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请我们去电影院支持过你的电影。”
“哪一部?”
“很多。”
“……”
他一部名字都没说出来,许清烛知道,这十成是客套话了,他应该只是从她姐口中听说过她而已。
其实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他肯定早就不记得了。
许清烛无所谓地笑笑:“看来我这么多年没白干呀,竟然能让游总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过我很多部电影,我感到有点荣幸了。”
“不过,”许清烛介意地说,“我只是拍戏比较早,我年龄还是很小的,卸妆后看着像十八,所以游总不用叫我许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游熠没搭话,他和她不熟。
许清烛满不在乎地甩着月牙包走到游熠身边,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楼下28层的翠竹与绿叶相映的静谧咖啡厅,一下下地向后翘着脚说:“我刚刚找不到请柬被拦在外面了,还没到过现场,正找请柬的时候收到亲戚信息说婚礼没结成,说我姐被人抢了,我本想上楼来看看我姐,但先看到了您这位被抛下的新郎,就过来打声招呼。”
游熠弹了弹烟灰,暗自否认了“被抛下”这三个字。
不是被抛下,是他让出来。
他拉着好友陪他假结婚在长辈面前演戏,好友的真爱来抢婚,他自然不能耽误好友的姻缘,因此主动让位。
许清烛望着楼下的咖啡厅,继续说:“我知道游总和我姐是很好的朋友,我对游总的身家也有一些了解,现在婚礼暂停,我猜想游总对家里应该不太好交代,而且您此时在这儿抽烟,看着像是很烦心的样子。”
许清烛从楼下收回目光,偏头看他,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所以,我多嘴问一句,游总需要我帮忙吗?我替我姐继续帮你完成这个婚礼如何?”
游熠注意到了“替”这个字眼,她此时穿着红裙,一脸笑盈盈的模样,确实有些像她姐。
她姐一直以来很喜欢穿一身红裙招摇过市,常穿各式的红裙出席各类活动,笑意盈盈地与她的人脉们谈笑风生。
面前的这位许清烛确实是位好演员,因为和她姐长得有三四分像,此时又穿一身曼妙红裙,再模仿她姐的明艳笑容与张扬神色,他真有那么一瞬,恍惚像是看到了五六年前的许清词。
但她为什么要替她姐帮他完成这个婚礼?
游熠后腰椅着栏杆,夹烟的手垂在身侧,淡淡提醒道:“我有爱人。”
许清烛脚下的高跟鞋停止晃动,脚踝上的钻石长链也停止摇晃,慢慢放下:“我知道,听说过。”
他爱人是他初恋,因意外过世多年。
他初恋过世后,他一直单身至今。
他外公一直对他初恋过世后他一直单身至今、迟迟不能从过去走出来这件事很担心,而他外公在前阵子又查出了癌症,更加放心不下他,心有郁结,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今天这场婚礼其实是一场让他外公解开心里郁结的婚礼。
在他和她姐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他外公心情好了很多,面对治疗时都变得很积极,身体也明显转好许多,所以她姐今天若是不结这个婚了,他外公就又要继续担心他,病情可能会恶化回去,因此他其实很需要有人能够完美地陪他演好这场戏。
而他外公的身体情况若是真能好转起来的话,这场戏或许不会在三五个月里轻易结束,倘若外公心态好,还能活三五年,那么他就需要有人陪他再演个三五年,换句话说,外公活多久,这场戏就演多久。
于他而言,他当然希望这场戏越晚落幕越好,但同时也有了难度,除了好友许清词,谁会愿意陪他演那么久的戏呢?
愿意陪他演戏的人,有什么意图?
许清烛知道他的担心,掖着头发到耳后,笑了一下说:“游总可以放心,我对您没什么别的企图,我愿意帮您,只是因为我贪财又擅长演戏,专业对口了而已。”
游熠磕了磕烟灰,咬着烟,侧倚栏杆,挑眉看她,琥珀色眼眸里带着探究。
许清烛坦荡荡地任他瞧着,唇边挂着明艳的笑,眼神里又衔着那么一点儿柔软的乖巧,很会演的样子。
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确实需要很会演的人。
游熠掐走嘴边的烟,往侧后方呼了口浓烟,眸微眯,问:“许老师想要多少?”
