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烁缓步走到阳台,单手撑抵护栏,放电影般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仔细回想,生怕漏掉任何一处细节。
忽而,他眼前一亮:“对了!我记得她右手一直戴着一个银镯,她特别宝贝那个镯子,但这次她回来后我没见她戴过,我猜可能是丢了。”
邓明路颔首,缓缓道出结论:“依我看,这个银手镯对她意义不一般,很可能就是心结所在。”
总算找到问题的关键,迟烁肩膀一松,长长舒了口气,像是从胸腔压迫出来的叹息。
“邓爷爷,谢谢您!倘若,”他顿了下,“倘若她状态真的越来越差…”
倘若我真的帮不到她,
倘若我真的没有办法把她拉从低潮里拉回来,
倘若真的到了无计可施的那一步。
“到时候,我带她去北京拜访您。”他最后郑重道。
挂断电话,迟烁立即给韩攸宁发了条消息。
【迟烁:你知道姜半夏右手上的银手镯是谁送给她的吗?】
不到半分钟,韩攸宁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韩攸宁:手镯是她妈妈送的,戴了有四五年吧,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丢了。】
【迟烁:手镯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说内侧有刻字之类的。】
这回韩攸宁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迟烁静静等着。
“嗡——”
手机振动,他立马打开。
【韩攸宁:我想起来了,昭昭之前跟我提过,内侧刻有她的生日和名字:zhao,0302。】
迟烁把手机扔在一旁,从抽屉里拿出铅笔和A4纸,低头在纸上认真勾勒。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铅笔的沙沙声。
手镯的花纹样式并不复杂,没过多久,一只精致逼真的手镯跃然纸上。
画完后,他看了眼手机,晚上20:33。
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出去,这次对方接通得很快。
“喂,是我。”
“呦呵,稀客啊,我还以为您打错了。”
“别贫嘴,找你有正事。”
方逸航“嘁”了一声:“你丫有事才想到我,怎么,在北陌待得乐不思蜀了吧,是不是早就忘了八百年前在北京的兄弟姐妹啊!”
他一通抱怨结束,迟迟等不到迟烁的下文,于是主动问:“到底什么事啊,跟我你还不好意思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迟烁喉结上下滚动:“我想买个银手镯。”
方逸航:“这还不简单,我二叔公司旗下就有个珠宝品牌,你看看想要什么款式直接发给我,没有喜欢的定制也成。”
迟烁视线落在桌上的画纸:“我刚才给你发了一张图片,你帮我照着图片定制一款,记住,一定要一模一样,手镯内侧的刻字我待会发给你,最后把手镯做旧,看起来…像戴了四五年左右的样子。”
方逸航有点懵:“不是,前面的我都能理解,还要做旧?你这是要干嘛啊?”
“能办吗,越快越好,我等不了太久。”
“能!您好不容易找我办一回事,放心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给您办成喽!”
迟烁微笑:“谢了兄弟。”
“嗨,跟我说什么谢啊。不过你这么上心,难不成是送给女朋友?”方逸航说着说着猛然反应过来,“卧槽!你丫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居然不知道!”
“没女朋友。”迟烁无奈道:“警告你啊,别在念念和十一面前胡说。”
要是这两位知道了,保准连夜从北京飞过来,嚷嚷着要见嫂子。
“哦——那就是还在追喽?”方逸航调侃:“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还需要您亲自追?”
“有完没完?”迟烁不耐。
“没完。”方逸航兴致勃勃道:“我可以给你传授追人秘籍,比如说——”
“挂了。”
“喂!喂?”
方逸航暗骂一句,回头赫然看见两张白脸,冲口而出:“卧槽!你俩吓死我了!”
时予安和许归忆笑眯眯看着他,看得他汗毛倒竖忍不住跑路时才齐声问:“二哥有对象了?”
方逸航:“没…”
许归忆懂了,打开手机:“念念,最近一班飞北陌的航班几点?”
方逸航刚按住她的手:“他没女…”
另一边时予安已经订好票:“今晚十一点,四哥,你去不去?”
方逸航:“……”
你们谁来管管这两位祖宗啊!
