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看着我。”
“只要你听话，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缘由。”
带着焦味的微风拂过寂静的花园与沉寂的废墟，长久的沉默过后，墨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他睁眼，在他眼眶中蓄积的血与泪就立刻落下了。
过去的时光中，每当他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投注视线，他都会被她狠狠刺伤一次。
如今，他只剩一口气。
可即使再一次的相信也许意味着被凌衣衣彻底搅碎，他还是选择听从了她的命令。
见他抬眸看向自己，凌衣衣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刚刚杀死的‘凌衣衣’，是我用创造的权能拟造出的污染的容器。”
“它由我的器官支撑起躯体，是迄今为止世间最强的容器，因此得以承载巨大的污染而不碎裂。”
“那是我，也不是我。”
“你一直在说我被污染了。”凌衣衣叹息道，“你的判断并没有错，在污染下，我终将成为灵魂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那便是我彻底异化的样子。”
“你并不记得，这已经是我们的第二次轮回。”
凌衣衣收回了手，她坐到墨明身边，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伤痕累累、衣物残缺的墨明身上。
两人的躯体相触，体温在相连的臂膀与大腿间传递，比火焰更温和，比寒冰更稳定。
凌衣衣垂下眸子，给墨明讲述了从世界诞生之初至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告诉了墨明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墨明他的职责从何而来。
也告诉了他，第一次失败的轮回中，他们经历了什么。
“在第一次轮回中，是不存在邪神的画像和纸绘的器官的。”凌衣衣的目光落到时光深处。
“在被完全污染后，我利用对污染的亲身认知和最后一丝清明，将原初神权与我真正的器官分离，创造了具有相同的承载力量的容器。”
“神明的真正器官怎么可能是纸做的呢？”凌衣衣失笑道，“那是我最终要造出的承载污染的人偶的零件。”
“而当你把那人偶杀死，污染就会被抹除，我就能以洁净的身躯回到神座之上，将要开启的新世界也能够摆脱污染的侵扰。”
墨明捏紧了五指，他咬牙道：“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他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的语气委屈伤心到了极点，比被抛弃的小狗还要丧气。
明明他的体型比凌衣衣还要大一圈，但他在凌衣衣身边就是没有半点气势，就像只会扒拉她的裤脚的小东西。
凌衣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墨明看起来依旧很难过，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蹭了蹭凌衣衣的掌心。
当他反应过来，他便陡然僵住了，随后猛然低下头，不再看凌衣衣。
凌衣衣叹息一声。
“因为在你杀死被污染的容器之前，不能让你知道真相。”
“墨明，盲人不会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天黑。”
“你说我被污染了。”
凌衣衣眨了眨眼睛。
“其实你也一样。”
墨明愣住了。
“第一次轮回结束后，世界的重塑失败，为了让我活下去，你强制重启了世界。”
“那时的你失去了所有记忆，灵魂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也就是在那一瞬，你被污染趁虚而入了。”
“你是被污染的世界的神明，也是污秽力量意识的延伸。”
“我不能提早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我要欺骗整个旧世界。”
“而你，是旧世界的眼睛。”
墨明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
“我不能让你知道真正洁净的躯体正在诞生。”
“我也必须让你杀了‘我’，因为只有污秽的力量本身，才能消灭污秽。”
言尽于此，凌衣衣已无需解释再多。
墨明的智慧仅仅在她之下，当他意识到真相，他便能迅速理解一切。
