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了,”游熠松了毛毯,手插兜,直起腰,“怎么没去里面睡?”
许清烛饧着眼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和毛毯都向下滑去,她像只美人鱼一样侧撑着沙发,反应还有点慢,还有点冷,向上提着毛毯搭在肩膀上,目光呆呆的,停了好几秒,才答:“本来没想睡,但看剧本看睡着了。”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好浓的酒味,抬眼看向游熠,他衬衫领口敞得很大,喉结脖子锁骨那儿的一大片肌肤都有些泛红。
他头发也比之前乱了一些,之前是很有纹理的三七侧背头,现在有些刘海落到前面来,有两缕搭在他浓眉那里,龙须刘海一样,看着像从精致绅士的新郎变成了在酒吧喝酒的慵懒渣男。
估计是他在和爸妈长辈解释了以后,婚宴没有撤,他留下和参加婚礼的贵宾们喝了些酒,而且大概是喝了不少,他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了。
游熠向后坐到茶几上,伸着长腿晃了晃,觉得热,右手扯了扯衬衫领口,问:“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吗?”
他在婚宴上没见到她家人,他问了许清词,许清词说许清烛的爸妈走得很早。
许清烛点头,因为刚醒,声音很软很乖:“打过电话了,哥哥不用担心,他们知道我是自愿的。”
游熠:“……”
有那么一秒钟,他有种拐走了别人家小孩的错觉。
她妆其实偏浓,唇色很红,又穿一身显身材的红裙,让他在视觉上感觉她成熟,但她此时声音很轻很软,又像个小孩。
游熠扬手,低磁的嗓音染着酒气,散漫的语调轻轻扬扬的:“去洗漱,带你去医院。”
许清烛确实有点想去一下洗手间,但游熠在这儿,她不好意思让他听到她的那个水声,就没进去。
她还有点冷,但没说什么,走下沙发,到入户门廊前照全身镜。
她妆容没有花掉,看腕表,时间才过去三四个小时,眼妆也都很好,裙子的布料也都是有垂感不易褶皱的,弄了一下头发,依然完美。
许清烛穿上高跟鞋,对镜整理好表情,微笑,眸眼里笑出光来,走到游熠面前,笑意盈盈地问他:“财神哥哥,怎么样,我像我姐吗?”
游熠正低头点烟,还没点着,松了打火机,叼着烟,抬头看她。
许清烛又在模仿她姐许清词的神态,模仿得很像,挑着眉眼,明艳张扬嚣张。
她姐其实在骨子里有份傲慢,上千万的东西,只要是她姐看中的,就一定得拍到手,许清烛连她姐眼里的那一份傲慢都演出来了。
小姑娘的性格里应该没有那么多的傲慢,自小在娱乐圈拍戏,又得到那么多大导演的赏识,她性格里应该是谦逊更多,不过也或许是她将傲慢藏得深。
总之她确实有些本事,刚刚睡醒时发呆茫然的样子还像个小孩,转身的工夫,就演出了她姐的神态表情。
但她似乎是误会了。
游熠从嘴角拿下烟:“不用像她,做你自己就行。”
许清烛诧异:“那能行吗?你外公应该更喜欢我姐吧?”
“他只是喜欢我喜欢的人,我喜欢谁,他就喜欢谁。走了。”
游熠没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什么问题,许清烛却微微愣住。
游熠的这根烟没抽成,别到耳朵上,起身,看她还愣着,拿起沙发上他的燕尾服外套递给她:“外面冷,穿上。”
**
司机开车直奔肿瘤医院。
游熠喝了酒,全程阖着眼,许清烛无聊,裹着他外套,偏头看窗外,眼看着窗外暮色渐暗渐深,再到华灯点亮街景,从白日到了夜晚。
车里游熠身上的气味很强,清雅沉香,清涩茶香,薄荷烟草香,醇厚悠长的酒香,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成为一款很特别很好闻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悠悠转转地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她有点晕晕的,脸红红的。
车停到医院门口,游熠睁开眼,目光清明了许多。
她身上很香,有水蜜桃香和牛奶香,还混着一点不知名的花香,很甜很水灵的味道,让他不是很适应,但却让他睡着了。
看她已经戴好墨镜口罩、穿好他的衣服,游熠点头,开门下车,带她上楼。
VIP病房人少一些,但也不是没有人,进入医院和出入电梯时,有人用疑惑好奇的目光看向许清烛,大概是她穿的燕尾服太大,也或者是她身高体型眼熟,又掩耳盗铃一样在大晚上室内戴墨镜,反而显眼,而游熠又长了张实在英俊好看的脸,潇洒挺拔,气质非凡,也吸睛得很,两人这么一路被围观着行来,直到外公病房所在的13楼,即将转弯时,周围才没了陌生人,没再被人频频盯着看。
游熠停下,对她伸手:“衣服给我。”
许清烛脱了外套给他,终于从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变回漂亮模样。
“还冷吗?”游熠问。
许清烛摇头,医院里的温度明显高一些,酒店房间空调开得太低了。
摘了墨镜口罩放包里,许清烛问他:“外公是什么病?”