第42章 复得
晚上放学回家, 朵朵已经睡了,姜半夏径直回卧室,中途被姜磊叫住:“等等。”
她站住脚步。
姜磊瞅她, 想起白天的事,语气不好:“你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说你最近成绩下降得很厉害。”
姜半夏没吭声, 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姜磊看着就来气:“你整天半死不活地摆出来给谁看?我告诉你, 这学你能上就上,不能上趁早跟我说,和晓睿一样退学去打工!我没那闲钱白吃白喝养着你!”
赵芳在扫地, 闻言搭腔:“我看还不如趁早退学,反正女孩子上学也是白上。”
姜半夏脸上没什么表情,平淡地回她:“是啊, 我就算是上清华也是白上,您儿子就算上技校也是人才。”
赵芳甩开扫帚, 抬头看向她:“你什么意思啊?”
姜半夏勾唇讽笑:“赵阿姨, 您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么?”
一听这话赵芳暴怒:“你说谁听不懂人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大喝一声朝姜半夏扑过去, 姜磊就站在她们俩中间, 见状抬臂拦住赵芳, 然后指着姜半夏鼻子下最后通牒:“你的成绩如果再退步, 就别给老子上了, 听见没有!”
姜半夏语调没有起伏:“我上不上学,你说了不算。”
话落,姜磊一巴掌掴了过去, 勃然大怒:“老子是你爹!我说了不算?!”
脸颊火辣辣的灼热一路烧至心口,姜半夏低头, 使劲抿住嘴巴。
第二次了,这是姜磊第二次扇她耳光。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沉默。
经姜磊这么一打,赵芳心里登时舒坦多了,不想掺和他们父女的事,她弯腰拾起扫帚进了厨房。
姜半夏双脚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姜磊同样没有动作,只瞪眼看她。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姜半夏缓缓掀起眼皮,斜睨姜磊:“谢谢你用一巴掌来提醒我,你是我爸。”
呵笑一声,“不然我倒真忘了,我居然还有个爸爸?”
这话嘲讽意味满满,姜磊被噎哑口:“你!”
“匡当!”
门被锁上。
姜半夏抵住门背。
“狗娘养的东西!滚蛋,老子给你一个碗你现在滚出去要饭去……”
气急败坏的咆哮混着怒骂直往耳朵里钻。
她倦怠地闭上眼睛。
“别听,别去听,昭昭别听…”
姜半夏用手捂住耳朵,使劲捂住,捏得耳廓通红。
姜朵被吵醒,偷偷睁眼,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看见姐姐待在屋里才放下心来。
过了许久,姜磊骂累了,摔门回屋
姜半夏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下压的重量,软塌塌地滑落下去。
周五雨下了一天,临近傍晚时停了。
九盏日光灯高悬天花板,勤勤恳恳地进行着本职工作,教室里只有笔尖行走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偶尔有人抬头瞥一眼黑板上布置的作业。
“半夏怎么又趴下了?”江天乐咬笔。
韩攸宁眼睛往前瞄:“她想趴就让她趴着吧。”
“可是……”江天乐小幅度扭头,飞快瞟了后座一眼,脸上流露出某种微妙的情绪。
眼看着迟烁气压一天比一天低,江天乐寻思保不齐哪天就炸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吱扭!”
椅子摩擦水泥发出一声锐响,落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唐突刺耳。
——犹如一个信号。
“完了完了,我说什么来着!”江天乐惊呼:“快,快上去拦着!”
韩攸宁和郑诺几乎同时拔腿。
另一边,姜半夏伏桌睡觉,脸全埋在臂弯处,整个人像躲在窝里的小猫咪。
她睡得很沉,直到被一声大喊惊醒,睁开眼皮,面前还是一片模糊,就在这时,冷不防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提起来:“跟我出来。”
姜半夏迷迷瞪瞪,被来人带的一个趔趄。
迟烁转身就看见五人齐齐挡住过道。
迟烁:“……”
姜半夏眉语惺忪,空着的手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没缓过神。
卫岩松替她辩解:“半夏这段时间状态不好。”
许家川好言相劝:“晚自习还没开始,她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郑诺则是戒备地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韩攸宁终于硬气了一回:“放开昭昭!”
