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已辨不清自己当下是愤怒还是羞耻,她的大脑在沸腾,灵魂好像还没从刚才听到的争吵中抽离。
片刻,她鼻息渐重,闷闷开口:“你放手啊。”
苏晏礼听出了她浓重的鼻音,夹杂泣意。
与此同时,楼道里的灯再次应声而亮,这回他看清了她眼底闪烁的泪光。
陆嘉真的要疯了。
这破灯怎么就这么灵敏,一点响动就立马亮起,以至于她丝毫无法在苏晏礼面前隐藏自己的不堪。
她这样的状态,苏晏礼更不能放手了。
他目光紧锁着她,眉心微蹙:“你要去哪?”
“我去哪关你什么事!”
陆嘉口不择言,但对上男人担忧的眼神后,她心脏又猛地揪痛,瞬间内疚起来。
“对不起……”
她在苏晏礼面前垂低脑袋,一滴眼泪也跟着脱离眼眶,落在了男人的鞋面上。
“没关系。”
苏晏礼也认真回应她的道歉,片刻,又说,“不管接下来去哪里去做什么,首先整理好自己情绪状态,不能让自己处于不利位置,明白吗?”
陆嘉心中微动,诧异抬眸看回他。
她原本以为他要同情她、可怜她、安慰她,没想到……
约莫留意到女孩的目光变化,苏晏礼轻笑出声:“这是什么眼神?”
陆嘉抬起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泪珠,坦诚:“我以为你会劝我,放宽心不要把他们放在心上,或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的。”
苏晏礼说:“你的性格,一旦自己有了主意,别人劝你你听吗?”
“不听。”陆嘉想也不想。
苏晏礼听笑:“那我还劝你什么。”
陆嘉不语。
苏晏礼又说:“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脾气上来,就跟头牛一样。”
陆嘉抿唇憋了几秒,终究没憋住,在他温柔又带点戏谑的目光中,破涕而笑。
真奇怪,她好像不用害怕在他面前丢脸,也不用担心向他暴露所有难堪。
两人静静对望一会,空气中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在悄然滋长。
还是声控灯再度熄灭,让两人不约而同回神。
陆嘉下意识仰头看黑掉的灯,瓮声瓮气地吐槽:“这破灯,也太灵光了吧!”
话音未落,灯重新亮起。
她两眼被灯光闪到,忙闭目低头。
苏晏礼失笑,问她打算:“接下去准备做什么?送你回家?”
陆嘉摇了摇头:“她之前都安排好了,今晚婚礼结束还有派对,要通宵狂欢的,我都跟家里说过了。”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晏礼眉梢轻挑,难以置信:“你还要留下来参加派对?”
陆嘉再度摇头:“派对就算了,但晚宴还有我要帮忙的地方。既然之前都答应了,干脆就做到底,也算我对这段友情……”
说到“友情”二字,她忽然嘲讽地挑了挑嘴角,“最后的交代,是给我自己的交代。”
苏晏礼不置可否,但终归没有拦她。
陆嘉听苏晏礼的建议,与他分开后,便去盥洗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确定看不出异样了,她才去宴厅找陶晚婷和张致远他们。
这会宾客差不多散了,宴厅只剩下新人双方较为亲近的亲戚朋友还在。
陶晚婷正呼朋唤友,叫上同辈年轻人一块上台拍照留念。
见陆嘉远远地从门口走进来,陶晚婷在众人簇拥下,朝她举高手示意:“嘉嘉,这边!一起来拍照!”