“食管癌,有阵子鼻饲插管,不能吃东西,不能说话,现在状态还可以,也能正常说话。”
许清烛点头,心想兴许是在他准备婚礼这段时间,外公心情好,积极抗癌,就慢慢好些了。
游熠折了外套搭臂上,对她说,他已经和爸妈说过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过阵子再带她去见他爸妈,他舅舅也已经提前和外公说过下午发生的事,外公一生阅历起伏多,这点事情不算什么惊天大事,没受什么刺激,现在已经接受,但外公心情应该会不大好。不过外公不会表现出来,外公是个有素质的老人,不会倚老卖老。
现在病房里只有外公自己,外公可能会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话,他让她随意发挥,如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他一眼就行,他会兜着。
末了,游熠问她:“紧张吗?”
第5章
紧张,许清烛在心里默默回答。
其实她从一个月前听说他要和清词姐要结婚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紧张了。
虽然她知道他和清词姐之间不会是爱情,从他们高中时他救过清词姐的命,到他初恋过世后清词姐救过他的命,两人始终是互相救过命的友情,但他们确确实实要结婚了。
她一想到她要去他们婚礼现场这件事,她就无法控制的紧张。
更确切地说是焦虑,一颗心始终悬着,一些情绪在胸口闷堵着,不上不下的噎在那,饿的感觉都被胸闷占据,不知道饿,吃不下东西,时常不自觉地紧紧咬着牙关,偶尔意识到咬牙咬得太紧时忙松了牙关,深吸气,又感觉到心脏那儿有针持续扎在那里的疼,疼得想哭,憋闷得想哭。
她猜测到自己大概是有一点抑郁了,连大姨妈都迟迟不来看她。
一直到今天早上,她实在不想参加这场婚礼,想到姜璇姐姐说过游家包了整个酒店、不持请柬不能进入酒店的话,她在凌晨两点时,防备着娥姐,偷偷出门去了地下停车场。
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很大很空旷,夜里灯光阴森,空气冷凉,她顶着透骨的害怕,悄悄上车藏起了请柬。
再到下午两点她听说他们婚礼中止,到她终于和他说上了话,和他独处谈合作,和他来到这里,她心里依然紧张不停,心跳慌乱得早就没了节奏,忽上忽下四处乱撞着不安生。
不过紧张归紧张,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是好极了。
许清烛抬头,不管心里什么感觉,面上都不动声色,是她多年来练就出来的本事。
许清烛笑着对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游熠说:“不紧张的。财神哥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有多优秀。我十五岁时候就拿到了最佳新人奖,而且拿奖的那个片子,是我十三岁时候拍的。”
游熠不禁挑眉,微微失笑,扬手,嗓音里流泻出了那么点儿打趣的笑意:“行,知道了,许老师很优秀的,影后不颁给您,都是他们没眼光。走吧。”
游熠其实长了一双桃花眼,眼窝很深,深到在视觉上快从双眼皮变成三眼皮,眸色是琥珀色,不笑的时候眼尾微垂,冷淡疏离,像城府很深的高智商犯罪分子,而当他眸里含笑的时候就变了味道,内眼眯,眼尾翘,长睫下的眼眸亮得深情款款。
许清烛忍住这一秒对视时的心动,一边心里还是有些雀跃欣喜,她喜欢刚刚他叫她许老师的称呼,因为他在和她说玩笑话,像在揶揄熟人,不似之前的疏冷。
熟人。从陌生人变成熟人,甚好,许清烛想。
游熠迈着长腿走在前面,背影挺阔,带着身姿曼妙的红裙女人,走进病房。
病房外间没有人,游熠特意让舅舅安排护工在这个时间回避了,走到里间,却叫两人意外了。
病房里并非只有外公一人,是有两人,一位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另一位是坐在病床旁正在给老人读书的短发女人。
“外公,我带清烛来看您了,”游熠出声,顺带着跟那位女人打了招呼,语气不冷不热的,“嫂子怎么过来了。”
女人回头,偏分掖到耳后的短发,发顶卡着墨镜,耳朵上戴着两只长长耳链,身穿高领的黑色无袖针织衫,五官精致,十分漂亮,乍一看是干练职场女性,此时面带的笑容却是知性温柔的。
高茜笑着回头说:“我送我爸妈回家,正好路过就……”
话未说完,高茜看清楚游熠身边的女人,讶异了两秒,随后又惊又喜,放下书在椅子上,向许清烛走来,热情地挽着许清烛的手说:“天呀,这不是《大清深宫》里的和硕格格嘛!我可喜欢你演的和硕格格啦!我说阿熠在婚礼上怎么藏着掖着的,不让我们看你,连名字也都不愿和爸妈说,原来是大明星呀!那确实,当时宾客太多了,太容易引起轰动了。哎哟这么面对面瞧着,弟妹你这真人可比电视上漂亮太多……”
高茜说这些话的时候,游熠心里已经极其不悦,他没想告诉给外公许清烛的职业是演员,现在被高茜认出来并说出来,事情不易处理。
碍于外公在场,他没有将冷脸不悦表现出来。