许清烛忽然变了脸,明艳变得娇气,垂睫抬腿,撒起娇来:“我腿疼。”
游熠看了她两秒,指着一间休息室说:“里面请。”
第2章
这是一间侘寂风茶室,空旷,极简,空气里飘着苦涩又醒脑的茶香味。
一张三米长的湿地杉木桌,许清烛和游熠分坐茶台两侧的长椅上,游熠脱了燕尾服放在椅上,挽起衬衫袖口,慢条斯理地为许清烛沏着茶,许清烛懒洋洋地坐着。
茶室里有三种茶,西湖龙井,黄山毛峰,信阳毛尖,游熠问许清烛要喝什么,许清烛选了信阳毛尖。
她说她要喝信阳毛尖,不是因为喜欢看毛尖细长嫩绿的叶子在杯子里漂浮的茶舞画面,她只是觉得毛尖长得像豆角丝,每次她看她爸喝毛尖的时候,她都馋肉炒豆角丝。
游熠第一次听有人说毛尖长得像豆角丝,瞥了她一眼说:“你们优秀演员都很有想象力。”
许清烛摇头,托着腮,晃着脚,慢慢悠悠地说:“不知道别的优秀演员怎样,我本人是没有什么想象力,我只是有天赋而已。”
游熠:“……”
游熠不言语了,取了高瓶的透明玻璃贵妃壶放到面前,向里面注入热水。一手执壶,一手用茶巾隔热握着壶面,旋转贵妃壶,以热水温其壁。
许清烛捻起两片干茶叶靠近鼻子闻着,边欣赏游熠优雅的温壶动作,看他左手腕戴的低调的五十万左右的银色爱彼手表,与一只价格不可估量的简单红绳,再看他右手臂上一条条脉络分明的青筋,边娓娓讲着自己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简单,每个月要7个8,选8这数字是为图吉利,她说只要游总能每个月按时打款,她就能尽职尽责地陪他演到地老天荒,并且他可以放心,她和他只谈钱,不谈感情。
她对他说,她现在不缺钱,但近些年来明星们太容易出事被封杀,万一那天她被人搞了,被封杀了,她就会面临赔偿巨额违约金的倒霉事,所以她现在就要做到未雨绸缪。
当然她也可以回家管她爸要钱,她爸巴不得她回家啃老做躺平悠闲的小公主,但这样的话,她就会在她爸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她就想找他这棵大树靠一靠。
并且她选择他,一来是知道他不会喜欢任何人,她不用担心他哪天突然对她的美色感兴趣、对她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二来他是她姐最信任的人,她觉得她也可以信任他。
因此,她想要和他达成这个各取所需的协议,她要钱,他要逢场作戏,完美。
在她说完这些时,游熠已经温好贵妃壶,他没有立即回应她提出的方案,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往下扫了眼,问她:“许老师腿还疼吗?”
许清烛都忘了自己刚才胡诌的这一句了,她随意晃了晃腿,脚踝上的钻石长链发出清碎的响声:“还行,不疼了,好多了。”
游熠知道她腿本来就不疼,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说罢,继续沏茶,对她刚刚提出的方案只字不提。
游熠向壶里面注入了三分之一的热水,用茶勺拨茶,以上投法将毛尖投入壶中。待干茶在清透的茶汤中逐渐苏醒绽放回嫩绿状态,再注水,嫩绿的毛尖在水中浮沉。
一分钟后,游熠将壶中茶水倒入玻璃蜂鸟口茶海,为许清烛分了茶,他拿出一盒软包红盒烟,手捏烟盒塑料膜的声音窸窸窣窣,挑眉问:“介意吗?”
许清烛摇头,偏头看着贵妃壶里的豆角丝,拿起他给她倒的茶,慢悠悠地吹着热气,浅浅呷了一口。
茶味很淡,其实这茶还未泡到时间,后面会浓一些。
游熠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和一枚纯黑打火机,烟盒扔桌上,拨开打火机,砂轮打火点烟,抽了一口,打火机转在手里把玩,侧头向后呼出一口青雾,抬眼问:“你姐没和你说过我其实很穷吗?”
许清烛:“?”
“上个月,你姐要拍个三千万的发簪,我最多只能拿出一千五百万而已。”
许清烛:“??”
“是我当时的全部家产。”
许清烛放下茶杯,实在太不可置信,放杯的力气重了些,七分满的茶水从杯口荡出来两滴。
他怎么可能没钱?他可是房地产公子哥,这北城有多少人都变着法的想要巴结游二公子,而且这么多年北城都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你想赚钱的话,只要去求一求游二公子”,她都听到很多回了,他怎么可能没钱?
游熠的身家是什么概念?别人有钱的概念可能是花一个亿买个房玩玩,游熠有钱的概念是他无需花一个亿买房玩玩,因为那些价值一亿的房子本就都是游熠家的,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说一句“我要了”,多少好东西都能立即送到他手上。
可他现在居然说他全部家产只有一千五百万?
她要是想要7个8的话,他就只够付她一期的?
许清烛眼里的光都没了,喃喃问:“您是在骗我吧?”
