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没有再骂,无意识地抬手给自己揉腰,祁令瞻见此不由得轻笑:“不是说腰不酸腿不疼么?骨头硬不硬不知道,嘴倒是挺硬。”
他伸手覆在她腰上,帮她揉按酸痛的地方,见她眉心渐渐舒展,嘴里含混不清的呓语听起来也像撒娇的喘/息,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沿着她的眉心,一路轻吻至嘴唇,缓缓贴合。
绯袍玉带半隐在帐中,引人无限暧昧的遐思。
突然听见一声瓷器的碎响,祁令瞻自帐中抬身,照微也被惊醒。
看清他的脸,锦春脸色唰然一白,忙跪地俯下身去,慌乱地捡拾碎裂的瓷器。
一双乌履缓缓迈到她面前,锦春捧着碎瓷片,声音抖得几乎字不成句:“奴婢是忘了取东西……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奴婢这就走。”
“等等。”
祁令瞻叫住她,却又半晌不说话,将锦春吓得够呛,直到照微在帐中轻咳了两声,方声音温和地说道:“去给你们娘娘取些缓解腰痛的艾草来热敷一下。”
锦春低低应了声是,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祁令瞻折身回帐中,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吻,因她醒了而更肆无忌惮,照微懒洋洋回应了他一会儿,偏过脸将他推开。
调侃他道:“你如今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看把锦春吓成什么样子了,等你走了,她在我面前可有的絮叨。”
祁令瞻抬目道:“你对平彦不也如此么?”
照微说:“我那是躲不过去。”
祁令瞻道:“我这是吃醋。”
第87章
照微打着哈欠下榻, 披衣走到茶室。此处无人,祁令瞻的手又娇贵,她只好亲自泡茶, 懒得烫壶也懒得温杯,只敷衍地将沸水冲进茶壶中,随意晃了晃, 待茶叶泡开后倒出两盏,往祁令瞻面前一搁,请他饮茶。
上好的龙凤团茶, 实在是有些糟蹋。
祁令瞻倒也不介怀,捧起茶盏后先闻香再刮沫,然后倾少许茶汤入口, 含在舌尖慢慢咽下, 中规中矩地细品。
见她长发披散, 一副梦游未醒的样子,淡淡失笑道:“原来昨夜让你累成了这个样子,早知我便不来打搅了。”
照微见不得他得意,睁开眼道:“胡说!区区小事, 怎么可能累到我?分明是你自己累得不行, 又死要面子。”
“或许吧。”祁令瞻眉眼含笑,“我累到睡着了都喊腰疼。”
“幼稚。”照微轻哼,转而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如此困倦,乃是因为上午接见了三司使, 商量改税的事。本宫日理万机,自然耗费心神, 尔等尸位素餐,当然精神十足。”
祁令瞻正是为此事来的, 问她:“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么?”
照微又打了个哈欠,忙灌了半盏茶水提神。
她说:“周慎的意思是,人丁税日渐误国,一是因为征税的官员下贪上腐,二是因为民间避税的风气盛行,大周皇亲国戚与庵观寺庙不交人丁税,许多人便寄名在权贵家为奴,或者求寺庙的度牒充作和尚,向他们交人丁税一半的钱,就能逃过人丁税。可是他们逃得掉,有人逃不掉,人丁税摊派在那些逃不掉的人头上,只会更重。”
祁令瞻点点头,“看来他很清楚原因。”
周慎被祁令瞻拎着乌纱帽骂了一通,不敢再拿那些明哲保身的浑话来糊弄太后,委婉将人丁税乱象背后的原因道出,倒是与蔡舒明向祁令瞻陈述的一样。
“光清楚原因有什么用?”照微说:“我叫他拿出解决办法来,他支吾半天,说了些要清明吏治、告诫税官上下不要贪腐的空话,得罪人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提。”
“他没说要各州拿物税来补人丁税的亏空?”
“试探了几句,被我驳回去了。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也没向你哭穷吗?”
“他敢。”
“他若是敢,你就着人把他扔到永京暗楼巷子里,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穷。”
照微单是想想周慎在暗楼巷子滚一身马粪和泥水的样子便觉得好笑,眉眼弯弯道:“本宫才不得罪人,他若敢提,到时候哥哥去扔。”
祁令瞻抬眼望向她,黑眸中泛起柔润的光泽,“叫我替你出气得罪人,我能得什么好处?”
