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的脚步又只能生生顿在原地。
她不懂男人的思维,但她却清楚,即便此时她进去也没有什么用,她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两个大男人拉开。
苏莞就那么静静地等在门外,屋内的打斗声异常剧烈,祝谨宸和顾安衍的身上、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却依然狠狠地将拳头往对方的身上抡。
时间大约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屋内的打斗声逐渐消失,苏莞犹豫走到厂房门口,只见祝谨宸坐在地上,他额发微乱,颧骨一团淤肿,而顾安衍也没好到哪去,袖子挽起露出的胳膊一大片青紫,嘴角也破了皮,渗出血珠。
两个人同样的狼狈。
苏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安衍却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莞挟持住继而拖到了窗户台旁边。
祝谨宸顿时大惊失色,“顾安衍,你疯了!”
顾安衍此时却已经没了任何火气,他面容平淡,语气之间没有一丝波澜,“打也打了,心里痛快了之后,也应该办点正事了。”
苏莞根本没想到顾安衍会挟持她,而且还是用刀抵着她的脖子。她本能挣扎,刀尖刺破了她脖颈的皮肤,鲜红地血液便顺着她的脖颈流了下来。
顾安衍冷了声音,“别乱动。”
厂房内昏幽,外面的天色阴暗,苏莞望着对面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玻璃映照出顾安衍挟持她的模样,模糊而又暴戾。
顾安衍继而看向祝谨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在这边的生意?”
祝谨宸盯着抵在苏莞脖颈的刀尖回答,“两个月前。”
顾安衍漾起一丝笑,“所以,你跟姜坤合伙弄个空壳公司在境外,是为了调查我这边的生意。”
祝谨宸不可置否。
顾安衍问苏莞,“这些事你知道吗?”
苏莞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祝谨宸从未跟苏莞提起,也没有必要提。
顾安衍又看向祝谨宸,“难为你费尽心思调查了这么多,有收获吗?”
祝谨宸说有点。
的确只是有点,不算多。论证据的话,远不够将顾安衍扳倒。
顾安衍的语调染了几分戏弄,“好歹你叫我一声大哥,你若是想调查我的生意,何必这么麻烦?只要你说一声,我会直接派人把账本给你送过去。”
祝谨宸面色不变,但没吭声。
顾安衍又对苏莞问道:“你这段时间打着我的名义来查账,都查到了些什么?”
苏莞咬了下嘴唇,并不想说。
顾安衍也不为难她,“苏莞,你觉得连你都能考虑到的事,我会考虑不到吗?”
苏莞闻言一愣。
顾安衍半分轻嗤,“你可以问问祝谨宸,你现在手里的证据有没有用。”
苏莞整个人顿时僵住。
顾安衍语气平和,像极了一位教学生的老师,“你学过财务,应该知道很多时候会存在两本账的情况。”
苏莞不可置否。
的确会有两本账的情况,一本内账对内,是真的,一本外账对外,是假的。如果只是擦边避税,也算是法律之内,但如果用于其他,基本就是犯罪。
苏莞嘴善如流,“我知道你有两本账,我看的就是那本内账。”
也就是真账。
顾安衍依旧平和,“你为什么不连那本外账一起看看?”
苏莞蹙眉。
看外账有什么用?外账是假的,原本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顾安衍的神色喜怒不明,“你只知道两本账的情况,一本是真账,另一本是假账。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种情况,两本都是假账,但合在一起是真账。”
苏莞瞬间懵怔住。
顾安衍略偏头瞧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为什么要在自己名下的公司犯罪?”
苏莞这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不管是她还是祝谨宸,都被顾安衍狠狠地摆了一道。
顾安衍压根儿就没有通过他名下的产业洗/钱、走/私,他所谓的那本内账,不过虚晃一枪,让人看似不对劲儿,但实际上,即便苏莞真的把所谓的证据交出去也没有用。只要上面来查账,顾安衍把内账、外账一起交出去,完全可以以业务分批操作来解释。
也就是说,苏莞看的那本内账严格来说是真账不错,但却不是一本完整的真账。真正完整的真账还包括那本所谓的外账。这样,内外两本账合起来,才是真真正正的账本子。
顾安衍从未在自己名下的产业犯罪,所以,祝谨宸和苏莞就是查破天,最后也只能被顾安衍耍得团团转。甚至弄不好,顾安衍还能反咬一口,说他们诬陷。
苏莞的胸口憋得难受,“你真正做的那些事……在中和集团?”