江天乐做和事佬:“消消气…都消消气…”
迟烁:“……”
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让开。”他冷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一秒,缓缓让出一条敞亮的通天大道。
迟烁眼底淡漠,拽着女孩往外走,身后传来江天乐不放心的声音:“有话好好说,听见没有啊!”
腕骨被捏的隐隐作痛,姜半夏很想挣开,但他蓦地加大握力,红绳滑落两人手舟,迟烁掌背绷起清晰流畅的筋骨。
望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叶巧巧手肘不小心用力,“刺啦”一声,笔尖骤然戳破试卷。
她盯着那个破洞,神情呆滞。
不知怎么,忽然忆起搬来与迟烁同桌的那天,下午三堂课全部结束,同学们蜂拥而出,直奔食堂。
叶巧巧行至明心湖,一摸裤兜,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带饭卡,于是半路折返回去。
拐过楼梯角,措不及防地,曾偷看过无数次的背影撞入视野。
迟烁斜倚后门门框,余晖勾勒出少年干净利落的轮廓,他歪了歪额,目光凝视某一处。
明明是懒散的姿势,眼睛里却充满了说不清的柔和专注。
叶巧巧愣了愣。
然后顺着少年的目光寻过去,看见女孩枕臂而眠,肩背单薄,随着呼吸规律起伏。
迟烁并没有上前,就那么远远地望着。
他明明很想靠近,却仍是竭力克制。
网上有句话说——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她以前不懂,却在这一刻突然顿悟,而后被它狠狠刺痛神经。
眼泪措不及防滚落,叶巧巧立刻死死捂住嘴,转身步履匆匆,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么美好的画面,如梦似幻。
她实在,不忍戳破。
折桂楼外暖风拂面,叶巧巧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无数个夜晚点灯熬油,只为光明正大坐在他身边,甚至一度把姜半夏当成假想敌,时时刻刻想超越她,各种减肥,打扮……可悲的是到头来,她依旧是那个局外人。
少年自始至终的温柔,自始至终只属于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不是她。
此时此刻,她终于承认,有些人,披头散发又怎么样?堕落沉沦又怎么样?只要她站在那里,其他人就都输了。
多可笑啊,叶巧巧想。
—
顶楼天台,两人站定,大约是跑得太急的缘故,姜半夏呼吸有些急促,她弯腰撑着膝盖,低头大口喘气。
迟烁站她对面,等她平复了呼吸才说:“伸手。”
姜半夏怔忡。
迟烁接着将手伸入口袋,光影折射,她眼前闪过一道银色光芒
——而后,少年抬手,把那道光稳稳揉进她摊开的掌心。
硬邦邦的触感,姜半夏低头。
藉着灯光看清东西的那一秒钟里,她瞳孔陡然聚焦,浑身僵住。
“怎么会…”
姜半夏完全错愕,她发出的语气又惊又喜,只是尾音轻扬,隐约掺入些许疑惑。
她拿到手镯,第一反应是去看镯子内侧,迟烁余光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姜半夏把银镯高举到光线稍强的地方,映出里面熟悉的刻字
——zhao,0302
手指反覆摩挲,仔细感受那里的凹凸,姜半夏还是不敢相信,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开口:“可是,我的手镯怎么会在你这里?”
迟烁挠了下眉骨:“我也不知道,昨晚收拾书包的时候突然掉出来的,可能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吧。”
见她皱眉,迟烁继续:“之前有次考试你不是摘下来了吗,应该就是那时候落进去了。”
姜半夏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她低头仔细端详,手镯确实是她的没错,花纹样式,内侧刻字全都一模一样,甚至凝神细看,镯子花纹处还有细微磨损,一看就是长期佩戴所造成的。
一个很想很想得到的东西,一旦有一丁点苗头,人的大脑便会自动倾向于潜意识愿意相信的那个结果。
终于,姜半夏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我没想到还能找回来…”
水珠断线似的跑出眼窝,她拿手揉了下,语无伦次:“我真的没想到……”
她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见她总算相信,迟烁悄悄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每一滴都精准落在他心头,砸得他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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