“这是懿旨……”照微话说一半又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生出两汪泪意,鼻尖也红红的,困倦得有几分可怜。
祁令瞻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我不搅扰你了,你再去睡会儿。”
照微摇头,“已经和阿遂说好了,酉时要教他玩弹弓……眼下什么时辰?”
祁令瞻瞥了一眼滴漏,“申时中。”
“只有半个时辰,不睡了。”
祁令瞻向她伸出手,“过来,我给你按按穴位,也有舒缓疲劳的效果。”
茶案两侧皆是能容人躺卧的长榻,照微恹恹走过去,祁令瞻揽着她的腰,叫她侧枕在他腿上。
青丝如席铺满怀,照微抬眼便能望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凌厉流畅,向下是轮廓分明的喉结,锁骨周全地隐在衣领中,只能望见远山般的轮廓。
他这个人,寻常见了只觉得朗润如月、清寂如雪,若非他脸上的神情常是谨肃冷淡,简直美得难辨性别,在那些隐秘的梦境里,说是秾艳无双也不为过。
然而此时卧在他怀中,细细观赏他的轮廓、喉结、锁骨,突然发觉他作为男人的特征十分明显,平常隐藏在君子如玉的皮囊下,此刻离得近了,一寸寸端详,便觉得危险又迷人。
这样一个人,照微想,若非是与她相伴十数年的兄长,她是绝不敢倚信,乃至倾心的。
思及此,她仰面朝他笑道:“本宫可真是艳福不浅。”
承受着她露骨的打量已让祁令瞻心中难以定神,听了这句话,长指稍稍用力压在她唇上,垂目睨着她道:“记吃不记打,这会儿又不困了是不是?”
“怎么?你威胁我?白日宣淫,也不怕被人瞧见。”
“你宫里的人,自然有你管教,她们若是嘴不严,那是你失教失察。”
祁令瞻抬手掠过她的睫毛,迫使她闭上眼,“何况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着急给我定白日宣淫的重罪。”
照微见不得他装相,翻了个身,向他怀里躺着。她的脸埋在他腹间,隔着单薄的春衫,突然使了个坏,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倒吸冷气的声音,祁令瞻捏着她的后颈将她从怀里拽出来,见她一脸奚落的笑,不由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祁照微!”
照微见他眉心蹙起,似真有些急了,从他怀里跳起来,木屐也不穿就往外跑,只留下几声无情的嘲笑和一阵缠绕不散的余香。
祁令瞻深吸了几口气,拾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两口冷茶,迫使自己冷静。
心道,怎么不困死她?
这样一闹,正事反而没说明白,隔天祁令瞻上了道折子,将他对人丁税改制的看法具陈给照微。
“物税不可加,军资不能减,唯有清豪强之隐丁、削庵庙之冗僧,兼以彻查贪腐,方能根治其患。此事难不在出策,难在施行,周慎非果决之人,请更易贞昂之士。”
照微看了折子有些犯难,选来主持改税的人,既要忠心耿耿,能为她所用,又要不惮强御,能抵得住皇亲国戚、寺庙教众反对的压力,还要精明能干,把改税查贪、安抚民心的事安排好。
哪有这么多的能人,总不能让祁令瞻堂堂丞相,亲自跑去各州查税吧?
照微一边思索此事一边随手投壶,直到木箭“哐啷”一声中鹄,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她将锦春喊进来,问她:“今夜政事堂里是哪位学士值夜?本宫要拟旨。”
锦春咬着嘴唇,极小声道:“近来都是丞相大人亲自值宿。”
“那正好。”照微闻言便要起身更衣,“你随本宫去一趟。”
锦春这两天还没回过神来,碍于主仆有别,她不敢出言相劝,想起祁相那冷森森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这不好吧,娘娘,若是传出去些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你说的也是。”照微含笑看了她一眼,锦春正要松一口气,便听她道:“那你去将他请到福宁宫来夜谈。”
“娘娘!”吓得锦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照微起身将她扶起,安抚她道:“何必怕成这个样子,你不愿去,本宫也不逼你。你早些去睡吧,本宫自己往值房去一趟。”
“您金尊玉贵,怎么能独自出行?倘您铁了心要去……”锦春掐了掐掌心,下决心道:“知晓此事的人不多,还是奴婢陪同您过去吧。”
她说完便去掌灯。
宫道悄悄,两人走在路上,唯见花影摇摇。见锦春仍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照微不由得失笑,问她:“你怕什么呢?”