游熠抽着烟,平静地观察着许清烛的反应,片刻后,弹着烟灰在烟灰缸里,抬眼,给了许清烛一个回答:“没骗你,我账上没钱,都被控制了。”
许清烛慢慢恢复了冷静,气场变得疏离清冷,戴上墨镜,拎包起身,居高临下地说:“抱歉了游总,我帮不了你了。您不能每个月给我七个8,难道打算每个月给我六个8吗?我拍个广告都不止这些。抱歉我是个只能跟您同富贵、不能跟您共贫穷的俗人。”
许清烛绕过三米长的桌子,走到游熠身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游熠的肩膀说:“游总,钱被控制了,人不能被控制呀,您加油,祝您早日摆脱桎梏,到那时我有空了一定来帮您。”
说完,许清烛唯恐游熠向她借钱一样,踩着高跟鞋飞快向外走去,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越来越急促。
直至她打开门迈出一脚,踩在地面上的高跟鞋声即将消失在地毯上时,游熠慢条斯理地出了声。
仿佛考验通过,确定她只是想要钱,没别的目的。
他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倒掉了她的那杯淡茶:“因为我的钱都在外公那,是被外公没收的。所以如果你哄好了他,多少个8都不是问题。”
许清烛迅速关上门,摘下墨镜,高跟鞋哒哒声都要跑出了跳天鹅舞的轻捷节奏,转瞬坐到他面前,乖巧地看他:“财神哥哥,您别生气,刚才都是误会,都是妹妹不懂事。”
许清烛双手托腮,一双狐狸眼柔出了无辜乖巧模样,轻柔的声音说:“财神哥哥您对我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妹妹能做到的,妹妹一定全部答应您。”
“全不,哪个不?”
“全都,全都答应您。”
游熠向茶海里重新倒了浓茶,再次分茶给她,而后他指尖抵着太阳穴,沉默看她。
游熠没用多锐利的目光看她,甚至有点懒,很散漫,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但钝刀子磨人最缺德,慢条斯理地磨着人,剖着人。
游熠看了她五分钟之久,她始终乖巧微笑,嘴角丝毫不见僵硬,可见她假笑的基本功确实很扎实。
终于,游熠拿起燕尾服外套起身:“成交,走吧。”
许清烛立即面露惊喜地跟上去,脚步轻快,声音动听:“财神哥哥我们哪天去领证?我怕我粉丝认出我,我得借用一下我姐的身份证户口本,万一被人认出来,我就可以说我不是……”
游熠停住,回头看她,视线下垂,凝她扬笑的唇角:“你要领证?”
许清烛被迫停住,扬笑的唇角一点没停,抬眼看着他说:“当然要领证啊,财神哥哥,长久饭票,机会难得,我肯定得咬住您不松口啊,万一您用我一次就不用了,我不就……”
游熠退后两步,提着的燕尾服甩到肩上搭着,抱着肩膀睨眼看她。
许清烛一怔,急了,红唇一翕一开迅速输出:“游总,这样,您仔细想想,我们做的这个战略性的长期合作,您是绝对不吃亏的,而且是稳赚。我,大明星许清烛,论家世,脸蛋,才华,是不是百万里挑一?而且我还不会爱你,不会黏着你,不会惦记你财产,只惦记你每个月发给我的月薪工资,我还都不要十三薪,不要年终奖呢。那您要的是什么,是面子,是里子,是安心呀,对吧?您除了要让你外公对你放心,还需要应付你爸妈对你一年又一年的催婚吧?你现在可以仔细筛选一下,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吗?能在你亲朋好友面前完美表演的人,还有吗?没有了,真没有了,只有我了。”
游熠看着面前从急迫开麦,到开着开着就变得自信笃定的人,他回忆了一下她是否拍摄过传销诈骗题材的电影,似乎是没有,但她好像拍过一部历史剧的任性格格。
游熠扯下肩膀上的燕尾服,撑开穿上,整理领口:“你打算咬我很久?”
许清烛觉得热,食指捋着颈旁头发往后拢,坚定点头:“是的。”
她出了汗,脖颈那里闪过一层薄薄的湿润。
游熠抽出胸袋里叠成玫瑰的口袋巾,甩了两下,递给她:“你没有喜欢过人?以后遇到了怎么办?”
他想,小姑娘应该还是年轻,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在冲动下想找个长期饭票,没想过后果。
许清烛摆手拒绝了,没接丝巾,轻轻软软的嗓音乖巧坦诚说:“财神哥哥,其实我总听我姐说你人特别好,比如现在,您就会递丝巾给我擦汗,您其实外冷心细又善良。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真要离婚的话,您应该也会答应我的。熠熠哥哥,对吗?”
游熠:“……”
她的恭维演过了,不过他确实会答应,她是许清词看着长大的堂妹,他不可能为难她。
而且,她说得也确实不无道理。
如果按照最坏的打算,外公最多熬两个月。那么在外公离开后,他若是不演了,对爸妈说他和许清烛已经分手,爸妈会更加对他唠叨不停。所以,即便是在外公过世后,他仍需要有人继续陪他演戏应付他唠叨的父母。如果能就此解决三五年的耳根子清闲,他还不必担心被纠缠,她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游熠随意地将口袋巾折了两褶,插回到胸前口袋里,说:“走吧。”
许清烛一时茫然:“去哪?”
“去结婚。”
第3章
许清烛听到游熠同意了她的方案,心情竟然有点平静,她微笑点头说“好”,跟在游熠身后走出休息室,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吞没在地毯中。
游熠走在前面,他腿长,步子迈得大,边走边从西裤兜里拿出手机拨电话。他与许清烛做了这个约定,总要与她姐姐许清词说一声。
许清烛走在后面,她穿高跟鞋和鱼尾裙,步子迈不开,没多久,就与前面的游熠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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