陆嘉循声看过去,张致远也笑着站在陶晚婷身旁。
她刹那恍惚,究竟是她太天真,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们的真面目,还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或许也有真心,只是时光荏苒,那点真心渐渐就湮没在年岁里了。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无处可寻。
陆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站在台下笑看上面簇拥着的一群人,对中间的陶晚婷说:“人太多了,拍出来画面太挤,等空点我再和你拍吧。”
陶晚婷心中轻蔑,嘴角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张致远倒是下意识留意陆嘉神色,仍惦记着刚才与陶晚婷吵架时听到的铃声。
只不过,陆嘉已然对他们设防,他自然也就看不出什么。
跟新人合照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宴厅渐渐走空。
没多少人时,陶晚婷才挽着张致远,对陆嘉招手,笑着:“嘉嘉,我们三个人拍一张吧。”
陆嘉若无其事:“不了吧,你们俩新婚夫妻,我挤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张致远心中一凛,定定望向她。
陶晚婷察觉他的视线,只当他又在左右徘徊,不由暗自火大。
她重新看向陆嘉,盯住陆嘉发间的一只精致掐丝蝴蝶结发卡,忽然要求:“嘉嘉,我刚发现你的发卡好好看,我想戴你的发卡拍照。”
陆嘉今天戴的发卡,是她去年逛博物馆时买的文创,不值多少钱,偶尔拿来搭配衣服。
照以往,她不会觉得有什么,摘下来给陶晚婷戴戴就是了。
可是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套房内听到的那些话,叫陆嘉先入为主,她分明察觉到了陶晚婷的恶意
——陶晚婷就是想抢她的东西。
陆嘉说不清自己是悲是怒,一时间,无数曾被她心大忽略的细节在脑中翻涌起来。
大一联谊会时,陶晚婷明知她不会喝酒,还起哄让她喝了一罐啤酒,害她不省人事。之后,陶晚婷才轻描淡写说自己忘了她不会喝酒这件事了。
几次爬山,陶晚婷总要背许多行李,而最后,这些行李又会被她示弱讨好,放到陆嘉肩上。
陶晚婷还总当着很多人的面,一派天真地玩笑说她皮肤不好,鼻子不够挺,下巴不够尖,得找个医院整一整才好。
……
陆嘉盯着陶晚婷,不动。
两人之间无声的较劲,张致远一下感受到了。
他觑眼陆嘉,心中关于那道手机铃声的猜测更加明朗起来。
说不清是心虚还是什么,他忙拉了一下陶晚婷胳膊,低声哄着:“你头上不是有发饰么,摘陆嘉的干什么?她把发卡摘了,头发就散了。”
陶晚婷蓦地盯住他,嘴角弯着,可声线却已压抑着愤怒:“我就喜欢她的,怎么了?我是新娘,今天我最大。”
张致远面色一僵,余光扫扫边上摄影师跟妆之类的工作人员,窘迫到下不来台。
也是这时,陆嘉轻飘飘开口:“好啊,一个发卡而已,我给你。”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她。
陆嘉一瞬不瞬地盯住张、晚二人,扬手从耳侧摘下发卡。
失去固定的墨色长发如瀑般泄下,悠悠挡住了她半边脸。
陆嘉扬唇,递出去:“晚晚,给你。”
陶晚婷眉眼顿时舒展,高昂下巴,扬眉吐气般去接。
然而,就在她手快要碰到发卡时,陆嘉忽然指尖一扬,发卡应声落地,纤细精致的蝴蝶翅膀啪地摔成两截。
所有人都愕然屏住了呼吸。
陶晚婷也怔了一秒,旋即气红了脸大叫:“陆嘉你干什么呢?!”
“你想要,就给你啊。”
陆嘉已然敛笑,沉沉盯着她,说话间眉梢轻挑了那么一下。
陶晚婷噎住,这才意识到陆嘉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一边觉得丢了面子,一边又讪讪,不敢贸然跟陆嘉算账。
气氛正僵凝,陆嘉却在这时闲适开口:“我还有事,等会的派对我就不参加了。”
说完,她再也没看张、晚二人一眼,面无表情朝宴厅外走去。
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陶晚婷才总算找回自己声音,气得声线都在发抖:“她什么意思啊?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啊!”
这位大小姐发起脾气,也只有家里长辈才镇得住她,旁边一众工作人员和小姐妹都噤若寒蝉。
“张致远,你就这么看着你老婆被欺负吗?!”
陶晚婷又扭头朝张致远尖叫。
张致远胸腔剧烈起伏着,片晌,他骤然炸声:“够了!还嫌闹得不够吗!”