墨明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微微发抖起来。
“……对不起。”
他的头依旧低着，眼泪从垂着的发丝间滴落，在夕阳的光辉中闪出亮晶晶的光晕。
“对不起。”他哽咽着重复。
“没有必要道歉。”凌衣衣苦笑道，“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这是你不能抵御的污染与迫害，你只是受害者之一。”
“可我根本做不到保护你。”墨明的声音很低。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凌衣衣再度摸了摸他的头，“我创造你，只是为了让你陪陪我。”
“而且，你已经把自己的职责履行得足够好了。”
“……我失职了。”墨明抬起头，他双目红红地注视着凌衣衣道，“既然我已经被污染，那便抹除我吧。”
“没有必要。我有无需任何人牺牲的办法。”凌衣衣站起来，“跟我来。”
“我将清算一切侵犯我的世界的外来者。”凌衣衣朝黄金宫走去，墨明抿了抿唇角，他咬着牙起身，跟上她的脚步。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猛然看到了从夕阳沉落之处耸起的巨蛇。
世界之蛇，耶梦加得。
那便是一直追击着凌衣衣的邪神的化身，世界污秽的昔日容器。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朝阿斯加德而来了。
第103章 诸神黄昏11 （正文完）
此刻, 所有的玩家都聚集到了阿斯加德，和在花园中的两人一样，他们注意到了从夕阳沉落之处耸起的巨蛇。
那巨蛇身上散发出的邪异的力量让他们竖起了汗毛, 在看到巨蛇的第一眼过后，他们就移开了目光。
作为通关了许多游戏老玩家们, 虽然不能知道那巨蛇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但是他们能判断那必定是极其强大的诡物。
注视诡物就有被精神污染的风险，因此所有人的视线都不会在它身上停留。
然而, 即使不去注视它，他们也知道巨蛇正从天边而来。
它的身躯实在过于庞大。在神话中，那可是环绕海陆的世界之蛇，已经远超所有正常生物的体积。
当它还未来到阿斯加德境内，他们就看到了它的剪影。
此刻, 尽管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移开, 但眼角余光之中还是能察觉骇人的巨物正在靠近, 那庞大身躯的涌动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黄金宫的神殿大门被打开，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凌衣衣以及她带在身边的墨明。
在这场大战之前, 凌衣衣就和他们解释过墨明是朋友而非敌人, 只是从前立场的局限性使他们不得不为敌。
而当旧日附在神明躯体上的污秽被清除, 诸神黄昏在墨明的促使下开启, 墨明便会站到他们一边。
凌衣衣在众人的注视中踏上高高的神座。在刚刚的战役过后,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成为了玩家们的俘虏。
但是他们并没有实行屠杀, 大部分敌人都还活着。
凌衣衣看着众人道：“邪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要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会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
站在离凌衣衣最近的地方的江月发问：“要怎么说服他们？”
凌衣衣微笑道：“我持有这个世界的惩戒之剑。当他们看到那柄剑, 尽管不会立即承认，他们也会明白敌人到底站在哪一边。”
如果刚刚那一战没有发生, 要用一柄剑说服众人将会耗费漫长的时间。
而一场战争过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都成为了凌衣衣的阶下囚，他们就算不太情愿，也会顺势服从，省去了凌衣衣的大量时间。
在北欧神话中，是雷神托尔的锤子杀了耶梦加得。但在邪神的污染下，事实绝不会如此简单。
邪神之所以提前让出它所收集的创世神的权能与器官，就是为了尽早脱离一切束缚，进入到最终的关卡。
如今，邪神已经提前了一个副本先他们进入最终关卡，并发展了自己的力量。
它盘踞在支撑所有世界的神木之上，在无人干预的时候，吸收了所有世界的污秽。
当那些污秽尽数集中在它身上，它将会获得强悍到足以与这个世界的神明抗衡的力量。
如今，玩家们持有神明的身份牌，而世界的原住民学会了魔法。
比起这两类力量，邪神持有的是腐蚀的能力。