许清烛一边对面前的嫂子微笑点头,一边心里也惊讶于她的演员身份被外公听到会不会有问题,她本来觉得游熠外公是画家,应该不会认识她这种年轻小演员,只打算说她是许清词的其中一个堂妹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说穿了身份。
“嫂子。”
游熠将外套扔沙发上,淡淡开了口,和平时无异,冷白皮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平时交流不多,不温不火:“我先带她见外公,跟外公说两句话。”
高茜回头看了眼老爷子,老爷子正好奇打量着外孙媳妇呢,她忙道:“好好好,瞧我这高兴的,都忘了正事了。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
高茜说着就往外走,经过许清烛身边时,高茜笑着轻拍了拍她胳膊,很亲昵的模样,低声说了句“我们等会儿再聊”,许清烛对她侧头微笑,小声说了句“嫂子您先忙”。
高茜去了外间,游熠抬手放到许清烛后腰处,看似像搂她腰,实际没碰上,带她走近外公的床前:“外公,她叫许清烛,您以后的孙媳妇。小烛,这位是外公。”
许清烛抿着嘴,乖巧地看着游熠外公。
游熠的外公很瘦,瘦得脸很小,头发剃掉了,新长出一些很短的白发毛茬,额头和脸上布着很多皱纹与褐斑,向下耷拉着的三角形的眉毛未全白,是灰黑的,是他脸上唯一的突出的色彩。
外公上了年纪,又被病痛折磨着,有些虚弱,眼球却很黑,上下打量着她的目光很有神的样子,嘴角与皱纹一起翘出慈祥欣慰的微笑,看起来是个有智慧的性格很好的老人。
许清烛上前,乖乖地唤着:“外公好,您叫我小烛就好,抱歉这么晚才来看您,您这两天的身体还好吗?”
黄昌宝笑着点头,一边还在打量小姑娘,小姑娘的五官和许清词有三四分的像,穿的红裙也和许清词有些像,她名字又叫作许清烛,那么她应该和许清词是姐妹了。
小姑娘年纪比许清词小一些,眼神也比许清词乖巧许多,长了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翘着,水灵灵的,瞧着聪明机灵,还透着一点涉世不深的清澈,看着偏活力与灵动,性格是外向的。
与游熠的女友温烟,很不相同。
温烟是温婉的,宁静的,是游熠用了很多心思去呵护的温柔如水的内向型的女孩子。
黄昌宝不确定游熠是否真的从过去走了出来,也不确定游熠和眼前的这小姑娘是真还是假。
下午儿子和他提起游熠今天这婚礼时,没有提到细节,只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就一直在推测着游熠和这小姑娘之间的各种可能性,而刚刚他却听高茜说这小姑娘是位演员。
黄昌宝笑看着许清烛,声音哑,缓慢,又温和:“小烛你好,外公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刚刚听说,你是个明星?”
游熠按了电动床开关,床垫上半段升起来,他扶着外公,在外公身后垫着枕头。
许清烛小步上前,帮外公掖着被子:“明星是别人给的客气称呼,我就是个小演员。”
黄昌宝笑着点头:“于是游熠就找你来我这儿演戏了?”
许清烛动作微顿,其实刚刚她已经有了会被外公问这事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外公以这样直白的方式问出来,还是有点意外。
她慢慢抬头,正要说话,那边给外公扶身后枕头的游熠已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行,您就吓她,我这好不容易给人哄回来的,回头出了这个门,她不理我了,您就看着我被甩,很好。”
黄昌宝知道游熠这是在解围,没理会游熠,继续问小姑娘:“游熠生日是什么时候的?”
许清烛知道游熠的生日是阳历的12月1日,险些脱口回答出来,但她若正确回答出来,游熠一定会怀疑她怎么会知道,她抿了抿嘴,不等游熠再解围,她故作不演了的模样,一屁股坐到外公病床上,气呼呼地瞪了游熠一眼说:“不知道。”
游熠笑了一声,笑声带气,明显被外公给气笑的样子,他没大没小地拍了一下外公肩膀说:“瞧吧,生气了吧,您老自己哄吧,哄不好您今天就别睡了。”
黄昌宝皱眉瞪了游熠一眼,试问谁敢和他这么说话,还拍他肩膀,也就游熠这臭小子一个人敢了,不过也确实是被他给惯的。
游熠走到旁边沙发上坐下,懒怠地仰着头,抱着肩膀,跷着腿,悠悠地一晃一晃的,一副今晚他不打算开口了的混不吝模样,袖手旁观地等着老爷子哄好他的人。
黄昌宝刚刚听到高茜说小姑娘是演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应该是游熠请来陪他演戏的,但现在他看两人这吵架的状态,他倒是拿不准了。
“好,小烛跟外公说说,他怎么把你惹生气了?外公给你撑腰。”黄昌宝顺着说,打算再作观察。
许清烛慢慢垂下了眼,长睫眨出了不安的幅度,她低头揪着外公的被子,指骨揪得泛了白,想说实话又不太敢说的模样,小心翼翼的。
仰着头的游熠渐渐下压了下巴,在一旁闲闲地眯眸看她,他没说话,也有点好奇这位优秀的专业演员会说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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