他大概真是气极了,神色可怖。
陶晚婷被他吓得瞪圆眼,倒抽一口凉气,却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过了会,周围的人群互相使着眼色,悄然低头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陪父母送完重要宾客的苏晏礼到宴厅看了眼,里头已空无一人。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他余光一闪,看到舞台地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回身捡起来一看,认出是原本戴在陆嘉头上的那只发卡,只不过现在已经断成两截。
苏晏礼将碎裂的发卡攒在掌心,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给陆嘉拨去语音电话。
但无人接听。
陆嘉走出酒店,就坐上了出租车。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直到被司机反复问了好几遍,她才仓促给出一个目的地:“沙滩广场。”
而后,她便呆呆望着窗外,看着琉璃般的夜色在自己眼前飞速掠过。
以那样的方式,当面跟陶晚婷和张致远做出了了断,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陆嘉向来信奉一句话
——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
可是到头来,现实却啪啪赏了她两耳光。
当初刚认识时,彼此相处得有多愉快多投契,现在她的心就有多痛。
她始终记得,从学校后面那条商业街回寝室,要穿过一个无人的大花园。关于这个花园有许多传说,无外乎闹鬼、抢劫之类。
而晚晚最喜欢凑热闹,经常晚上没课就拉着她一起去商业街闲逛。
但回来的时候就恐怖了,两个小姑娘挽着手站在花园外,谁都不敢贸然穿越。
于是,她们便打电话叫张致远来接。
张致远真的很热心也很体贴,这种事向来都是有求必应。
以至于,她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反正有什么事,只要找张致远,他一定会来帮她们的。
可是,为什么一眨眼,她自认为大学里最好的两个朋友,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她偷偷暗恋了那么多年,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的人,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陆嘉视线再次模糊,双眼像坏掉的水龙头,眼泪不停地落下。
到沙滩广场,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找到那家李记烧烤摊,飞快在群里下了单。想了想,又加上两听啤酒。
苏晏礼联系不上陆嘉,原本是往她家开去的。
——他也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她住几层,甚至也没想到即使找到她家,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向她父母询问她的状况。
但开到中途,在一个红灯停下时,他忽然看见了李记烧烤群里,陆嘉发的信息。
她之前说过的那句“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就会来吃”,顿时在脑中浮现。
苏晏礼一边暗骂自己居然乱了方寸,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一边找路口调转车头,直奔沙滩广场而去。
等他赶到烧烤摊已是深夜。
这个时间段的顾客大多是附近车队的司机,一个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
所以,角落那张桌子上,还穿着淡紫色及踝伴娘纱裙的陆嘉格外显眼。
一群男人正一边吃烧烤,一边对着陆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老板娘凶巴巴大声斥他们:“看什么看,这是我家外甥女,心情不好来舅舅舅妈这吃串喝酒怎么了?!再看都给我滚蛋!”
中年男人们被唬住,说了几句讨好的俏皮话,纷纷回头吃自己的。
看到苏晏礼过来,老板娘一眼认出他来,直接从摊后跑出来,带他往陆嘉那张桌子走,略带埋怨的语气:
“你们俩吵架了吧?女朋友要哄的呀,你看看,小姑娘喝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这对外形极其相配的俊男美女是小情侣。
苏晏礼随老板娘走到桌前,只见桌上倒着两只空啤酒罐,而陆嘉早已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老板娘在一旁道:“真没见过两罐啤酒就喝成这样的,早知道她酒量这么差,我肯定不卖给她。”
苏晏礼在确认陆嘉安全的这一刻便松了口气,转眸看向老板娘,礼貌道:“谢谢您照看。”
老板娘忙摆手:“谢什么,我囡也跟她差不多大,我肯定不能让她出事的喽。”
海风腥咸,带着凉意,吹得人衣角都要飞扬起来。
苏晏礼又跟老板娘点头致谢,怕陆嘉着凉,赶紧脱下西装,披到陆嘉身上,再躬身帮她扣住下面两粒扣子。
女孩身上酒气混杂着烧烤的烟火气,说实话,有点不好闻。
苏晏礼无奈扯扯嘴角,觑了眼她酡红的脸蛋,喉结不由上下浮动。
他屈膝蹲在她身边,拍拍她脸颊:“陆嘉,听得见吗?能起来走路吗?”
可醉死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回应他。
老板娘在一旁指点:“你抱她走呗,这么个小姑娘,能有多重啊。男朋友抱一下怎么了……”
苏晏礼失笑,有口难言。
想了想,他又在陆嘉身边说:“再不起来,我真的抱你了。”
陆嘉醉到失去意识,当然不可能起来。
苏晏礼等了足足五秒钟。
最终,他一手托住她后背,另只手从她膝弯下穿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阔步走在海边夜色中,往远处停着的车子走去,白色衬衣被风鼓起。
海风也撩起陆嘉的长发,发尾在苏晏礼脸上轻轻拂过。
女孩纤瘦,于苏晏礼而言,轻如羽毛。
但他一路抱着她,却珍重如世间至宝。
第15章
苏晏礼直接把陆嘉带回了自己在清河路的家。
小区名叫水榭林邸,新楼盘,位于宁城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带,苏晏礼居于其中一幢顶复。
将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放到客房床上,苏晏礼直起腰,垂眸瞧她两眼,弯弯嘴角,转身出门上楼,从主卧衣帽间拿来一套没穿过的白T和黑色运动短裤。
同时,他拨通保姆房电话,低声交代几句。
不多时,住家保姆孙姐就一路碎步跑来。
“苏先生。”孙姐恭敬同苏晏礼打招呼,余光不由去瞥床上睡着的陆嘉。
苏晏礼微微颔首:“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休息。”
孙姐连说“哪里”。
苏晏礼淡声吩咐:“帮她简单清理一下,换身衣服。”
孙姐点头应下:“诶,好。”
苏晏礼转身出去,一边走,一边解开领带,用力扯下,原本挺括的白衬衫衣领瞬间带出鲜明褶皱。
他跨上楼梯,慢条斯理将领带卷到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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