:“欣欣,对不起。”
宁欣摇头。
他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他又紧了紧手臂:“欣欣,我不会和你分开。”
宁欣立马鼻酸,抱住他。
她主动抱他,才让他肩膀松懈下来。
他又变得温柔,轻轻地揉她后脑勺,心疼道:“对不起,让你面对我妈妈,她是不是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没有,阿姨没有说难听的话。”
他又收紧手臂:“欣欣,这世上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不会放开你,你也不许放开我,我陪着你,我照顾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宁欣闭上红肿酸涩的眼睛,埋头在他肩膀上。
盛昱艰难道:“那九百块钱,我确实骗了家里,也骗了你,错都在我,不在你,明白吗?”
宁欣摇头。
错的就是她。
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可能去撒谎。
盛昱轻轻吐了口气:“我已经跟我妈谈过了,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欣欣,这次原谅我,是我的错。”
宁欣终于忍不住,哭噎着嗓子:“盛昱,都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他语气突然带着强烈的情绪,“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宁欣太需要盛昱这支浮木生存了。
她爱他。
根本无法跟他说分手。
他也爱她。
根本不会同意分手。
他们都坚信这份爱能赢所有阻碍,也坚信熬过这两年,等他们进入社会,变成真正的大人,就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一切,都会过去。
那天之后,宁欣对盛昱也是有变化的。
比如,她更关心他的学业情况,坚决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事耽搁学业。
而她,更努力的去做兼职,存钱。
很幸运,宁欣提前找到一份待遇很不错的暑假兼职,在城南一所自由搏击俱乐部做临时管理员。
其实就是打理俱乐部琐碎的事务,包括做卫生。
五月末的最后一个周六,何东帆学校举办夏季运动会,宁欣去给他送专题测试试卷。
偌大的操场,青春蓬勃的中学生在乐此不疲地挥洒精力。
何东帆还真是‘老大’,身后跟着好几个小男生,有种滑稽的‘老大范儿’。
他看见宁欣,隔着跑道举起手挥了挥,在烈阳下露出虎牙。
宁欣挥了下手回应。
何东帆左右看了下,从跑道中央窜过来:“宁老师,我姥姥说了,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回去吃晚饭。”
“???”宁欣反应了两秒,拒绝,“不用了,我回家吃。”
“这不是家教结束了吗?我姥姥要给你发奖金呢。”
奖金,对宁欣有致命的诱惑。
她拿出手机:“那我去打个电话。”
宁欣走到双杠旁,拨打盛昱的电话。
盛昱今天没事,很早就到宁欣家帮忙照看宁妈妈,在宁欣表示可能要吃了晚饭才回去时,盛昱表示不用担心,有他在。
宁欣挂了电话,转身看见何东帆站在红色的跑道边,和几个男生在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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