顾安衍没有否认,“不然我留着简禾做什么?”
简禾说白了就跟她的父亲简正国一样,纯粹背锅。
顾安衍的眼睛暗流涌动,他看向祝谨宸,貌似惋惜,“难为你查了这么久,到头来却都是在给简禾搜集证据。我原本就打算牺牲简禾来收场,现在就等着你去举报了。”
顾安衍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祝谨宸手上的那些证据的确有用,但用处也正是顾安衍所需要的。
顾安衍不傻,他不会真的以为他干的那些事儿不会有东窗事发的那天。那么,如果东窗事发,他该怎么办?
当然是找一个替死鬼。
简禾就是那个替死鬼。
简禾是顾安衍的妻子,是中和集团的现任法人,明面上,简禾的职位还在顾安衍之上。
上次祝谨宸举报顾安衍,顾安衍以简正国挡枪留下了简禾。这个举动会让人以为顾安衍一开始就是打算将简正国拉下水。其实不然,顾安衍一开始就打了简禾的主意。如果说简正国是兵,那么,简禾就是顾安衍的炮。
来日东窗事发,所有事情都是不贤之妻简禾所为,顾安衍只需要卖惨低调便是。
前有岳父贪污受贿,后有妻子走/私/洗/钱,顾安衍这个所谓的“冤大头”夹在中间,充其量只能算个不知情的参与罪。即便判刑,最多几年就出来了,连皮毛都未曾伤,更别说伤及根本。
顾安衍漫不经心开口,“不知道祝总打算什么时候去举报?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配合。”
祝谨宸却没吭声,他静默半晌,却忽然笑了。
顾安衍微微眯眼。
祝谨宸意味深长看向顾安衍,“大哥,我从未想过在经济方面制裁你。”
顾安衍微怔。
祝谨宸依旧意味深长,“经济罪才能判几年,左右死不了,早晚都还能出来,那么爷爷的命谁来偿还?”
顾安衍的眼底卷起激烈的漩涡。
祝谨宸云淡风轻,“打从一开始收集证据,就是在收集你的杀/人罪,至于那些什么所谓的开公司到境外,还有调查你的生意,全部都是幌子。”
祝谨宸不傻,他知道即便拿到顾安衍在走/私、洗/钱方面的证据,也不一定能够真的扳倒他。毕竟顾安衍狡兔三窟,有的是人给他挡枪。但杀/人罪就不同了,一旦证据确凿,顾安衍必须偿命。
但祝谨宸做事谨慎,他必须给顾安衍制造出一种假象,让顾安衍以为他真的是着了道,就一门心思地从经济方面入手,让顾安衍放松警惕。
其实,所有的调查都是表象,做做样子糊弄顾安衍的。而祝谨宸在暗地里真正搜查的是,顾安衍当初杀/害祝老爷子的铁证。
顾安衍自认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要么不做,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祝谨宸在老宅发现祝老爷子生前用的降压药被人替换成了普通的营养片,但药瓶上并没有顾安衍的指纹。
祝谨宸可以预料,换药的人要么是保姆,要么是顾安衍谨慎带了手套。但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保姆的嫌疑尤重。
祝谨宸不动声色将那瓶药放回了原处。顾安衍做事谨慎,必然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都忙着给祝老爷子守灵的时候,保姆偷偷摸摸去了祝老爷子的卧室。
她按照顾安衍的吩咐,要将那瓶营养片再换回正常的降压药。
祝谨宸将保姆的一举一动全部录了下来。
保姆露馅儿后大惊失色,恳求祝谨宸不要将她送到警察局,并供出了是受了顾安衍的指使。
祝谨宸将保姆的话录音,以备后用。
但仅单凭保姆一人之言,没有其他的证据,也不可能给顾安衍定罪。
顾安衍完全可以不承认,反咬保姆诬陷。以保姆的道行,祝谨宸不觉得她会握有顾安衍的把柄。
但祝谨宸留了心思,暗中将保姆保护起来,待到他日如果有需要的话,保姆的话也能够成为呈堂证供。
在接下来的日子,祝谨宸便借自己母亲的嘴要来了老宅的继承权。祝谨宸的母亲本来就厌恶顾安衍回到祝家,所以,她为自己儿子争夺一些钱财也理所当然,没人会多想。
但其实,祝谨宸是为了拿到老宅的继承权后在老宅里寻找证据。
祝老爷子不是一般人,他毕竟叱咤商场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都遇到过。而且,就连顾安衍的事情一起说了,祝老爷子是祝家最先把顾安衍调查清楚的人,其次才是祝谨宸。
所以,以祝老爷子的城府,他未必就想不到有一天,顾安衍会对他下手。