锦春回答道:“奴婢怕此事有损您的身后名。”
照微说:“身后名有多种,治国有方、待人仁慈,这些都很好,而守贞如一,恰恰是本宫最不想要的一种。类似的话,本宫之前已经同你说过了,若你仍想不通,本宫也不勉强你,之后会将你调离福宁宫,免得你的名声受本宫牵连。”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锦春提灯的手紧了紧,“可祁相毕竟是您的兄长……”
“哪又怎么样呢?”照微的眼睛在夜色里亮若辰星,“本宫偏偏喜欢他。”
到了政事堂值房,锦春提着灯躲在廊下避风处,离那亮着灯的值房远远的,僵直着脖子不敢回头,生怕看见或者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作为一个自幼接受女诫女德训导的姑娘,锦春仍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理解这件事。
然而今夜照微来见祁令瞻,确实不是为了寻风问月。
值房里灯烛明亮,照微与他对案而坐,微微倾身,面带几分兴奋地说道:“我有一个人选,忠心、能干、强势,很适合去各州弹压可能会闹事的豪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祁令瞻披着一件青白色的鹤氅,闻言懒懒抬眼,“杜思逐。”
照微:“……”
见她被扫了兴,祁令瞻淡淡笑道:“不是我猜你猜得准,你来之前,我也在斟酌此人。”
照微单手撑颐,“那正好,今夜就把旨拟了。”
“拟旨容易,请神难。”祁令瞻说:“他与我势同水火,我拟旨叫他去,只怕他装病也要赖着不去。”
“难道要本宫亲自去请求他?本宫近来很不想看见他。”
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祁令瞻心里暗暗舒坦,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说:“不必,这件事我能解决,会叫他乖乖滚出永京,在他离开永京之前,这件事你暂且不要过问。”
“那好吧,我信你。”照微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祁令瞻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语气轻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照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怎知我今夜不想留下?”
理由有很多,譬如此地没有沐浴净身之处,譬如她宫装严谨,又带了个婢女,浑不似要与他偷欢的模样。
然而记恨她此前的捉弄,祁令瞻故意语气淡淡道:“谁管你想不想?你特意来提杜思逐,扫了我的兴,是我不想罢了。”
第88章
杜思逐一连半月未蒙太后召见, 心中十分郁卒,这日又听说三司将年前定好要拨给荆湖路驻军的一百万两军饷挪了去,更是怒从心起, 自下朝后就和几个武将同僚蹲守在福宁宫正殿外,将度支司使周慎逮了个正着。
身材五短瘦小的周慎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武将围着,冷汗连连地解释道:“若无上意, 度支司哪敢随意挪用军饷?这些钱本来都要拨下去了,临时又给拦下,说是天弥可汗六十整寿, 咱们大周要置办生辰贺礼。”
杜思逐气得一把攥过周慎的领子,“你说什么?有钱不发军饷,反要送给北金蛮子?”
“这都是上头的主意, ”周慎使劲掰他的手, “这是在宫里, 杜大人要注意体面!”
“哪个上头,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
周慎道:“是丞相的意思。”
杜思逐松开他,脸色阴沉地冷哼了一声,盯着周慎落荒而逃的背影, 对同行的几位武将说:“我看祁令瞻这是想公报私仇, 故意恶心我。”
忠武将军杨存问道:“难道就放任那姓祁的吃里扒外吗?受够姚鹤守的气,今又来受他的气!”
杜思逐想了想,说:“此事大概因我而起,我先去找他交涉一番, 若事不成,咱们再行打算。”
祁令瞻早就在政事堂里等着他, 见杜思逐一脸官司地走进来,反倒悠闲自在地拨弄起博山炉里的香篆, 袅袅烟雾将他官服的宽袍熏染上浓郁的茉莉花香。
杜思逐不饮茶也不就坐,开门见山质问他:“为何要将荆湖路的军饷挪作他用?姚鹤守做丞相时都未曾置办劳什子生辰贺礼,你倒上赶着给人当孙子,莫非是记恨我把你的龌龊心思捅到了容姨面前,所以假公济私来寻我的晦气,不惜误国误民?”
祁令瞻语气淡淡道:“你已给我定好罪,我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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