它的体内锁着从世界之外而来的污染，在关卡的规则中具象化后，便成为了腐蚀一切、令一切崩毁的毒液。
在邪神的计划中，所有靠近它的一切物体都会被它的毒液融毁，它要在这里吞噬掉所有玩家，包括凌衣衣、墨明两位神明，直至成为世界的霸主。
在凌衣衣向众人解释了邪神的权能之后，众玩家都目露凄然。
这样的困境要怎么解决？
在得到一切解释之后，诸位玩家终于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他们也明白了，凌衣衣和墨明一直以来都背负着什么。
怪不得凌衣衣对积分一点也不在意。
她从来都没有为了世俗的各种利益进行过拼搏。
她想要的是整个世界的秩序啊。
但在彻底异化的邪神面前，他们要怎么应对来自邪神的腐蚀？
“原本的逃生游戏之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大家通关的方法，就是因为你们本就是被选中的、污秽的清理者。”
凌衣衣看着众人道。
“我铸造了困住世界的污染的迷宫，让从世界之外而来的污秽不迅速扩散到所有的小世界之中。”
“但这只不过是延缓，被选入其中的你们，一边抵御着污染，一边和墨明一起维护着世界原本的正确规则。”
“但在这个过程里，包括墨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不断被渐渐污染。”
“你们没有自我清除污染的能力，所以这一过程不可逆，如果不进行破釜沉舟的改变，世界终将走向灭亡。”
看着众人渐渐低落下去的神色，凌衣衣微笑道：“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被污染侵袭了。”
闻言，众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凌衣衣。
他们似乎知道凌衣衣要说什么了。
“经历了两个轮回后，我从对污染不可知不可控的个体，变为了能够认知污染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它从我的身上彻底剥离。”
“有可能再度侵袭我的身体的那部分污染已经被墨明清除，其他的从未成为我的一部分的污染将不再有入侵我的机会。”
“我会拿着雷神的身份牌，去击杀邪神。”
凌衣衣的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当邪神的灵魂与意识都消逝，那些曾被关在它身躯中的污秽会逸散。”
“到时候，便需要你们的共同努力。”
江月问道：“请您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做的事是什么？”
凌衣衣手指翻动，玩家们手上的神明的身份牌就亮了起来。
“用这些身份牌，去收集散落在世界中的污秽。”
“这些身份牌也是上一个轮回中的我制作的。”
“每张纸牌上，都画着一个神明。”
“从世界之外而来的污秽也是一种灵魂的力量，只不过那力量会危害我们的世界。”
“当纸牌上的神明获得了足够多的力量，他们就会从牌中脱离，成为一个个有形体的神明。”
“到那时，便放任他们在这个以北欧神话的秩序构建的世界中，进行符合命运线的搏杀。”
“诸神黄昏之后，只有四个神明得以新生，那便是光明、黑暗、森林就、自然。”
“之所以得以新生，是因为这些神明并没有参与战争。”
“只要让污秽们自相残杀殆尽，而将四张身份牌保留，就可以让世界获得没有污染的新生。”
“而被污染的你们，将经历一次灵魂不灭的□□上的死亡。”
“当众生被污染的躯体随着旧世界一同消逝，当我取得界定生死的权能，我会将你们复苏。”
凌衣衣说完，众人眼中又露出了希望的神色，唯独站在凌衣衣身边的墨明蹙眉不展。
“可你要怎么杀死邪神？”墨明凝视着凌衣衣道。
“它已成为了这个关卡里最强大的力量。”
凌衣衣微笑着回答：“我可以用雷神的身份牌，进行秩序上的制衡。而且，它的强大与恐怖在于它对万物的腐蚀。”
“再也不会被污染侵蚀的我是不会被腐蚀的。”
墨明摇摇头，低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在力量的压迫下，我担心你的身体会不堪重负。”
“不用担心。”凌衣衣微笑着站起，“就算被压碎了，我还是会重组。因为我的身躯是规则下的完美造物，不可被真正摧毁。”
墨明不再说了。
他真正想问的是：这会很痛，一定要你来经历这些吗？
但他也知道，如今的世间只有凌衣衣一人拥有与邪神相抗衡的能力。
其他人能做的，就是听从凌衣衣的指令，在邪神死去之后以最高效率收集世界的污染。
从天边而来的巨蛇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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