祝谨宸有理由相信,祝老爷子一定会留下一些证据,只不过,他需要时间去寻找。
在那之后,祝谨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老宅一趟。祝谨宸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寻找暗室或者隔间之类的地方。
但很可惜祝谨宸一直都没有找到。
他谨慎敲打过老宅的墙壁,每一寸都没有遗漏,还有地板,书房的书架、书桌、椅子、柜子、沙发,以及卧室的床板等等。
祝谨宸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全部都翻找了一遍,但通通没有。
老宅仿佛就只是一栋普通的别墅,没有任何机关。
祝谨宸曾一度陷入死局,甚至开始怀疑,也许祝老爷子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城府深沉,或者说,毕竟顾安衍是祝老爷子的亲孙子,祝老爷子对顾安衍存在着爷孙情,未必真的防备。
但祝谨宸依旧没有放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一个星期前,祝谨宸在回老宅时无意间瞥见祝老爷子书房上摆放的茶具。那里早就已经落了一层灰,不起眼又常用的消耗品,祝谨宸从未在意过。
祝谨宸当时真的只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要看看那副茶具,然后就在那个竹木板子上面发现了问题。
那个竹木板子中间大约有一个三公分左右长,两公分左右宽的隔层,很不起眼,甚至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而就是在那个隔层里面,隐藏了一个微型录音器。
祝谨宸将那个微型录音器取了出来,里面果不其然就录了那日顾安衍来找祝老爷子时的全部对话。
祝老爷子并不是未卜先知顾安衍会在那天将他气死,只是祝老爷子未雨绸缪防备着顾安衍,顾安衍每次单独来找他,祝老爷子都会录音。
没什么事便罢,若有事,不管祝老爷子怎样,总能给有心人留下证据。
祝老爷子的确是被顾安衍活活气死。
顾安衍不仅向祝老爷子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还表示他会以祝家长孙的身份,将祝氏集团毁掉。
祝老爷子原本就有高血压心脏病,平时都靠药物维持着。顾安衍安排保姆把降压药替换,祝老爷子的血压原本就高,根本没怎么降下去,而如今被顾安衍一气,急火攻心,摔倒在地。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顾安衍马上联系医生进行抢救,祝老爷子并不一定会死。但顾安衍怎么可能救他?
顾安衍是眼睁睁看着祝老爷子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咽了气,他才放心离开。
祝谨宸凝视着顾安衍的眼睛,面上非常平静,“大哥,游戏结束了。”
顾安衍的面孔终于掀起了波澜。
他原本以为他下了一盘棋,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棋子,却不成想,他并没有控制住所有人。
此时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灰蒙蒙的,有霜,也有雾。
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的声音,逐渐向废旧厂房靠近。
祝谨宸在找到微型录音器的第一时间便交给了警方,顾安衍便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顾安衍自然也听到了警笛,他身体微僵,握着的匕首又更向苏莞的脖颈处贴紧。
祝谨宸预感到什么,瞳孔微胀。
顾安衍却笑了,“祝谨宸,你是不是喜欢苏莞?”
祝谨宸没敢轻易回答。
顾安衍又自顾自地道:“你的母亲对不起我的母亲,你的外公毁了我的人生。而现在,我又输给了你。怎么办?我总要扳回一局,才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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